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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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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

乍一聽到這個詞,姜意眠確實陌生又意外。

誤以為她的表情代表排斥,小六心虛得直摸腦門。

“那個,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他一緊張,語速飛快:“雖然學校不讓我們進去,但是我們局裏也做了部署,校門口全天都會有人站崗,有任何需要你可以直接找他們。安全起見,我們還準備了最新的小型定位儀器……”

距離姜愛國被害第十天,虎鯨銷聲匿跡,難以追蹤。

調查過程不見半點轉機,偏壞消息接二連三地來。

第一是姜愛國葬禮上出現的紅衣女人,自稱打小崇拜民間英雄,千裏迢迢趕來祭拜。無奈天生紅色盲,紅黑不分,穿錯顏色才引起誤會一場。

警方當然不相信這套說辭。

可賣力去查,這女人確實乘坐當天的火車來到浪漫港,無論身份、經歷、通話記錄,均無破綻。

其二,警方認定的真虎鯨,在姜愛國案件中不慎留下名牌鞋印。

他們試圖通過聯系品牌門店獲取相關記錄,然而,負責人聲稱該品牌以保護客戶隱私為服務第一要務,平均每隔兩個月,對賬後立即清空本地所有記錄,以防客戶信息洩露。

因此,門店非常願意配合警方,願意提供最近兩個月內銷售記錄與客戶名單。

但如果警方需要更早之前的記錄,他們愛莫能助,只能警方自己聯系遠在他國的總部,進行溝通。

兩個月名單並沒有派上用場。

省廳緊盯著虎鯨案,隔三差五詢問進度,明裏暗裏催促盡快結案。

在這巨大壓力之下,局長力排眾議,堅持讓姜家唯一的幸存者,姜意眠,配置保護人員及高價收購的高端定位儀器,返回校園。

大家都清楚這個決策的真正含義。

姜意眠稍稍一想,也明白過來。她這是要作為不得已的下策,被擺上誘餌位置。

“我們會盡最大能力保護你,不過…… 說實話,我們也不能確保你絕對不會遇上危險……”

小六絮絮叨叨說著,內容逐漸自相矛盾。

看得出來,他內心並不十分讚同這個決策,只是迫於無奈才來傳達。

劇情應該不會做無謂的安排?

姜意眠垂下眼眸,回想這些天跟著蔣深,到處查找兇手,一無所獲。

也許是搞錯了。

也許根本不該追在兇手屁股後面徒勞的跑,而是,等著對方來找她。

“好。”

姜意眠突然蹦出一個字,小六茫然:“好什麽?”

只見她慢慢擡起臉,似乎很輕、很快地瞇了一下眼,淡聲道;“我會去上學的。”

“——現在就去。”

作為殘障人士,姜同學最獨特的一點在於,她並沒有在特殊學校上學,而是就讀於一所當地著名的學校,——浪漫港高級中學。

說起浪漫港高級中學,傳聞該校在建校四十周年時,收到一大筆往屆畢業生的捐款。

為使這筆錢用在刀刃上,校方除翻新校園、增加師資力量,更花費大把心思與精力,首次開創一項特殊班制度,致力招收殘障學生。

上任校長曾在特殊班推行的第一屆,上臺講道:“我希望特殊班的存在,不僅僅能激勵到不幸殘障、但不屈不撓的靈魂,還能使所有幸運的同學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需要你的看見、你的尊重,以及你的平等對待;

我希望特殊班能讓大家感謝命運的饋贈,同時反抗所謂的既定;希望它能成為他日裏你遭遇坎坷時的內心支柱,成為你伸手拉起他人的友善橋梁。

在此之前,我無比虔誠地希望,所有同學能夠記住,你們每一個人對待特殊班、對待特殊班同學的態度,都將決定著特殊班是否能夠推行。

就像你們每個人對待殘障人士的態度,終將決定著全社會對他們的態度。。”

這一番發言,後經證實,僅僅來自校長的臨時起意。

而他慷慨激昂的態度,不僅登報受到一片嘉獎,還感染到在場許多人,成功令特殊班成為該校的教育特色,屆屆傳承,幫助上百名不同程度的殘障學生完成學業,走向社會。

姜同學正是受益者之一。

只是理想與現實難免存在微小的差距。

這不,趕在課間休息時間返回校園,姜意眠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下節上語文,課本在抽屜。

她伸手去摸,意外發現姜同學的課本字體居然是微微下凹的,使盲人也可以摸出大致形狀。

校方細節做得到位,姜意眠才默念一句有心,課本就被嗖一下抽走。

一道張揚女聲響起:“我還以為是誰,這不我們學習委員麽?聽說你爸你媽都死了,你家沒別的親戚能管你,你就找了個野男人,馬上都要結婚生孩子去了,還來學校幹什麽?

“該不會還想高考,想著讀大學吧?

“少做白日夢了姜意眠!你就一瞎子,能讀完高中算不錯了。我媽說,你這種女的,遲早要巴著男人過日子,遲早要給人生孩子,還不如早點生,多生幾個,指望孩子長大孝敬你呢!”

不知名的女同學,張嘴一串連珠炮似的譏諷,教室裏鴉雀無聲。

既沒有幫腔,也沒有人阻攔。

大家沈默得仿佛不存在。

不太清楚姜同學跟這位女同學有什麽矛盾,反正不關玩家的事。

姜玩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請把課本還給我。”

你看,多冷靜,平和,超有禮貌。

女同學臉一僵,擡手將課本狠狠摔在地上。

“還你唄。”

她輕飄飄道:“你自己沒接住,掉地上了,可別怪我。”

姜意眠不置可否,俯身去撿。

對方忽地踩上去,課本被死死壓在原地,拉不動。

“不會吧?你不會連本書都撿不起來吧?就這樣,還想考上大學?”

NPC的陰陽怪氣不絕於耳,玩家認真地判斷了一下,覺得這可能,大概,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找茬?

來自虛擬人物的找茬,又是一種新鮮體驗。

姜意眠扶桌站起來,擡腳,下腳。

一腳快狠準踩上女同學的腳背,聽到對方驟然發出的尖叫聲。她模仿傅斯行曾經的做派,雲淡風輕道:“抱歉,我瞎,你可以體諒我嗎?”

“啊——!”

女同學氣得說不出話,一手抓住姜意眠的頭發,倏然門外一聲喊:“老師你看,陳文文又這樣了!”

旋即而來一聲怒喝:“陳文文,給我出來!!”

“這已經是我第三次找你談話!你一個女孩子,都高三了,不好好讀書,天天就知道欺負別人丟不丟人?學校弄這個特殊班,是為了讓你們團結友愛,不是讓你們搞特殊,破壞學校紀律的!別以為快要畢業了,學校就拿你沒辦法!如果再讓我看到你做這種事情,我就……”

教室外,老師怒氣沖沖不斷斥責。

教室裏,先前說話的女生拉開椅子,在姜意眠旁邊坐下,憨笑:“嘿嘿,你好。”

“你好。”

“那個,我是新轉來的,班裏沒有座位了,班主任讓我先坐這裏,你會不會因為這個生氣?”

為什麽生氣?

姜意眠撿起課本,擺在桌上,回她兩個字:“不會。”

同桌好像是個自來熟,直性子,得到回應,立即嘰嘰喳喳打開話匣。

“我叫陳曉文,不要誤會啊,我不認識陳文文,我也是來了這個班才知道,我們名字那麽像,就差一個字。

“她真的好愛沒事找事,你不在的時候,好幾次想翻你抽屜,都讓我給攔下了。”

姜意眠:“謝謝。”

“嘿嘿,不用不用。”

“我問過別的同學,她們說,有一次陳文文月考作弊,找別人報答案、扔紙條,被你聽見聲兒。

成績下來,陳文文一下子進步兩百名,老師問她是不是作弊,她死不承認,說你瞎……呃,說你眼睛不好……不對,就說你不可能看到,還說你故意針對她。結果老師出題讓她再做一次,她做不出來,就記恨上你了,是真的嗎?”

游戲白送的信息,假不了。

姜意眠一個點頭,同桌再次開口:“我發現你也沒那麽難相處耶!哦不是,我不是說你壞話,只是之前你不在,別的同學說你有點 —— 就一點點,真的一點點點點 —— 不喜歡理人,所以老師才不給你安排同桌,所以我才怕我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坐在這裏,你會生氣。

不過還好,你人挺好的,我挺喜歡你的。對了我有沒有說過,我身體其實沒問題,主要腦子,以前被我表哥從樓梯上推下去,得了羊癲瘋,有的時候會突然倒下去,口吐白沫,渾身抽……”

姜意眠沒再聽下去。

校園生活出乎意料的平靜。

在學校裏平平穩穩度過十天,除卻陳文文,姜意眠幾乎沒遇到任何麻煩。

盡管作為視覺障礙者,學習上相當吃力,但在生活細微處,她受到不少樂意助人的同學的照顧。

摔倒有人扶;

東西掉了有人撿;

浪漫港這座小鎮子的冬天陰冷又潮濕,大雨常常突然而至。

當雨水滴答滴答打在臉上,切膚劃過脊背時,身側也會有人默不作聲地為姜意眠打傘,細心地遞給她一條染著餘溫的柔軟毛巾。

但這種平靜,仿佛世界崩塌前的美好假象,只是用來麻痹獵物的神經而已。

因為自從回到學校,姜意眠一直能感覺到,她在被註視。

有一個特定的人在註視她。

帶著一種病態的執著,好似整個世界的獵物都已屠盡,只剩下她,有待殺死。

這道目光過分炙熱,黏稠,宛如一條見不得光的影子,無聲無息,無處不在。

譬如現在。

他就在她的附近。

2003年1月15日,星期三,下午4:40分。

一周一次的活動課,高三排頭兩個班在打籃球賽。

砰,砰,砰。

籃球用力撞擊地面,場上滿是熱血。

“加油加油加油!!”

“1班!1班!”

“2班!2班!”

在這娛樂方式貧瘠的年代,一場球賽,場外歡呼喝彩、人聲鼎沸,架勢絲毫不輸場內。

轉眼間,上半場還餘五分鐘,雙方比分持平,比賽進入白熱化階段。

倒數三分鐘。

“好球!!!”

不知哪方投球得分,瞬間引爆全場,喊叫連天。

也就在這時,姜意眠無比明確地感覺到,那道視線,那個人正在她的附近。

很近。

他就隱沒在數十上百個人裏,正大光明地看她,貪婪地望她,冰冷的視線如刀尖抵在喉口,似乎已將她從頭到腳淩遲千萬遍。

“陳曉文,我回教室一下。”

姜意眠是被同桌拉來捧場的。

交代完去向,感謝,並拒絕同桌陪同的意願,她轉過頭,正對著他,朝他走去。

一步,一步。

再一步。

視線的主人不躲不閃,仍在原地註視。很好。

他不走,她就繼續往前走。

一步,一步。

在下一步踏出之前,一股氣流破空襲來,一只手掌憑空握上姜意眠的手腕。

下秒鐘,她被什麽人扯進懷裏,聽見悶悶一聲砰。

周圍不少同學‘啊’出聲來。

“打到人了!”

“沒事吧?”

“我草這球扔這麽遠,怎麽扔的,差點打到瞎子!”

遠遠近近一片混亂嘈雜,那道視線消失不見。

“季同學,你沒事吧?要不我扶你去醫務室找老師看看吧?”

一個脆生生的女聲響起,字裏行間透著擔憂,隱隱還有些期待。

姜意眠這才確定,又一個好心同學,男生,剛剛替她擋了一記橫空飛來的籃球。

“謝謝你。”

作為當事人,再冷漠無情,再不把游戲與現實當做一回事,該有的基本禮貌還得有。

因此姜意眠反手拉住這位季同學的袖子,“你還好嗎,需要陪你去醫務室嗎?”

對方一聲不吭。

短短幾秒似乎被無限拉長,周遭一下靜下來,靜得落針可聞。

“不用。”

片刻後,對方這麽回答,冷淡撥開她的手指。

“你沒事吧,意眠?”

被球打中後背的季同學,獨自離開。

十米開外的陳曉文察覺動靜,小步跑來,氣喘籲籲。

姜意眠把左手覆蓋在,剛才那個同學碰過的地方,若有所思。

“剛才那個季同學是誰,你認識麽?” 她問。

“你這都不知道?”

陳曉文猛地拔高音調,充滿不可思議:“那可是季白,咱們的鎮校之寶啊!”

季白,男,高三(1)班班長。

在號稱校內小靈通的同桌的介紹下,姜意眠了解到,季白是一個天才。

學業上無師自通,書法象棋自帶天賦,無論市級省級抑或國家級別競賽,凡參賽必得獎,凡得獎必前二。

家住高檔小區,天天豪車接送。

這位季白同學有錢有才還長得帥,唯一缺點,是有點兒傲氣。

傲得不太把老師學校放在眼裏,除了考試,上課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餘下同學們自然更不入他的眼。

以前有閑著沒事幹的人仔細算過,打高二上半年轉學過來,季白在校內待不足一百天,跟其他同學說不到三十句話。

就這,還得包括今天對姜意眠說的一句不需要。

季白不來學校,學校老師對內對外,都用著‘特殊情況,允許請假’的說辭,一筆帶過。

姜意眠問了幾個時間段,很巧。

姜愛國被殺的那天,季白不在學校。

虎鯨案裏除了獨居老人被殺的日子,季白都不在學校。

而偏在她返校的兩天前,也就是姜愛國葬禮那天,他回到學校,破天荒地參與一次集體活動。

他的聲音沒有變。

他是在葬禮上對她說話,讓她回來上學的男生。

他的姓不常見,他身上清淡的皂角味也沒變。

所以他還是姜意眠來到這個副本,出門撞見的第一個人。

——又一個嫌疑人。

可一個學生怎麽犯下種種命案?

一個高中生如何擁有犯罪集團?

相比之下,倒不如說傅斯行的人物性格,更適合充當幕後真兇這個角色。

姜意眠不禁‘看’一眼傅斯行。

傅斯行捏捏她的軟指,“一路不說話,在想什麽?”

“高考。”她信口胡說:“我在想,像我這種看不到題目的人,怎麽參加高考,會不會有特制試卷。”

“眠眠想上大學?” 傅斯行側頭看來,目光如冷卻的水,流淌過皮膚。

“你想我上嗎?”

姜意眠看回去:“學校裏都在說,爸媽死了,我搭上有錢老男人,等到畢業之後就準備結婚生孩子,用不著上大學。”

傅斯行笑:“我很老?”

“比我老。”

對付偽善,狡詐,擅長演戲的敵人,絕不能被牽著鼻子走。

絕不能陷入拐彎抹角相互試探的困局。

必須冷靜,必須耐心。

必須找出對方的死穴,以槍口瞄準,試著一擊斃命。

“你喜歡我嗎?想和我結婚嗎?”

只要是他是那個傅斯行,依舊那個傅斯行,他的弱點或許壓根沒有變。

所以不需要回答。

以姜同學的身份,以一個學生天真的口吻,姜意眠毫不猶豫說出:“如果是你,我覺得結婚也行,反正我挺喜歡你。” 這種話。

然而,這個副本的傅斯行面對告白,並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反常。

他輕笑一聲,拖著尾音呢喃:“又喜歡上我了?”

這個剎那,短短六個詞,險些讓姜意眠以為,他承認了。

承認自己有著上一個副本的記憶。

承認自己記得告白。

可沒過兩秒,傅斯行話裏帶上幾分散漫:“親眼看到姜愛國死了的那個晚上,明明說了現在世界上最討厭我,怎麽會突然喜歡我?”

“你在騙我嗎?”

“為什麽要騙我呢?”

他俯下身,離她那麽近。

手指不緊不慢地撫上臉龐,指尖落在柔嫩的耳稍,聲音輕柔得過分,“你想從我這裏騙走什麽呢,眠眠?我有什麽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但是你願意付出代價嗎?”

黃昏時刻,光線明滅,陰雲千裏。

當傅斯行溫聲詢問,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姜意眠仿佛看見一只猙獰惡鬼,在極力引誘人類出賣靈魂。

她往後退,拉開距離。

遠處響起一聲:“傅醫生?”

恰到好處地打斷骯臟交易。

“柳女士。”

傅斯行一瞬變回溫潤青年,笑吟吟地打招呼:“好巧。”

“我、我剛好來附近做點生意,買個店面。你也住在這裏嗎?”

柳女士的聲音裏彌漫著強烈的不安。

“傅醫生,我們能不能、能不能單獨聊聊?”

她近似哀求地提出這個要求,傅斯行沒有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日記:

【一直在你身邊。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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