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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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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辛染拴在楚瀾衣足踝的鎖鏈並不會限制他在魔宮中行走, 只是不能離開魔宮範圍。

鬼帝帶著他去了地下宮殿,確如鬼帝所言,這裏因深埋地下,又被鬼帝帶來的死氣籠罩, 站在地宮外並不能感受到裏面有活人。

短暫瞞過天道不成問題。

鬼帝送他到門口:“仙尊請, 我在這裏等你。”

楚瀾衣沈默了會兒, 薄唇開合:“我答應你的提議, 你能保證你所許諾的嗎?”

“不能保證。”鬼帝直言:“這件事我籌謀了幾輩子, 可也只是一個猜想……一個相對合理的推測, 我沒做過, 哪怕有九成的成功可能,我也不能篤定那一分的意外會不會出現。”

鬼帝看著他:“……有你的幫助, 就還有這份勝算在,看你敢不敢賭了。”

“我敢。”楚瀾衣看著他, 那雙眼雖依舊死氣沈沈,卻又有一簇微弱的希望火苗在竄動。

鬼帝笑笑:“那就好, 你不用不放心我,我的目的也是你的目的。”

楚瀾衣知道, 他點點頭, 就推開地宮大門, 走了進去。

地宮很安靜,連個鎮守的魔修都沒有,但仙門修士被關在這裏卻無法逃出,辛染徹底入魔後, 修為強悍到無與匹敵, 她設下的禁制可與上古禁制相當。

恐怕就是全盛時期的楚瀾衣, 也破不開。

但那禁制卻從未攔過楚瀾衣,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鬼帝為他打開的,還是辛染壓根就在本能上不對他設防。

寂靜的地宮很黑,但禁制的靈流緩轉著紅色的幽光,足以照亮輪廓。

鎖鏈拖在腳踝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被囚在地宮中的人大多都在盤膝修煉,根本沒人瞧他,以為又是哪個倒黴蛋被魔女抓了進來。

但聽鎖鏈聲,還是有些詫異。

被關在這裏的所有人都猜不透辛染要做什麽,既沒有對他嚴刑拷打殺人取樂,也沒有折磨淩`虐,甚至給尚不能辟谷的小修士準備吃食。

一開始眾人看不透,不敢動飯菜,時間久了實在餓得厲害,也不管不顧了,死就死吧,可沒想到那些飯菜沒有一點問題。

他們更加猜不透辛染要做什麽了。

但目睹了瓊華長階一戰的修士心中有了猜想:“她一定是為了吸收我們的修為練魔功!”

眾人觫然,終於找到理由了,似乎更加駭然,又似乎放心了。

養在羊圈裏待宰的羔羊沒有理由被折磨。

那……這鎖鏈聲音是?

有修士掀開眼睫去看,這一看不得了。

“是淩微仙尊!”

“我看你是出幻覺了吧?楚瀾衣早就死在魔女手下了,那魔女愛而不得,怨憎化魔,說不定楚瀾衣早就被啖其肉,噬其骨,吃抹幹凈,神魂俱滅了!”

這一番揣測讓裴宿風很不舒服,他壓制著本能的怒意,盡量平緩道:“道友莫要胡亂揣測。”

辛染答應過他不會傷害楚瀾衣,依著他這麽多年的觀察,這丫頭是真喜歡他師弟,無論如何,也不會真的殺了他。

但只要一日沒有楚瀾衣的消息,他還是會緊張。

他亦是擡頭朝鎖鏈碰撞的來處看去。

“!!!”

“……瀾……瀾衣!”

不知是該欣喜還是擔憂,他眼眶忽然熱了,但地宮之內不止一道禁制,他被阻隔在最內層的禁制中,並不能靠近楚瀾衣。

這時,地宮中終於沸騰起來。

“真的是淩微仙尊!”

“仙尊是來救我們出去的嗎?!”

“什麽淩微仙尊,你們看他被拴了鎖鏈,他恐怕也成了那魔女的階下囚!”

暗紅的幽光籠罩下,他們看不清楚瀾衣面色有多蒼白,只聽見鎖鏈清脆聲,只看見他足踝被拴了鎖鏈。

眾人的目光從滿懷希望到氣惱,再從失望到驚訝,無數揣測頓時變成紛紛議論,越傳越離譜。

他們都看見了!

若那鎖鏈只是普通鎖鏈,他們或許會同情楚瀾衣被如此屈辱對待。

可那泛著銀色光澤的纖細鎖鏈根本不像是懲處俘虜的施刑工具,而是帶著旖旎和暧昧,成了令人望之尷尬的存在。

有人閉口不提了,不說了。

也有人管不住嘴,驚呼:“這是用來拴俘虜的嗎?這……這明明是……”

有人看不慣楚瀾衣,不正經接話調侃道:“明明是拴住床榻艷奴的情`趣工具是不是?”

不懂的人也悟了。

驚訝於楚瀾衣的遭遇處境,也有人對他嗤之以鼻。

“淩微仙尊?身為師尊,縱著孽徒成魔也就算了,竟將自己送上了孽徒的床榻上,可真是……仙門尊者啊!”

楚瀾衣的臉看不出慍怒,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表情,一雙原本溫潤又淩厲的鳳目,此刻看起來毫無生機,甚至沒有焦距,整個人似煙似霧,瘦得像是風一吹就能散個幹凈。

他沒有辯解,任由那些或是憐憫,或是憤恨,或是嗔怒的目光梭巡在他身上,從他的淩亂揉皺的衣裳上找尋罪證,任由他們盯著自己脖頸上靡麗的紅痕做研究。

他沒什麽好辯解的。

他確實縱著自己的徒弟成了魔,又管束不好她,還……還將自己丟在了辛染的床榻上。

裴宿風看起來比他難受,喉嚨發哽:“師弟,你……”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

“我是說,他們說的不假。”睫毛簌簌掀起,近乎空洞的鳳目無神地看著裴宿風,像是已去了半條命。

“我沒什麽不敢承認的。”

有人義憤填膺,兇狠道:“所以你今日來此是做什麽?告訴我們投奔了女魔頭,成了她床上的玩`物有多自豪,要來炫耀嗎?”

楚瀾衣:“…………”

撇開這層為天下人不齒的師徒關系,剩下的都是他和辛染的私事,他不想拿出來議論,也不想被誰嘲笑。

可有的嘲弄是止不住的。

就算他們嘴上不說,可那些目光足以戮他心,誅他命。

他閉了閉眼,強行將那種痛徹心扉的感受壓下去,一張臉依舊麻木地擡起,掃了一眼地宮眾人。

鬼帝說的沒錯,他們都在。

大多數修為都還在,身上也沒有別的傷。

他不是不信任辛染,只是還想親眼來看看,來確認。

他支撐著沈睡了三個月的羸弱身軀,又因神魂是強行留在這具身軀中,再加上那些胸口的傷,其實保持清醒,還能操控身軀走到這裏已經很不容易了。

連說話的力氣都不太足。

“我會想辦法送你們出去,再等等。”

有人質疑道:“你若真能放我們出去,就現在!你現在都成了你魔神大人的玩`物了,誰知道你的心還向不向著我們!”

眾人一想,對啊!

辛染還是楚瀾衣徒弟的時候,他就百般包庇她,後來她入魔,他又想盡辦法隱瞞,最後兜不住了,他依舊護著她。

更別說,如今辛染得勢,抓了整個仙門的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足踏九州睥睨天下。

這個世界上她沒有什麽好懼怕的了。

甚至所有人的生死都被她拿捏在手上。

楚瀾衣的話能信嗎?

“對,你要向仙門表忠誠,最起碼先為以往的背叛贖罪吧?憑什麽讓我們相信你?”

“說不定這是你和那魔女新折騰出的折磨方式,你做戲給誰看呢?”

“……”

楚瀾衣無言,他沒力氣解釋,也不想解釋。

人的偏見和認知不會被任何人改變,他們只願意相信那些讓他們感到好受些的事情,並且讓他們站在絕不會被質疑的高地上。

楚瀾衣太懂那種感受了。

他前幾輩子的輪回中,與辛染一戰後,被卸了靈力,鎖在魔殿中,那些仙門說的話他不用聽也知道。

上輩子,熱搜常駐時,也深有此感。

他經歷慣了,又累極了,是真沒什麽感覺。

面對裴宿風的擔憂,他只是搖搖頭。

“現在不行,再等等。”

他遞給裴宿風一封信,這是他在進入地宮前寫下的,上面烙印了禁制,十日後才能開啟。

想想時間,也不是很久了。

不再留戀什麽,他轉身就走。

隨著幾乎瘦脫相的白衣背影在視線中遠去,那些紛紛議論似也沒了趣,漸漸歇止。

鬼帝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出來:“不敘舊嗎?”

楚瀾衣是仙門的仙尊,曾被無數人憧憬崇拜,仰慕者比比皆是,那些人看見他應該會有很多話要說吧?

可楚瀾衣的臉色更加蒼白,抿著唇,一言不發。

鬼帝沒有過朋友,體會不到眾叛親離是什麽滋味,他沒辦法與楚瀾衣共情,那種困惑一閃即逝,他也不好奇。

又道:“辛染還要睡上很久,我再帶你去個地方。”

楚瀾衣沈默,他對這裏沒什麽好奇心,藏在袖下的指腹輕輕碾了碾烙在上面的牙印。

似乎急著回去。

鬼帝道:“這個人你應該想見,或許有意外的收獲。”

楚瀾衣好奇心沒那麽重,卻還是跟著鬼帝去了。

這是魔殿中另一間囚室,楚瀾衣在見到被囚在玄鐵制成,烙印無數囚困符咒的牢籠中人時,不免還是楞了一下。

鬼帝:“她的待遇就沒那些仙門修士好了,不過也算是罪有應得,辛染的手腕不必你差,她控制不住自己魔心需要發洩的時候,就會來這裏待上半天。”

牢籠中的人或許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

玄鐵牢籠是烤紅的烙鐵,就連底部都是燒得通紅的炭火,籠內被無數紅色細線交錯密織,湊近一看,那些根本不是什麽紅色線繩,而是沾了血的,細如發絲的利刃,碰一下別說毫不費勁地劃開血肉,就連骨骼都能截斷。

而牢籠狹小的空隙中央被吊著……一團軟肉。

渾身的骨骼被寸寸揉碎,只有手腕和頭顱的骨骼還算完好,就連臉都凹陷下去一大塊。

早該死上千萬次的人,卻還被吊著一條命,被迫活著!

那是……季殊!

饒是楚瀾衣滿臉除了疲憊和渴望解脫,見到這種情形還是忍不住觫然。

他前塵輪回中,曾被辛染剜去過脊骨,沒了脊骨他根本站不起來,只能像一條蟲子一樣匍匐攀爬,他知道那有多疼,可他並沒有撐很久就解脫了。

可季殊這個樣子……

她怎麽還會一直活著?

楚瀾衣當時怒極,雖沒有直接殺了她,卻以為揉碎了她的骨骼,她其實撐不了多久。

鬼帝見慣生死,倒是無所謂道:“辛染用魔裔血吊著她,除非有人主動殺了她,不然就算她只剩下一副皮,不到辛染身死,她是不會死的。”

楚瀾衣:“……你希望我殺了她?”

“是,魔裔血的流失很影響她狀態的穩定,若是還這樣揮霍,我不能保證你的心願能否實現。”

“……”楚瀾衣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鬼帝再次給他留足了時間和空間。

離開之前又忽然笑道:“楚瀾衣,她變成你的模樣去瓊華的地牢誆騙辛染這件事,你應該知道。”

楚瀾衣:“……她知道嗎?”

鬼帝知道他說的是辛染,而後點點頭。

“她是後來知道的,但我想,她對你的情緒應該不只是因為這樣一次誤會,這頂多是埋了她的最後一捧土。”

“……”

“這個女人身上的秘密可不止這一件,楚瀾衣,你不要以為陸深就那麽輕易死在了幻境中。”

“!”楚瀾衣驀地偏頭看他,鬼帝笑笑,轉身走開。

這間很小的牢籠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楚瀾衣幾欲作嘔,面色更加蒼白。

季殊那張近乎殘破到面目全非的臉對向他,倏地笑了。

她一笑,七竅都在往外汩汩滲血,猙獰可怖。

“楚瀾衣,你怎麽成了這個鬼樣子?”

“……”

她看不見她自己嗎?

楚瀾衣皺眉不想看她,她生氣憤怒,吊在脖頸下的一攤爛肉就不斷被細線切割,片片抖落在火盆中,被火那麽呲啦一烤,焦味彌漫在囚室中。

“陸深,你是什麽時候奪舍季殊的?”

頂著季殊的臉,陸深笑了:“談什麽奪舍啊,這具身軀是我那好母親妖族公主親自給我尋的替身,從出生起就抽了一半魂靈,一直用我的血溫養著,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換給我。”

“說起來,季殊根本不算個人,她也根本沒想過拜你為師。”

楚瀾衣心裏有些梗,他曾以為季殊不過有失魂癥,看著不太正常而已,雖因擔憂辛染不開心,而刻意疏遠過這個女孩,卻也被她執著著叫他“師尊”而無奈過。

誰能料到……這個人從頭到尾都被陸深的神識操控?

“那當時她……”

陸深陰惻惻笑了會兒,又有些傷感:“說起來可能惹人笑話,那些想拜你為師的想法,是我潛意識下通過季殊的嘴說出來的。”

“你知道的,我是天道創造出來的一塊磨刀石,我的存在就是用來獻祭給辛染的,傅嚴那個蠢貨信命,可我不信,我想為自己而活。”

他說到後來有些癲狂,任由身體被線刃片片切割也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她擁有千年難得一遇的混種體質,我也有啊,為什麽她是天道的利刃,而我只能成為磨刀石?我真的嫉妒過她,在知道真相之後,我甚至真的……很想拜你為師。”

楚瀾衣閉了閉眼:“你不想拜我為師,你只是覺得辛染有的,你也要有。”

可是這又有什麽好爭的?

爭著搶著互相傷害,擠破了腦袋成為天道的工具嗎?

陸深不否認,他咽下一口湧上的血:“我不在乎,人能和人鬥,但……人能鬥得過天嗎?”

說著,他忽然癲狂地笑起來。

“沒關系,就算她贏了又能怎麽樣,我這塊磨刀石想來天道是很滿意的,我裝成你的模樣,將她逼上了不可回頭的絕路。”

“她沒救了,楚瀾衣!”

“她死定了,身軀消弭,魂靈潰散,天地間再也不會有她存在過的痕跡,一切都要結束了。”

“讓她殺!殺了所有人,把這個世界清理幹凈!”

盡管楚瀾衣不想在意這個瘋子說的話,可他還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耳邊猙獰的笑聲太刺耳了。

他耳膜生疼。

他側身對著陸深,不去看他,掌心凝了一團淬焰,燃向陸深。

陸深沒有掙紮。

反而說:“謝謝你了,楚瀾衣,我是真的想過……想要拜你為師,我……呃……我羨慕過她……羨慕過……”

“吊墜……那個吊墜,你……看…………”

很快就沒了動靜,只剩下嗶啵狂燒的熱焰。

那枚吊墜嗎?

楚瀾衣一直掛在脖頸上,他取了出來,盯著上面被修補過的細小裂紋看了很久。

註入一道靈力。

吊墜中傳來辛染曾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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