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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事件管理者(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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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暑假,劉東的爸媽到底沒逃開離婚的結局。

領離婚證那天,兩個大人。

她怨他做事不分輕重,在外面養個女人過過癮得了,腦子進水才整個見不得光的齷齪孩子;

他恨她恬不知恥頂個大肚子,懷著別人的種竟有臉指手畫腳,實在蕩!婦。

“怎麽的?”劉東他媽不服氣:“許你要孩子不許我?敢情你養女人光宗耀祖,我這六年男人不著家,都快醉死在別人窩裏了,找個下家就叫蕩?”

“你、你、你這個——”

劉東他爸生得笨嘴,一激動就結巴,咬碎牙齒只一句:“潑婦!懶得跟你說!”

劉媽不依不饒:“我偏要說!姓劉的,你跟我離,離就離,你兒子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他也是你兒子!”

“姓劉的我可告訴你,你要想丟了兒子高高興興去養那小雜種,我天天上你家,上你爸媽家鬧去。鬧得你們沒得飯吃沒得覺睡,祖上墳都給你揭咯,看你那好日子過不過的下去!”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女人!

劉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還要不要臉啊?”

“我不要,有本事你別要,你爹媽也別要!”

“那、那你肚子裏這個怎麽說?你不也丟了東子,去養別人的小畜生?憑什麽鬧我家?”

劉媽冷笑:“你管我肚子裏是人是鬼究竟生個什麽玩意兒,反正他有他爸養。你有種也顧好你兒子。要麽兒子領走,要麽兩套房子歸我,一月八百,我娘倆就算跟你斷幹凈,以後是死是活都礙不著你。”

“你就是想要、要錢!”

“要錢怎麽了?你當你那外地來的小老婆不要錢?要不為著錢,她一二十歲小姑娘跟著你圖什麽?圖你三十八歲有情緒?還是圖你床上那點丟人的破本事?”

“楊春芬!!!”

“哎呀急眼了還,大人了大人了,大家都來看看,都要離婚了這還打女人呢!”

……

夫妻夫妻,至近至親夫妻。

一個林裏的鳥,彼此挨得過分近了,假如不能心平氣和地拆夥,似乎連散,都散得格外難看些。

兩人爭來爭去,誰都不肯比對方多擔一個擔子,不肯多吃一個虧,故而最終結果是:夫妻倆按月付生活費,學費另算、平攤,孩子轉學去跟奶奶生活。

臨走前,劉東來找過一次戚餘臣。

“對不起啊,那天我回家,還沒進去就被我爸埋伏,挨了一頓揍。

“我說有同學在公園等我,他非不信,說我騙人,拿起掃把還想抽我。然後我老媽回來,說他在外面養小老婆還敢打我,氣得跟他對打!

“他們打得挺認真,我想趁機逃跑,結果被我媽發現——

“他倆又開始連手打我,哎。”

盛夏的午後,兩個毛頭小子並排坐在臺階,腳下幾條黏糊糊融化的糖痕,黑壓壓一夥兒螞蟻爬來爬去。

“其實你也沒那麽怪。就是笨了點。”

劉東忽然道:“本來我想著,老爸老媽離不離婚,下個學期我都要跟你交朋友,當兄弟。——當然了,我肯定做你大哥,你當我小弟。我們結拜兄弟,我罩著你,以後肯定沒人敢笑話你。”

“但今天我就得去奶奶家,沒辦法,做不了大哥了。”

戚餘臣沒有說話。

他也快要去做手術,媽媽為此久違地心情明媚,做家務時常常像百靈鳥一樣哼起婉轉動聽的歌謠。

可他對一切都失去興趣,都無所謂了。

好像被逼著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跑,他慢慢跑不動,疲倦犯困,想要停下來,又不知道該怎樣真正地停下。

兩個孩子相對無言,沈默地看著夕陽緩緩落下地平線。

夜幕降臨,劉東一個激靈蹦起來。

“天黑了,我奶該來接我了!”

“這個送你。”他從短褲側袋裏掏出一塊嶄新的兒童手表,兩只眼睛低下去,盯著看:“我一直想要這個新款的寵物表,我老爸今早買了兩塊。”

他一塊。

給他沒出生的弟弟一塊。

他今晚離開,老爸今早才肯去買。

要問什麽心情的話。

該怎麽形容呢?

壓根沒有辦法形容嘛。

這種回答會讓你感到意外嗎?

就算毛沒長齊的小孩原來也有那麽覆雜的情感。

原來小孩不代表傻子,小孩能感受到那麽多,接收到那麽多,傷心痛苦那麽多。

“——之前很想要來著。”

做夢都想要。

“可是今天突然又不想要了,搞不好我也是個奇怪的家夥?難怪差點跟你結拜兄弟。”

硬生生把手表塞進對方手裏,劉東很大人地聳聳肩膀:“你自己努力交朋友,努力長成大人吧。誰讓小孩子說什麽都沒用,根本沒有人聽我們說話。可能長大會好一點?”

會嗎?

“再見!”

揮手道別,劉東轉身跑進漫漫黑夜,沒有回頭。

劉東走之前祝戚餘臣早日交到好朋友,很遺憾,沒有實現。

戚餘臣始終沒有朋友。

小學沒有,初中沒有,高中更不可能有。

在絕大多數鄰居、熟人印象裏,正是2007年得暑假過後,戚家的那個孩子迅速跌下‘別人家的孩子’的神壇。

成績一如既往地好有什麽用?

他實在太沒禮貌了!

應該說反應遲緩?還是愛答不理?

總之不像過去,好歹遇著人,曉得客客氣氣喊叔叔阿姨。

如今成天低著頭,抱個貓,睜眼瞎似的嗖一下從你面前走過去,眼皮兒都不帶擡。

學校裏亦是如此。

上課註意力不集中,被點名也不吱聲,不回答問題。

批評他,斥責他,讓他罰站,他照做不誤。

然而不答應,不爭辯,也不改正態度。

能使的招數最使盡,老師們沒了轍,紛紛找家長談話:“這孩子……可能正處在叛逆期,有封閉自我的趨勢?當家長的必須好好關註、多多溝通才行呀。”

家長試了。

徒勞無功。

不過在同學們看來,怪物永遠怪物,只不過怪得變本加厲些而已。

——好像突然變了性子。戚餘臣不再隨意答應他們的要求,不理會他們提出的問題。

不與任何人交談,也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無論你出於好意、惡意。他差不多類似一潭發臭死水,你盡管往裏頭扔石子、玻璃或花朵好了,水面絕不會起一絲波瀾,不會有回應。

“你們有沒有覺得他這人陰森森的?。”

大家這麽說著,補充道:“身上還有一股怪味,超難聞。”

尤其是戚家爸媽去世後,浪漫城終年雨水不斷。

就算天天曬被子,等戚餘臣放學回家,也只能收到一床陰冷被褥。

衣服、鞋子同樣如此。

家裏仿佛偷偷住進一只潮濕怪物,到處爬動。

因此他的身上也隱隱散發出那種氣味。

發黴的食物。

堆砌的垃圾。

好似整個人都在不可避免地日漸腐朽。

——以上,都是戚餘臣在外面的改變,外人的評價。

至於在家……

周六晚上,七點半差一分鐘,生物鐘響起。

姜意眠老練跑進廚房,一分鐘後,浴室門推開,十七歲的戚餘臣果然準時走出來。

“眠眠?”

“眠眠,又躲到哪裏去呢?”

姜意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到處尋找。

煞有介事。

無比認真的,那種,找。

不知道有什麽誤解,戚大朋友迷之認定她喜歡玩這種躲貓貓游戲。

明知道她就在這裏,還要大費周章地找遍各個角落,然後才——

“找到了,原來在這裏。”

恍然的語氣,尾音稍稍擡起,仔細看表情,還有點兒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種程度的表演,簡直足以列入人類迷惑性為。

“好了,不玩了。”戚餘臣站在冰箱下方,張開雙手:“該去洗澡了。”

姜意眠站在冰箱上,居高臨下:“喵。”

“又不洗嗎?”

他稍稍皺眉,神色間依稀有著媽媽的影子,幾分可憐的愁色:“偶爾也需要洗一次吧?”

“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貓不需要洗澡。

擁有人類意識的將隔音,不太喜歡舔毛,自認非常註重個人——個貓——衛生,經常洗澡。

只是沒有當著人類的面而已。

小貓尾巴一下一下甩在冰箱蓋上,戚餘臣貓語交流無障礙,微微偏頭,哄小孩似的溫和:“多少也讓我看到一次,才能證明你沒有說謊,對不對?”

“……”

所以為什麽一定要執著洗澡問題,活像把貓當做不肯洗漱的小孩。

但一只白貓幹不幹凈,難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事實嗎?

姜意眠理解不能,淡漠地轉過身,不給他眼神。

“眠眠生氣了嗎?”

沒有。冷戰。

“用一塊小餅幹可以哄好嗎?”

不可以。

這也太少。

“再一瓶牛奶?”

……

…………

………………

牛奶非常好。

可惜你得少胡亂花錢,依靠各種獎學金、助學金生活的未成年人類。

毛絨絨的小尾巴不自覺搖晃,貓按耐住貪嘴的本能,成功抵禦誘惑。

戚餘臣伸手輕輕戳一下。

小白團子安穩不動如山。

看來必須使用殺手鐧了:“肉松餅也不想要嗎?”

姜意眠:!

戚媽媽絕筆信中提過的‘梁叔叔’,不知出於什麽心態,經常寄零食、衣物、以及各種學習用品過來,戚餘臣不收,基本原樣寄回。

唯獨兩個月前的肉松餅,他破例留下,說是味道太重,偶爾、偶爾才肯讓她嘗一個。

食物面前無深仇,小貓慢吞吞轉過圓眼睛,擡起小爪子,拍拍身旁的空地兒,意思是:食物,放這。

“貪吃的小貓。”

一塊小餅幹、一瓶溫牛奶、一個肉松小餅。

所有零食依言上交,揉了揉貓腦袋,結束這場每周六必上演的‘人貓大戰’,戚餘臣拿了衣服,獨自去洗澡。

這就對了。

他一走,陽臺外立刻響起極其響亮的貓叫:“喵嗚!!!”

姜意眠做貓不及格,至今聽不懂真正的貓言貓語。

不過經歷長期磨合,本小區區老大貓——胖橘貓的聲音,她認得。

加上它三天兩頭跑來嚷,她差不多能猜到那叫聲代表著:小崽子,出來玩啊!

“喵喵喵嗚!!”

來玩老鼠啊!

胖貓吼完,接上一串奶聲奶氣地叫:“喵嗚~喵嗚~喵嗚~”

都是它生的崽,一窩八只,個個花色斑斕。

大抵教親生崽子如何做好一只貓的過程中,不小心又想起當年那只好看歸好看,能力卻如同廢柴的小白貓。

這段日子胖貓有事沒事便在隔壁陽臺叫喚,堅定不移地想揪姜意眠出來,作為‘重點訓練生’加入它完美的小貓教育計劃。

姜意眠當然選擇拒絕。

不是她推辭,而是她真不適合學習抓老鼠的一百零一種方式。

“喵嗚喵嗚喵喵喵喵喵!!”

大意在嫌棄她好逸惡勞、不求上進、不務正業、貪圖享樂活像一只軟飯貓。

表達一番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心後,胖貓領著孩子們氣呼呼地走掉。

竟然辜負貓女士的好心

姜意眠一邊啃零食,一邊默默抱歉。

要怪,只能怪人類食物太香。

實在太太太香。

解決完香香的美味佳肴,恰好家裏的未成年洗完澡。

浴室門縫漫溢出一大片迷離水霧,這些年戚小朋友飛速變成大朋友,身形高而瘦削,已初具成年後的輪廓。

皮膚依舊雪白。

長開了的眉眼纖細而昳麗,鼻梁挺直,唇形似花瓣。

頭發漸漸長了,顏色深而柔順,隨意地披在肩後,悄然模糊掉社會定義上的男女,僅僅餘下油畫般的美感。

糜爛。

又脆弱虛無。

“下來嗎?”

其實伸手就可以抓到貓,可戚餘臣沒有那樣做過。

他一次次被動地站在低處,攤開手心,擡眸望著她,等她決定要不要下來的時候,眼睛深處好像生著一片安靜孤寂的海。

海潮一起一伏,眼睫一掀一落。仿佛永遠都是那個被關在儲藏間裏的小孩,無聲掉著眼淚,低聲哀求:看看我吧,陪陪我。

請不要丟下我,不要討厭我,求求你。

姜意眠起身下跳,準準地降落在手心,隨即措手不及地,被他搭在肩上的熱毛巾糊了一臉。

“不肯洗澡,臉要擦幹凈才行啊……”

一聲含著些許笑意的感嘆。

腦袋被兜住,一張貓臉被揉來揉去,令姜意眠不禁心生疑惑:或許,可能,應該,她……又中計了嗎?

關於戚餘臣究竟是什麽時候學會用的美麗的臉蛋使苦肉計。

始終沒有頭緒。

她麻木認命。

好不容易擦完臉,戚餘臣輕輕咦一聲:“耳朵上怎麽有臟東西?”

說著便要去摸。

這招用過了,一巴掌拍掉人類不安分的手,她眼裏滿是戒備,絕不上第二次當。

小貓被激怒的時候總是顯得肢體語言更豐富,情緒表情更生動。

也就更像……人。

“好,不摸耳朵。”

戚餘臣收回手,驟然拉進距離,要親。

“喵!”

軟毛炸開蓬蓬的一大團,小貓雙手推臉,堅決不讓人類的妄想得逞。

戚餘臣唇角抿著,啞聲笑:“好好,也不親。”

姜意眠:冷漠.jpg

上周六你也這麽說。

戚小朋友大概長成一個不太有安全感的大朋友,動輒喜歡親親抱抱,時時刻刻離不得小貓。

白天上課要陪,夜裏睡覺要陪。

連晚飯後做作業、畫畫都要貓陪,以至於家裏書桌上都放著自制小貓窩。

久而久之,無需言語。

戚餘臣往桌前一坐,姜意眠走到貓窩裏,面對他躺下,可能也算一種奇妙默契。

臺燈調轉方向,小貓臥在陰影裏,眼睛一眨一眨,看著宣紙、顏料、毛筆一一擺上桌。

今天要畫畫啊……

姜意眠不是很懂畫,做不到客觀評價畫的藝術價值。

不過她能看明白顏色、形狀、畫作背後的情緒。

戚餘臣的畫濃墨重彩,常常將原本純粹的顏料怪異混合在一起,變得又臟又暗沈。

取景往往是破裂的、危險的、已搖搖欲墜瀕臨坍塌的建築物。

畫裏鮮少出現人或其他有意識存在的動物。

假如出現,必定是線條扭曲、外形走樣,猶如無數繩索纏繞成的生物,往往呈現疲憊、憂郁,處於一副呆滯空洞的模樣。

這是他的真實情感嗎?

戚餘臣這個人確實矛盾。

光看外表,陰郁頹廢;

家裏表現,平和、溫柔,有心情逗貓。

回到畫作,又疲憊又詭譎,內心深處壓抑著強烈的破壞欲。

到底哪個才是他。

到底各個版本裏微妙的差別,他們都是他……是一個人經歷不同事件下的多樣化存在……

或他們都不是他……

你的人生中只要稍稍更改一件事,你便不再是你……已經不完全是你……

唔。

好困。

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姜意眠不知不覺睡著。

紙上沙沙作響的筆尖一頓,戚餘臣放下筆,單手托著下巴,靜靜望著睡去的小貓。

八年過去,她沒有長大。

喜歡食用人類食物,能開門,會開燈,有時候還趴在肩上看他的課本,看電視。

小貓人性化過頭。

只是越來越嗜睡。

她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她的生命有沒有盡頭,她什麽時候會離開?

他刻意不去想這些問題,只想這樣看著她。

尖尖下垂的耳朵,圓滾滾的臉。

眼睛活像兩顆葡萄,肉墊粉粉軟軟。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放下雙手,側臉輕輕挨近她的身體,細細聆聽心臟跳動的聲音,才能確定,她還活著,她就在這裏,在他的身邊。

光暈絢爛刺目。

漆黑的頭發鋪蓋下來,不經意卷纏幾縷白色貓毛。

他們本該這樣密不可分地、長長久久依偎下去。

平淡又滿足地生活下去。

直到下個周一,陳談轉學來到浪漫港高級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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