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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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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番外二

西林覺羅氏走過一道道宮門。覺得這宮裏的門與墻真多, 也高的讓人害怕。

初夏時分,宮裏天亮的頗早。

六福晉西林覺羅氏就走在這熹微晨光裏。

她起床的時候, 天更是還黑透著。

這是大婚後的第三天。

雖說前兩天不是忙著行大婚典儀就是忙著往各處祭祀天地敬告祖宗, 西林覺羅氏已經非常疲倦了,但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是天下規矩最嚴的紫禁城內, 難免精神緊繃,一有動靜就起來了。

起來下意識摸過櫃子上的懷表看了看時辰,才將將三點。

這是造辦衙門這兩年做出的新式懷表,走針聲音很輕, 可以放在床頭, 隨時拿起來看。原本在家裏還不如何需要,如今到了這陌生的地方,能隨時看到準確的時間, 對西林覺羅氏來說是莫大的安慰。

看著燈燭下宮人都忙著端水奉衣,顯然六阿哥要收拾著準備去上書房了。

雖說已經入朝辦差, 但皇子們早起還是要去書房溫書。

西林覺羅氏還有點懵, 下意識心道:做萬歲爺的兒子也是不容易。

剛睡醒的懵神過去,西林覺羅氏迅速起身, 準備加入侍候六阿哥穿衣盥沐的行列:甭管是家裏的長輩, 還是宮裏的教引嬤嬤都教給過她,這是新婦該做的。

卻見有些插不上手——連宮人們都只是捧著衣裳,一應衣飾都是六阿哥自己動手。

見她有點無措站在旁邊,弘昑邊系扣子邊溫和道:“打小都是我自個兒來的。這些年我也常跟著皇阿瑪和幾位叔叔出門, 在外頭更是越發要自己打理。”

最後倒是略微一擡頭,宮女忙將荷包和扇套捧到西林覺羅氏跟前,她先是一怔, 然後才臉色微紅親手給弘昑戴上。

之後還退後了幾步,遠一點瞧了瞧配的端不端正。

如此,餘光就不免掃到六阿哥本人的臉。

西林覺羅氏很是慶幸早起宮人怕刺主子們的眼,屋裏燈燭點的不夠亮,應當沒有人看見她的臉紅——她從小有一樁稀奇的毛病,凡是見著美人,無論男女,只要真的被驚艷觸動,就會從耳朵開始發紅,一直紅到臉上。

這會子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自己紅了。

好在六阿哥轉頭去對著鏡子仔細整衣裳去了,口中還道:“這宮裏,阿哥所一向起的最早,你累不累?”

西林覺羅氏忙接口道:“不累。臣妾正好早去向皇額娘請安。”

各宮娘娘都要向皇後晨昏定省,她們這些晚輩當然要到的更早一些。侍奉婆母穿衣梳頭用膳本就是做兒媳婦的規矩,何況,西林覺羅氏這位婆母還兼著國母。

弘昑聽出了這話裏的緊張之意,就笑著大略說了兩句額娘的脾氣,意在勸她不必如此繃著。

此時西林覺羅氏就在往永和宮路上進發。

雖說六阿哥在出門前,交代了幾句皇後娘娘脾性,但西林覺羅氏也仍在腦中覆習祖母和額娘的話。

畢竟,親兒子看生母的角度,與旁人又不一樣。

西林覺羅氏是軍機大臣鄂爾泰的長孫女,家中女眷逢年節都要進宮請安。算是眼見皇後娘娘多年了。

且因官位在這裏,與皇後娘娘就正好保持了客觀觀察距離:既不會像怡親王、恂親王福晉那般與皇後娘娘太過親近,也不會像許多邊緣命婦們一樣,很難跟宮中人搭上話根本連臉都看不清。

可以說,鄂爾泰府上是親眼見著這位娘娘入宮,並一路做了皇後的。

在得知自家孫女被選為六阿哥福晉後,不止鄂爾泰這一支,西林覺羅氏上下與有榮焉:這可能會是他們一姓中出的第一個皇後呢!

皇上雖沒有明旨,但在朝臣們看來,立皇後,基本也就差不多是立太子了。

於是西林覺羅氏從被指婚到真正大婚這一年多,被緊鑼密鼓上了不少的課程:這樣好的開局,自己可不能掉鏈子!

而其中很多內容,自然與現如今宮裏的皇後娘娘,六阿哥生母相關。

祖母也顧不得不能談論宮廷事的規矩,私下把所有知道的都說與孫女:“皇後娘娘如今自有威儀……”老年人總愛回憶往事,老夫人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我倒還記得娘娘剛入宮時,是個極清甜極美的姑娘,笑起來讓人也跟著心裏甜了一般。”第一次見是中秋宮宴。聽說新人裏唯有一個出頭,且連年貴妃風頭都壓下了,諸命婦們當然感興趣,都在私下裏打量個不住。

鄂爾泰的夫人也不能例外,那時候她還算不上老夫人,四十來歲興趣正旺盛,也暗中細細品度了。

此時她回想起來,竟然還能記起她跟前案上擺著一盤石榴……

老夫人把自己的思緒拽回來,對孫女道:“這些年,尤其自先孝敬皇後養病起,命婦們多半就只與皇後娘娘打交道了,許多年下來,便見皇後娘娘行事有度,章法分明,是極有丘壑的人。”

西林覺羅氏不由問道:“孫女聽說,這些年京中流行起來的活頁冊,並許多從宮裏流出來的點心都是皇後娘娘先想出來的。甚至這牛痘,都是娘娘從西洋書裏看的?”

老夫人點頭:“是,這是萬歲爺曾親口說給朝臣們的。”鄂爾泰這種重臣聽了還不止一回:“萬歲爺如此說,可見看重皇後娘娘。”

西林覺羅氏心道:這豈止是看重啊。

她還記得自己五六歲時在額娘屋裏玩,聽家下人來回話,額娘隨口問道:“今年選秀宮裏又沒留人吧。”

當時她問什麽是選秀,額娘下意識敷衍她道:“就是天子挑嬪……挑好的姑娘指給各家。”

長大了她才知道額娘當時的卡頓是為了什麽。

從雍正二年起,後宮就沒再進過嬪妃!

以至於等她十歲開始跟著額娘學一點管家的時候,三年一度的選秀完了,額娘只關心:“今年阿哥們指婚了嗎?今年親戚家的姑娘們可有被留牌子的?”若是留了就要盤算指給哪一家的可能性比較大。

就是完全不考慮皇上留人了。

西林覺羅氏再大些,開始能聽一些隱秘事。在聽聞如今四位皇子生母裏,有兩位都被送去過圓明園‘養病’時,宮裏那位貴妃的形象,在西林覺羅氏眼裏就越發高大了:家裏大人早教過,看一個人不要看表面和氣與否,要看實在功夫,粗暴來說就是看戰績。

及至孝敬皇後薨逝,貴妃又短暫以皇貴妃跳了一步,後直升皇後,西林覺羅氏心裏只剩下高山仰止了。

誰成想,這會子要成為一家人了。

她壓力山大。

“福晉來的好早,娘娘請福晉側殿稍坐。”

西林覺羅氏見一宮人迎出來,身後還跟著提燈籠的小宮女,觀其衣裳遞了荷包。之前大婚時行禮不算,今兒才是她第一次正式開啟六福晉日常到永和宮拜見,這荷包屬於見面禮斷不能少。

此刻她身上荷包多的都有點墜的慌,全是金子的重量。

再聽旁邊有小宮女喚秋雪姑姑,西林覺羅氏更知道自己沒給錯。宮裏常識她還是知道一些的,這可是皇後娘娘最心腹的宮人了。

於是往裏走的時候就輕聲發問:“這位姑姑,我不用去裏頭侍奉皇額娘梳頭嗎?”

秋雪笑道:“福晉只管寬坐,娘娘說一會兒出來跟您說話呢。”

說著就點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宮女:“秀秀,給福晉上茶點。”

秀秀?

西林覺羅氏心裏略過一絲奇怪:她聽教引嬤嬤們說過,永和宮的宮人,都是以秋字開頭的啊。

不過宮人改名也是常事,西林覺羅氏很快放下了思緒,按照這位秀秀姑娘二等宮女的打扮送出一個中份荷包。

能進殿內的宮女都值得一份包包。

而秀秀看起來是個開朗明快的宮人,西林覺羅氏在等著的過程中,試著與她說了兩句話,都得到了很全面積極的響應,不由又輕聲問了個疑惑:“方才我進門,見皇額娘宮中除了臺階,還有砌出來的斜坡……”在宮裏別處沒見過,若是有什麽命格講頭,她是不是也要在阿哥所砌上。

秀秀臉上帶了幾分懷念道:“永和宮原有位老嬤嬤,是先太後娘娘的老人兒給了娘娘,於嬤嬤她老人家腿腳不便,娘娘就讓造辦處做了輪椅並各處砌了斜坡,方便於嬤嬤進出。後來雖用不上了,也沒叫人拆了呢。”

西林覺羅氏心道:好像提起了不該說的,瞧這秀秀一臉懷念,且永和宮裏未見到那傳說中坐輪椅的老嬤嬤,怕不是……

就聽秀秀道:“先太後娘娘薨逝後,萬歲爺就做主送慈寧宮的烏雅嬤嬤出宮養老去,娘娘就把於嬤嬤也送去,兩位老人家一並作伴。去歲公主出嫁後,兩位嬤嬤掛念著,就一起進了公主府了。”

西林覺羅氏:……這說話怎麽還大喘氣。

正好秋雪走出來,不知尋什麽東西,路過這裏還不忘福了福笑道:“福晉再坐會兒,秀秀這丫頭話多,叫她陪您說話。”

西林覺羅氏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跟秀秀聊得很順當,她還以為是這宮人天性爽快——其實在皇後內殿服侍的人,若見了外人怎麽會這麽話敞?想來是得了可以跟她多說的吩咐。

她心裏忽然有一種被劃為自家人的喜悅。

作為鄂爾泰的孫女,家中長輩又是重臣又有爵位,她自然也進宮拜見過。但未嫁女一般都只上前行個禮就退下了,全程也不敢擡頭。而大婚典儀上的拜見,又是隔著重重朝服和妝容,可以說是薛定諤的見面:誰都不知道大妝下面到底是幾分真容。

因而此時才算是西林覺羅氏第一次直面皇後娘娘。

第一眼讓她怔忪的還是眉眼,皇後娘娘有一雙透澈的帶笑的的眼睛,與早上讓她臉紅的眉眼極相像。

她一定又紅了。

因皇後娘娘已經在問她:“可是屋裏太熱了?”

西林覺羅氏忙擡頭,原想以衣服穿多了搪塞過去,可話要出口,忽然又想起六阿哥說的:“額娘喜歡爽利直率些的人,其實在額娘跟前,有話你可直說。”

早起聽的時候,西林覺羅氏只是應下來,並沒有太往心裏去——那是皇後娘娘,人人教她要恭敬守禮,許多真話可是不夠恭敬也不夠圓滿漂亮的。

可現在,西林覺羅氏忽然就想起了弘昑的話。

第一回與娘娘私下說話,是場面上的搪塞過去,還是實打實說一點自己的小毛病……

西林覺羅氏覺得自己猶豫了很長時間,其實只停頓了一瞬,就脫口而出:“並不是熱的,只是……”把自己見美人好臉紅的古怪之處說了。

就見皇後娘娘眉眼彎彎笑起來:“這樣啊,那真是可愛。”

西林覺羅氏臉上越發火辣辣的。

有這樣一段插曲,氛圍倒是活泛起來,西林覺羅氏坐在下首也越來越放松:人在緊張時候板起來的樣子,跟放松了坐直身體還是不一樣的。

不知不覺竟然談到座鐘敲響,有宮人進來回稟說是有的小主已經到了。

西林覺羅氏才發覺原來聊了這樣久。

中間甚至還見了一回人。

來的人是慎刑司掌司。

大清早單獨過來求見,西林覺羅氏原還嚇了一跳,以為宮裏出了什麽大事:要知道,這可是聞者色變的慎刑司啊!求見能有什麽好事?

直到掌司進門,匯報並交上‘月度報表’後,就站到了一旁等皇後娘娘審閱,西林覺羅氏才確定,宮裏沒什麽事,只是這位慎刑司掌司看起來與娘娘非常親近,所以這個時辰也不避諱過來交宮務。

不,說親近也不太合適,從側臉上可以看出這位掌司望向娘娘的目光很專註,更像是非常……眷戀?

西林覺羅氏把這個不太合適的詞壓下去,去琢磨另一個陌生的‘月度報表’詞匯。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但總感覺以後自己會經常聽到甚至用到這個詞……

只見皇後娘娘翻過一遍手裏的冊子,然後對慎刑司掌司笑道:“辛苦了。”

掌司低頭回道:“要進阿哥所,呆在六阿哥和福晉身邊的宮人,當然要查的清楚明白。”

聽到跟自己有關的事兒,西林覺羅氏立刻正了正身子,隨後不免詫異:聽這意思,難道今年自己入宮,所有配備的教引嬤嬤甚至宮女太監,不但經了內務府和敬事房,還都是經過慎刑司的查驗的?

那可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正想著,就見娘娘目光轉向自己,手卻自然而然搭在慎刑司掌司腕上,笑道:“認一認,將來若是長輩們若都不在宮中,有急事就尋慎刑司。”

去歲皇上就沒帶皇子們去圓明園,反而放他們在京中辦差。

想來以後分開的日子還有。

西林覺羅氏忙起身來扶——其實掌司剛進門就給她請過安了,但那只是尋常一禮,這會子聽了皇後娘娘的話,卻又再次來到自己身前,再正式行了一禮。

扶人的時候,西林覺羅氏就見掌司左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繩,上面是一枚打磨極精致燦然的金色星辰,與一只黑曜石做的……小狐貍。

狐貍在傳說故事中一向是有些邪氣的,少有人做飾品,西林覺羅氏不由多看了一眼。

掌司順著她這一扶起身後,西林覺羅氏看清了她的臉。

只看半張側面還不覺得,現下才發現這慎刑司掌司竟不是她想象中嚴肅端正的姑姑,竟是個少見的美人兒。只是一雙眼睛帶著幾分含而不露的寒氣,不難想象,若是怒起來,會是怎樣駭人的冰意。

被這寒意壓著,西林覺羅氏見美人就臉紅的毛病都沒犯。

於是,只對視一眼,西林覺羅氏就決定:以後沒大事兒還是不找慎刑司吧……

慎刑司掌事離開後,陸續就有宮中嬪妃們到了。

等到宮人最後進來報三妃也到了時,西林覺羅氏就忙站起身來也準備告退:她該出去拜見幾位皇子生母了。

卻見皇後娘娘也起身,莞爾道:“你跟著本宮就是了。”

西林覺羅氏心裏驀然升起一種安心,像是小時候出去見貴客,跟在額娘身後的安心。

她又想起從晨光熹微一路走到這裏,忐忑的自己。

不由轉頭看了一眼。

窗外,初夏的陽光照進來,燦然一片,照亮了她腳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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