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說過，底層員工區域的主控制權歸人類所有。不過大多數情況下，部分具有重覆性質的工作無需動用人力，便由某個中級智能系統全權把控。

例如夜間八點後，區域內所有科技產品自動開啟密碼模式，未經批準不得擅自使用；

十點鐘準時斷電，保障廉價勞動力們得到良好的休息，方能將工作效率提到最大化。

這些條例，連擁有最高權限的區域負責人，都無法進行變更。然而這天淩晨，正值深夜裏萬籟俱寂的時間點，人們經歷了一天的游戲疲勞，沈沈地浸沒於睡夢之中。

獨工號#772584的房間內，擺在工作臺下的計算機‘主機’開關鍵，倏忽閃了兩下。

屏幕隨之緩緩亮起。

彼時意眠背對那個方向睡著。

魚缸裏的金魚突然驚恐地撞擊起玻璃，水波起伏不定，雙眼瞪得渾圓。

熒屏上出現一排待輸入的密碼符號：------，共六位數。

周圍分明沒有人按，虛擬投影出來的鍵盤卻頻頻閃動。

仿佛房間內真的存在一個肉眼看不見的幽靈，噠、噠、噠地敲擊著鍵位。

音效很輕，不知怎的還是惹得睡夢中的姜意眠皺了皺眉，搭在被沿上的指尖微微蜷縮。

——敲鍵盤的聲音猛地停下來。

三秒。

五秒。

過了整整兩分鐘，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噠——，噠——，噠——，保持按一下停一下的節奏。

活像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偷，偷偷摸摸且提心吊膽，唯恐驚醒主人，只好努力控制著力道，不要發出過大的聲響。

【密碼檢驗成功。】

一行小字滑過。

旋即熒屏延伸，發出幽幽的藍光，幾乎照亮半間房。

桌面上不斷跳出提示框：

【盒子啟動中……】

【錯誤087:非規定時間內不得進行游戲。】

【防火墻：正在上報智能系統，請立即停止違規行——】

【警告！警告！防火墻遭受入侵！請立即——】

【防火墻已關閉。】

【盒子重新啟動中……5%……46%……啟動成功！】

游戲界面躍然屏上。

臥室中，粗糙的建模人驟然睜開雙眼，定定地躺在床上不動。

裴一默則毅然拋棄虛假的建模，直直撲到屏幕上，委屈又癡妄地盯著自己真正的主人。

……

第二天醒來，意眠首先感到身體有點不舒適，喉嚨辣辣的，殘留著昨天進食的痛感。

登上游戲，小黑蛇緊貼‘她’的臉睡得正香。

它的身體好像……長大了很多

昨晚還僅有一根手指的粗細，今天幾乎添了一圈，尾巴也變長了，懶洋洋地掛在床桿上。

成長期嗎？

點擊查看寵物狀態：良好，睡眠中

應該不用太過擔心。

她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往外走，意外地發現外頭變化更大。

「瑪麗夫人，請問您在做什麽？」

熱心腸的瑪麗夫人，一向推崇親力親為地，照顧自家後院那些綠植寶貝。

今天卻一反常態地坐在樹蔭下，笑瞇瞇地看著幾個左鄰右舍的孩子們，跑進跑出地替她忙活澆水修建。

「哦！親愛的111，我用兩塊錢雇傭了四個貼心的小花匠呢。」

意眠：「您是怎麽想到這個主意的？」

南方小鎮的設定是落後但樸實，數百年來鎮民們都以家庭為單位，自給自足地生活著。實在需要人手，便請求親友的熱心幫助，從來沒有雇傭關系的出現，更別提用錢代替人情。

「剛才瞧見孩子們在向媽媽討要零花錢，突然就想到了。」瑪麗夫人放松地伸了個懶腰。

「既然鎮子裏有那麽多需要零花錢的孩子，我又有那麽多瑣碎的事務有待解決，為什麽不花上幾個硬幣，請他們分擔煩惱呢？這就是你說過的‘兩全其美’對嗎？我想，我真該早點這麽做！」

繼瑪麗夫人之後，瞧見亞伯先生握著錘子，在房頂上敲敲打打。

「亞伯先生，您在做什麽？」

「你好，111小姐，我在嘗試改造我的房子。」

「您已經想好怎麽做了嗎？」

「當然！我想要一棟兩層樓的別墅，電視機上說，這樣對土地、空間的利用率更高！」

意眠一怔：「鎮子裏什麽時候有了電視？」

「清晨鎮長從游走小販的手上便宜購買了一臺彩色電視機，全鎮子都知道啦！」

他伸手一指：「那邊來了好多工人，說要免費替我們安裝幾根桿子。聽說有了那個東西，不但大家都能在家裏安裝自己的電視機，看到更多精彩的節目；說不定還能買一臺電腦呢！」

她循方向側頭望去，果真。

隔著一條街道，數根細長的電線桿筆直立起，猶如一柄劍插向天空，驚飛不少膽小的麻雀。

雇傭、別墅、電視、電腦、電線桿……

一夜之間，古樸鄉鎮莫名遭到現代化社會產物的入侵，打破百年來的平靜。

且事態繼續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發展下去，鎮子裏很快蓋起了第一棟高樓大廈。

四通八達的道路不斷翻新擴建；家家戶戶都有了電視機，電腦，享受起科技帶來的便捷。

人們大肆砍伐原始森林，販賣樹木，一棟棟木屋皆被鋼筋混泥土房屋所取代……

短短五天，昔日風景美好自然的小鎮已不覆存在。林立在他們眼前的只有一棟棟氣派的樓房，一輛輛嶄新的漆皮小汽車；以及各樣花哨的潮流裝扮，酒店酒吧等新興的娛樂產業。

得知這一切變化都是小鎮自發產生的，與員工無關，監督者瞬間表現出空前的關註度。

工作日志從一天一篇到一天至少兩篇，字數不低於兩百，要求她詳細記錄每一天的變化

又一次通過幽靈鏈接對話，幽靈反倒好心告誡姜意眠，絕對不要對外人說實話。

「還好有了這個交流區，我沿網攻破了智能系統下一些比較不起眼的程序，在一臺廢棄計算機的殘留數據裏找到不少有關盒子資料。」

「你敢信嗎？盒子的賣點其實不是狗屁的真實性、世界任你操控之類的大話。研發部這批人真正想做的，是讓一堆根本不懂程序代碼家夥，通過游戲走進人工智能領域！」

「用你能理解的方式，簡單來說就是，盒子的‘隨機機制’有問題。」

「不同於常見的‘游戲概率’，說著隨機，實際上計算機的世界裏非黑即白，不可能存在絕對意義上的‘隨機’，更何況這東西還能通過服務器後臺自行調整？」

「而盒子的‘隨機’意味著往整個程序背後塞了一個低級智能，讓它‘隨機’接收玩家發出的信號，‘隨機’與數據庫對應的資料相鏈接，造成‘領悟’的假象。」

「在這種情況下，有的npc可以領悟玩家所傳輸的東西，有的不能；有的npc可能持續領悟變化，有的可能永遠充當概率上的失敗，變成玩家眼裏死不開竅的白癡。——靠這種反覆的概率疊加，反覆的領悟與否，他們妄想從中產生擁有真正自主性的人工智能。」

「從理論上來說，至今沒人能解釋為什麽智人的大腦會在短短四萬年內誕生了思想，從而晉升為所有人類種中的優勝者。大眾普遍認可的理論是源自某次偶然的基因突變；另外也有外星生物造成的影響等等獵奇的說法。」

「總之，理論上我不否這種美好理念，或許有千萬分之一實現的可能。但問題是他們打算把盒子做成大型網絡在線游戲！一旦在這種開放性的網絡上產生智能，他們到底有沒有想過後果？？」

「對了，雖然不知道你的盒子什麽情況，光看你的描述，確實有點脫軌跡象。你自己註意點，沒必要把游戲過程說得太詳細。不然他們不止會想方設法的研究你的盒子，還花功夫研究你。殘缺者最悲慘的結局就是徹底失去人權，淪為實驗體，懂嗎？」

幽靈真情實感地打了一大堆話。

然而聊天框裏真正顯示出來的是這樣：「我找到了有關盒子的資料，你知道嗎？盒子的賣點********你的盒子********你自己註意點吧，沒必要說得太詳細，不然******懂了嗎？」

姜意眠：「？」

好像有點難懂哦。

——無語，怎麽成這樣了？

屏幕後蓬頭垢面的幽靈，推了推厚重的眼鏡，試圖加上分隔符：「人，工，智，能」

發出來：「*，*，*，*」

？

難道這破智能還設置了敏感詞匯屏蔽功能？

他不信邪地又試了幾次拼音甚至外語表達，結果無一例外，不是亂碼就是屏蔽。

什麽情況，按理來說不該啊！

幽靈掰折手指，發出哢哢哢的聲音，剛想正面跟這玩意兒叫個手。

冷不防屏幕黑了下去，計算機內部散發出一股焦灼的氣味。

“工號#560011，違規損壞公司財產，扣10分。”

“工號#560011，違規損壞公司財產，扣10分，個人賬戶僅剩4積分。”

該死！

他懊惱捶桌，死活想不通，明明自己鉆了智腦的漏洞，相當於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提一嘴人工智能而已，怎麽就被逮住了？還令計算機啟動了自動銷毀程序？

是他低估了這傻比智腦？還是一招不慎，被負責協助智腦的人類員工抓到異常行為？

——等等。

剛才的通報裏並沒有提到違規操作，說明智腦並未察覺到他隱晦的小動作。

那麽，該不會，工號#772854的盒子真的……

完了！他的計算機裏還存著破譯路徑！！要是被那個危險的盒子入侵？！！

想到糟糕後果，幽靈的後背簌簌流下冷汗，趕緊抱著計算機試圖搶救。

另一端，面對突然關閉的幽靈鏈接，姜意眠不明所以，全然不知問題的重要性。

不過‘不必認真回答監督者’這句話看在眼裏。事實上她也沒有精力再編寫工作日志了。

因為，

她生病了。

只是過了一個上午，最初的喉痛迅速惡化到喉嚨腫脹，連吞咽唾沫都困難的地步。

口幹、頭昏、呼吸困難與畏寒等癥狀一齊襲來，恰好驗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的古語。

早上還好好的一個人，過了午休時便只能面色潮紅地軟在床上，怎麽都使不上力氣。

“工號#772854，現在屬於工作時間，請立刻開始工作！”

機械音連續警告兩次，沒有得到回應，按照程序更改話術：“工號#772854，現在屬於工作時間，請立刻開始工作！否則將扣除2積分，新添負面記錄，直接降為——“

滴一聲，冷厲的話語戛然而止。

室內亮起淡淡的黃燈。

意識朦朧間，姜意眠聽到開門的聲音，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拽了起來。

“死了沒？”

“我看看啊，沒事，應該還來得及。”

“致命型生理缺陷發作？還是心理缺陷精神崩潰？”

“前一種吧。我看過她的檔案，少見的超敏體質。小麥、花生、牛奶、見過、花粉、蟎蟲、紫外線之類常見的過敏原就不說了，她還對空氣裏的塵土真菌、微生物皮屑都有反應，所有過敏原累積起來差不多能填滿一張紙，怪可憐的。這回估計就是被這些東西刺激到了，打一針去敏，推點c級營養液試試看吧。”

“嘖，有缺陷的人就是麻煩，一管c級營養液可比她們的命貴重多了。以前又不是沒有死在房間裏的底層員工，讓機器人銷毀屍體就是了，真搞不懂智能系統為什麽讓我們來。”

“……哎，可能系統判斷她的工作成效好，連帶著要保她的命吧。不過這兩針頂多讓她熬過這次還過敏的話，哎，歸根究底還是要補充營養，單靠系統配給的低級營養液，難啊。”

“餵，3366，我知道你有個缺陷者女兒，容易同情她們這種人。但是吧，工作時間少說這些逾矩的廢話，免得被智能系統監聽到還要扣除積分。我才不要被你連累，知道嗎？”

“好，好，我知道了……”

來人共有兩個。

一個年輕冷漠些，一個年邁慈善些。

兩人分別往她胳膊上紮了一針，推完液體，揮揮衣袖就準備走了。

年輕人走之前還屈起手指敲了敲桌上的魚缸，對著四處撞腦袋的魚冷嘲道：“我看這魚也有點毛病，難怪放在這給缺陷者養。”

卻沒有留意到他們談話時，計算機電源鍵邊一閃一閃詭譎的光。

生理缺陷……

過敏……

營養……

他們提到的字眼，原封不動地穿過屏幕，傳到某蛇的耳際。

它將腦袋抵上無形的屏障，只能眼巴巴地張望著主人的背影。

一定要做點什麽。

它簡單的頭腦努力地運轉起來。

它要……想辦法離開這個籠子。

要得到一個身體。

還想披著人類暖洋洋的皮在現實世界靠近主人。

但在那之前，最重要的是，弄到新鮮的食物，很好很好的營養液，讓她變得高興起來。

這個對它不難。

因為它的本質似一顆病毒，一條寄生蟲，聯通的下層網絡即是覆雜纏絡的藤蔓，供它生長強大。好巧不巧，幽靈的計算機又向它打開了一條新的道路，直接通往區域智腦的漏洞。

不過它目前還打不過它。

好比擂臺上，對方是人造的，經驗豐富但死板年邁的長者。

它有如新生的嬰兒，還不足以與它抗衡。

只能偷偷做點手腳，吞噬對方延伸出來的無數根脈，道道程序，化為自己的養分。

食物配給系統……

就像在迷宮裏鉆來鉆去，到處焦急地尋找‘缺陷者健康狀態管理系統’一樣，它成功找到了負責管理食物的那個系統，將自己偽裝成另一番模樣，發出偽造的指令：「立即給工號#772854配送最高級營養液，重覆一遍，立即給工號#772854配送最高級營養液！」

沒有思維、只知服從命令的下級程序乖乖照做。

兩分鐘後，房間裏配送窗嘩嘩掉落一大堆價格昂貴的a級營養液。

可惜姜意眠正在意識海洋裏艱難地浮沈，即使周邊如此大的動靜，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仿佛陷入另外一個世界，身體輕飄飄的。

迷迷糊糊好像做了幾個光怪陸離的夢。恍惚間似乎有道聲音，遠遠近近地追在身後，音量很小，吐字模糊，就像舌頭沒長對位置般，但始終堅持不懈地對她說：“吃……吃……吃。”

吃什麽呢？

她問。

對方不肯回答，依然重覆：“吃……吃……吃。”

夢境劇烈搖晃起來，姜意眠渾身是汗，終於掙紮著戰勝了倦意，費力地掀開眼皮。

只見漆黑的夜裏，計算機屏藍光幽暗，一個碩大猙獰的蛇頭緊貼屏幕，吐出分叉的蛇信。

盡管發音無限接近於吃。

但它真正在說的大概是：“嘶……嘶……嘶……”

似野獸饑餓時，面對獵物發出的貪婪之聲。

作者有話要說：  裴小蛇委屈：說話卡頓就卡頓了，為什麽還有口音……

跨物種的單相思就是如此艱難耶。

ps：通篇胡說八道，請理解為虛構魔幻主義下的科幻故事，不要深究，謝謝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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