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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深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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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姜意眠被一陣劇痛驚醒。

陸堯睡得淺,察覺不對,難得出聲詢問:“怎麽了?”

可她不自覺卷起身體,迷迷糊糊的,就只知道疼。

感覺像幾十把剪刀在體內胡亂攪動,五臟六腑都被剪成碎片。

魚尾不受控制地抽動著,原本流光溢彩的鱗片仿佛被稀釋,蒙上一層令人不安的濁灰。

“到底出了什麽事?”分明是關心的,但實際上,陸堯冷硬的語氣更接近質問:“回答我。”

“……疼。”

外界的聲音變得遙遠陌生,身體又冷又熱,姜意眠良久才艱難地擠出一句:“沒關系,我躺一下。”

“哪裏疼?”

將人翻過來,她已是臉色蒼白,瞳孔渙散。

可能真的疼得厲害,大大的眼睛氤氳水光,看起來委屈極了,像哭了一樣。

陸堯不禁皺了皺眉,冷著臉,反手往自己的右手食指上一劃——

下秒鐘,濃重的腥氣彌漫,一滴滴藍黑色的血液從他指尖溢出,迅速溶入水中。

“這是什麽……”姜意眠下意識推他,抗拒來路不明的古怪液體。

然而被陸堯強硬摁住,徑直將手指塞進她的嘴裏。

……是,血嗎?

聞起來非常糟糕,看上去也很詭異。出乎意料的是,陸堯的血嘗起來竟有著淡淡的甜味兒,像牛奶。

“吞下去。”

他將兩根手指抵在她的喉嚨上,力道不大,好似一個嚴厲的教官,非要親自檢查他的囚徒是否執行命令。

突如其來的腹痛讓姜意眠意志混沌,而混沌又讓她反應遲鈍,故而難得的溫順,乖乖照陸堯的要求行事。

細嫩的喉嚨小幅滾動,在他指下輕微發顫。

香甜的血液順著喉道源源不斷地湧入身體內部,很快與這具身體原有的血液,親密無間地交融在一起。

疼痛立刻得到緩解。

意識逐漸陷落。

沒過多久,她便含著陸堯的手指睡著,並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姜意眠變作一株枯萎的藤蔓,根莖殘破,迫切地纏繞著一塊冰冷的大石頭,似乎在朝它索要某種物質。

——給我。

——請把那個東西給我。

——拜托。

模模糊糊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又嬌軟又黏膩:(刪除七個字)

她好驚惶,好無助。

近似被烈火灼燒的植物,沙漠裏奄奄一息的魚。

淚水簌簌往下掉,身體四肢不管不顧地纏住那塊石頭,如同攥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又哭又鬧地渴求著那個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那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意義、能夠徹底拯救她的東西。

一直哭到聲音都沙啞,那塊石頭才冷淡對她說:“你沒有喊我的名字。”

於是她喊出他的名字。

一次,兩次,無數次。

一邊喊一邊發出小動物般嗚嗚咽咽的啜泣,感覺過去一千年一萬年,它總算肯把那個東西給她。

它給她了。

溫熱的,甜蜜的,澆灌在植物根處,她為之饜足,深深地迷醉其中,身上開出一朵朵糜爛又美顏的花。

“謝謝。”

“謝謝你呀。”

她說著又去熱烈地親吻它,唇齒交纏間,隱約意識到微妙的異樣之處。

——是舌頭。

她愉快地想,原來這塊石頭長著一條分叉的舌頭。

真有趣。

次日清晨,姜意眠恢覆清醒,腦海裏依稀殘留著一些畫面。

鮮血,藤蔓,石頭……什麽的,很難分清到底是昨晚發生過的事情,抑或純粹做了個無厘頭的夢。

問陸堯,陸堯照舊不答。

試圖驗證他的舌頭形狀,結果只得到不帶感情的一個冷眼。

好吧。

鑒於對方手上沒有傷痕殘留,姜意終究還是將一切歸為食物中毒所導致的幻覺。

而且受到後續影響,她一連精神不振了好幾天。

頭腦昏沈,尾巴褪色,不管怎麽吃、吃什麽,皆會引起劇烈的反胃及嘔吐,日夜不分地沈淪在夢裏。

期間陸堯鮮少離開洞穴。

他的作息極度規律,活動也簡單:天黑就睡,天亮就起。

一天差不多只出去兩回,不到半個小時又折返,身後一堆水產便是當日的食物。

今天是第四天,陸堯準備又一次外出。

“陸堯。”姜意眠當即叫住他。

眼看時間一天天流逝,任務卻毫無進度。

她調整面部表情,有意作出為難的模樣,小聲道:“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是好難受……可以的話,能不能找別的人魚過來看看我呢?”

——這些天,無論游戲、副本之類敏感的話題,還是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人魚知識之類不敏感的話題。她明裏暗裏問過許多次,都被陸堯無視。

既然陸堯不肯提供任何有效消息,也許,試試接觸別的人魚才是可行之道。

姜意眠的算盤可謂打得明明白白,說的話也不算假話,可惜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陸堯走了。

走之前連半個字都沒說,也不知道會不會答應她的請求。

唔。

這個副本的陸上將實在棘手,活像一塊不講情面的冰,任她怎麽說好話、道歉都不好使。

服軟扮弱是姜意眠最後剩下的招數,要是連這個都無效,恐怕,她只能找機會遠離陸堯才行。

不過那樣的話,又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一條業務不熟練且腸胃十分脆弱的人魚,該怎麽捕食與生存’的問題……

難辦。

被病痛折磨到渾身無力,姜意眠緩緩吐出一個泡泡,眼皮落下來,伏在貝殼裏閉目養神,順帶思索接下來的行動。

半夢半醒間,隱約聽見一道年輕女聲由遠及近。

她反射性掀起眼皮一看,果然,一黑一紅兩條人魚並排游進洞來,不是幻覺。

陸堯當真帶了別的人魚回來。

利落的短發,麥色皮膚,魚尾紅得像一簇燃燒的火焰。

新來的人魚□□上身,耳邊綴著幾枚海星,一眼望去洞穴中央,哇哦了一聲:“這是柯麗娜吧?!”,

“雖然魚尾狀況不太好,但你看她的貝殼,紋路比普通人魚更細,還發光。我敢保證就是柯麗娜沒錯,難怪消化不良呢!”

“柯麗娜可是世上最嬌貴的人魚種。”紅人魚轉頭對陸堯笑嘻嘻道:“她的腸胃只能承受萊茵金槍魚,——要魚鰓蓋下面那塊月牙肉;蝦夷盤扇貝的貝黃、水晶瓷笠螺的腹部,還有一碰就碎的珍珠珊瑚、虎耳菇……反正都是又小又難保存的食物,你得花費不少功夫才能收集到一餐的量,那麽我就留在這裏幫你看著她好了!”

陸堯聞言看向姜意眠。

因為長時間沒有好好進食的關系,她這會兒慢慢眨著眼睛,聽他們說話。

外表保持著一副乖順嬌弱的模樣,怎麽看都沒有逃跑的力氣。

繼續這樣下去,她會因為進食困難死去。

想到這裏,他沒再猶豫,轉身離去。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活的柯麗娜呢。”

紅人魚靈活地游近,嘖嘖驚奇地繞著姜意眠看,仿佛圍觀一只稀有動物。

問:“什麽是柯麗娜?”

對方想也不想:“你就是柯麗娜。”

姜意眠的視線跟著她轉:“你不是嗎?”

“當然!”紅人魚猛地剎住身影,“你怎麽會不知道柯麗娜?難道你沒有記憶傳承?”

記憶,傳承。

不確定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有沒有,姜意眠的確是沒有的。

“哦,真可憐。”紅人魚看著她的表情,就像看著一個先天發育不良的怪胎:“我們人魚生來就能傳承到上一代的記憶,代代相傳。所有跟人魚一族有關的歷史、知識,包括生活方式與捕獵技巧,都在我們的先天記憶裏。而你居然沒有得到傳承——”

她聳了聳肩:“我真不敢想象,你到什麽時候才可以獨立生活。”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有關柯麗娜的事。”

照紅人魚所說,柯麗娜是人魚種族之一,亦是最初的人魚,被稱為海神的寵兒,海洋裏無上珍貴的珍珠。

曾經所有的人魚都是柯麗娜,都生活在深海宮殿之中。

那時人魚們都遵守著一個傳統:必須將新生的雌性人魚放進他們精心挑揀的貝殼,而後放置在無人知曉的秘密角落。待得來年春天,成熟的雄性人魚將出發找尋、並帶回自己喜愛的人魚貝。屆時,貝殼裏沈睡的雌性人魚便蘇醒過來,成為他們的伴侶。

不過自海神沈睡後,災難衍生出海怪,人魚們失去庇護,不得不演化為各種更為兇悍的混血種,離開危險的深海領域。

那之後,柯麗娜成了遙遠的傳說,也很少有人魚再大費周章地延續人魚貝傳統。

“你看我。”嫌剛才的說明不夠生動形象,紅人魚直接指著自己舉例:“紅頭發紅眼睛紅尾巴,全部一個色,不是柯麗娜。”

再指姜意眠:“你,紅頭發藍眼睛藍尾巴,柯麗娜,懂了嗎?”

海神,宮殿,居然還有‘災難衍生出海怪’這種敷衍又籠統的說法,聽起來簡直像哄小孩的童話故事。

姜意眠兀自想著,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聽到紅人魚的嘀咕:“祖姥姥給我取名娜娜的時候,一定沒想到會有一條真的柯麗娜在我眼前。”

她註意到娜娜的身上也沒有觸須。

說出這個疑問,對方再次露出看癡傻怪胎的目光:“所有的人魚都沒有長那東西。”

可陸堯——

“事實上,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黑色的人魚,除了,你的伴侶。”

“他是唯一一只存活下來的海怪與人魚的混血種,大家都認為他代表著邪惡與不詳。”

許是微薄的同情心發作,面對被邪惡混血霸占的小人魚,娜娜話鋒一轉:“不過我們的習俗是以海域劃分族群,其中戰鬥力最強的那只人魚做族長。幾十年前,你的伴侶殺掉了上一個族長,所以管他海怪不海怪,邪惡不邪惡,反正都算我們的組長,很能打是真的。”雖然這位族長壓根不管事,不參與集體活動,孤僻又冷漠就是了。

“……”

原來如此。

姜意眠反應過來,想必她在深海裏見過的藍色觸須怪,就是人魚口中的海怪。

陸堯則是那種生物與美人魚結合而生的生物,因此同時具有雙方特點,反而變得不倫不類。

解決一樁疑惑,是時候進入主題。

“娜娜。”她裝作不經意的主動提起:“你有聽說過人類嗎?”

“人類?你是說億萬年前人魚的分支,後來爬上岸的那群家夥?”

娜娜想了一會兒,語調輕慢:“我好像很久很久沒見過它們,可能死光了吧。”

情理之中的回答。

畢竟任務是找到「最後一個」舊人類,可想而知人類物種正徘徊在滅絕邊緣,不常見。

“會不會有別的人魚見過?”

娜娜說了,人魚的壽命長達幾百年,上千都不稀缺,而她只是一條年輕的兩百歲小人魚。

姜意眠想著應當有更年長的人魚,更了解陸地上的事,便問:“如果想要打聽更多有關人類的事,我應該去找誰比較好?”

“我想想。”娜娜骨碌碌轉動眼珠,顯然在打小主意,臉上忽而綻開一抹狡黠的笑容:“這樣好了。過兩天我們要舉辦集體狩獵,這片海域幾百條人魚都會集合。只要你能勸說族長參加這次的活動,我可以幫你問問他們,他們一定知道更多。”

“好,我會說說看的。”

姜意眠模棱兩可地應下,又隨意地聊了些其他的話題。

片刻後,陸堯回來,娜娜識趣兒地一溜煙游走,洞穴裏又剩下他們兩個。

一個沈默處理著食物,一個接過來靜默地吃。

這回沒有姜意眠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天色暗下來,不必陸堯開口,她自發往貝殼裏邊靠,騰出一個位置。

他躺了進去。

無言的氛圍籠罩著整個洞穴,陸堯閉上眼,卻毫無困意。

“娜娜說後天有集體狩獵。”良久,姜意眠背對著他問:“你會去嗎?”

這讓他想起,當初她也是用著這樣軟糯的聲音問了別的話。

那時他上了當,因此這回拒絕回答。

可姜意眠有著自己的計劃,好似非要得到回答才肯罷休,又問:“不去嗎?”

不答。

睡著了?

她轉過身來,成功捕捉到那雙深淵般荒蕪的眼睛,分明是清醒的。

“去嗎?”

她相當執著地追問著。

他擡手蓋住她的眼睛,不看。

“不去?”

他又捂住她的嘴巴,不聽。

“睡覺。”

不看不聽不想,盡可能拒絕一切形式的交談,從而避免她美妙的謊言與陷阱,將她永遠的禁錮。

陸堯是這麽想的。

故而這天夜裏,下個夜裏,姜意眠繼續做起那些奇詭的夢。

夢裏她是枯枝,是羊羔;

是甜膩的奶油蛋糕,也是被拔光刺的純白玫瑰,被一種深深的恐懼圍繞,拼命用尾巴勾纏石頭。

石頭起初不理會她。

但她一直撒嬌,微微嘟起柔嫩的嘴巴,可能漸漸打動了它。

它終於開始親她。

分叉的舌頭又軟又滑,冰涼的身體向她貼近。

“抱抱我。”

她這樣哀求,它就會抱她。

“我好餓。”

她假裝嗚嗚哭著,它就會把她最最喜歡的、甘甜的東西餵給她。

好高興,好滿足。

夢裏的她無知無覺,好像大意失足的生物,一點點往深淵深處墜落。

夢外,兩天後,可能看在姜意眠念念不忘、執著不放的份上,陸堯忽然松了口,答應帶她去集體狩獵。

作者有話要說:  眠眠:醉血了。

醉血之後其實是隔壁預收《怪物楚楚》的女主人設,是不是,非常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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