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從山洞裏沖了出來，攔在了男子的面前。

她從未想過，那個曾經會護著她不被山賊們侵害的人，有朝一日會成了現在的這副樣子。

散落在地碎石和斷木，裹雜著飛揚的塵埃，眼眶裏彌漫著的淚水讓她看不清他的面孔。

男子渾身上下的戾氣讓小雲心生怯意，咬著唇不肯面對這副場面。

只是池餘他們一身狼狽的模樣，讓小雲於心不忍。

“不要、不要傷害他們……”小雲極力克制住自己的哭腔，“他們，是來幫我們的。”

男子歪著頭，嗓音低沈，“我們？”

那陌生警惕的模樣，讓小雲瞪大了眼，“你不認識我了？”

收起了手中的彎刀，男子陷入了沈思。

“有些熟悉，但是、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似是不忍看到小雲落淚，男子又補充道，“你看到的這不是我的實體，只是一個幻象。”

“附著在少主交予我的卷軸上的，我的幻象。”

就像是電視劇裏剛誕生於世懵懂無知的機器人，男子機械一般地活動著身軀，試圖習慣自己的這副模樣。

池餘上前，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你口中的少主，可是瑕樾？”

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男子神色帶著激動，“你是從何得知少主姓名的？你可曾，見過少主？”

池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卷軸，沒有說話。

“也對，你們身上帶著少主留下來的卷軸，想必是從那上面知曉少主名諱的。”沒能得到少主的蹤跡，男子悵然若失。

“我們可以幫忙尋找瑕樾的下落，”池餘嘗試著利誘，“不過，還需要你告訴我們，瑕樾是什麽時候失蹤的。”

許是察覺到她們並非是來殺他的人，男子徹底斂了身上的魔氣席地而坐，將故事娓娓道來。

男子本是魔族少主瑕樾身邊的近衛頭領，喚作曲夷。

瑕樾雖是魔族之人，但本性純善，最是不喜打鬥，反倒愛去人間游玩。常常趁著魔族首領蒼疾管理魔族事務分身乏術的時候，溜出去玩。

事後，還喜歡從人間淘些小玩意兒回來賄賂她的那些近衛們，讓他們不要對蒼疾提起此事。

曲夷所用的彎刀，就是這麽來的。

時間久了，蒼疾看著女兒身邊越來越多的不屬於魔族的東西，漸漸也明白了什麽，只是想著自己平日裏陪伴女兒的時間也不多，便隨著她去了。

只是會命曲夷這些近衛，一定要護好少主的安全。

後來，瑕樾在人間一座山上，撿回來一個少年。

那少年說他十八歲，可也不知是受了虐待，還是家中父母不在了無人照料，生得就像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在整個崇尚武力的魔族裏顯得格格不入。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視他，因為瑕樾似乎，格外喜歡他。

就連少年的名字，也是瑕樾親自取的，叫做苦無。

寓意著從那一刻起，他曾受過的所有苦難就將結束，迎來他的新生。

曲夷一開始也看不上苦無，只因他性子太過陰沈，除了少主之外他從不跟任何人講話。

再加上他太過瘦弱的身板，讓曲夷總覺得，他呆在少主的身邊，是會成為少主的累贅。

可後來，還是那少年主動尋上了他，說要學習魔族的本事，將來能夠保護其他人。

他說其他人的時候，目光落在了一旁正賴在蒼疾肩上撒嬌鬧著要出去玩的瑕樾身上，曲夷忽然覺得，多一個人保護少主似乎也不是什麽糟糕的事。

於是，自那日後，魔族少主瑕樾的身邊，多了個喚作苦無的近衛。

曲夷不會人間計算年歲的法子，只能憑借著少年的長相，揣摩著大約是過了五六年的功夫。

一開始那個羸弱的少年，不知不覺已經長得和他一般高了，也成了瑕樾身邊最受信任的人。

瑕樾總是會跟曲夷抱怨，有了苦無之後就好像是多了個嘮叨的長輩一般，無論她做什麽，苦無都能數出至少三個不合適的說辭來。

每每這時，曲夷都不會去順著接話，只因為提起這些的時候，瑕樾總是不經意間揚起下巴，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可是這樣的好景，卻並沒能持續多久。

蒼疾病了。

病得來勢洶洶，病得毫無征兆，病得……開始神志不清。

病得瑕樾即便是覺得蹊蹺，卻也來不及細究，就怕耽誤了時間，只一心想著尋法子來救他。

最終，瑕樾在尋隱世醫師路上，收到了蒼疾殞身的消息。

後來，隱世的醫師被瑕樾連求帶嚇地帶回了魔族的領地，醫師細細查看了瑕樾逆眾魔之意堅持細心保存著不肯安葬的屍首，說他是死於內息沖撞。

簡而言之，就是他的體內同時存在魔氣和仙氣，二者日日在體內纏鬥著想要分出個高下，最終導致了蒼疾的離世。

仙氣和魔氣天生相沖，二者只要一遇上，就好像是見著了殺父仇人，勢必要爭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

可蒼疾是魔族首領，一絲一毫的仙氣怕是還未開始生出作亂的心思，就會直接被身上經過千萬年戰事滋養過的魔氣扼殺。

除非……有人長年累月在往他體內註入仙氣。

周而覆始，生生不息。

瑕樾下令要肅清整個魔族，試圖找出仙族安插的奸細。

曲夷奉命捉了許多心懷不軌的魔，卻無一所獲。

眼見著整個魔族上下都是人心惶惶的模樣，曲夷終於是忍不住，找到了瑕樾，說出了自己的猜忌。

可瑕樾說不是他，早在得知了蒼疾死因後，她第一時間就去問了他，他說不是。

既然他說不是，那瑕樾就選擇信他。

因為蒼疾之死，魔族許多好戰之士直言要沖上那九霄天，找仙族的人償命，都被瑕樾一一駁回了。

她說，這是她的家仇。

仙魔大戰魔族死傷慘重，至今還未能恢覆到最鼎盛的狀態，她不願帶著族人再去冒險。

她和仙族的仇，自己會報。

在那之後，瑕樾開始了自己的修煉，整日裏都見不到蹤跡。

忽然有一日，她找上了曲夷，交給了他一個卷軸。

瑕樾自出生之時，就有奇特的本事——預言。

她看不清事情的全部走向，但總是會夢到零碎的片段。

譬如這次，她就看見魔族大敗，眾將士殉戰的場面，整個魔族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空蕩。

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會發生的事，下意識的捏了個咒，打算將魔族的歷史刻在卷軸之上，好讓後人也明白魔族發生了什麽。

至少，不要讓他們被蒙蔽。

隨後，瑕樾就失蹤了。

和她一起下落不明的，還有那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近衛，苦無。

“後來，仙族的欒息帶人趁亂偷襲了魔族，魔族上下毫無防備，卻也不願束手就擒，拼死也要殺了欒息這個小人。”

“我看著身邊的兄弟姐妹們一個個倒下，心就像是被刀割了一般，恨不得拿仙族狗賊的血祭奠他們。”

“可是我不能，少主交代我的事我還沒能做到，所以我只能從戰場上逃了。”

“後來我實在是躲不過那些追兵，隨手尋了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埋了盒子，又帶著追兵四處亂晃擾亂他們的視線。”

“倒是沒曾想過，有朝一日，這卷軸還能有重見天日的這天。”

曲夷撫著卷軸，眸子裏各式各樣的情緒湧動著，有遺憾，有懷念，也有不甘。

看樣子，這是個國仇家恨中夾雜著兒女情愛的故事。

不出意外地，言情小說愛好者許佳安頓時來了興致，瞬間忘了方才差點被曲夷打哭之仇，恨不得沖上去逮著他將瑕樾和苦無之間的細節說上個百八十遍才好。

池餘無奈的同時，開始靜下心來分析起了線索。

這次的故事裏出現了一個新的人物——瑕樾的近衛苦無，一個身份在仙族和人類之間搖擺不定的男子。

照著一般的故事線來說，這個苦無應該就是仙族安插在瑕樾身邊的奸細，蒼疾的死就算不是他下的手，也跟他脫不了關系。

至於瑕樾的下落，說不定也能從他身上找到線索。

無視了許佳安的激動，池餘直接開問，“關於這個苦無，你知道些什麽？”

“比如，瑕樾是在哪裏撿到他的。”

曲夷收起自己的彎刀。

原本這只是人們造來辟邪的裝飾品，在這位魔族大將的手中後漸漸開始露出了鋒芒，長期被鮮血澆灌著的刀刃已然對殺戮有了渴望。

只是在這無人問津的山洞中被遺忘了這麽久，蒙了塵。

就像是已經逐漸被世人們所遺忘的魔族那般，從前的輝煌不覆。

曲夷閉著眼，腦子裏盡是瑕樾堅定地同他說不是苦無下的手，一時間愁緒如麻。

可是，現在少主下落不明，如果一切真的同苦無有關，那他，不想錯過。

“兩界山，”曲夷的聲音依舊嘶啞，“是在兩界山發現的。”

“兩界山是人族和魔族的交界處，那裏兇猛野獸多，還有不少魔族生物出沒，兇險無比。”

曲夷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像是被人從4K的分辨率調成了360P。

“諸位若是願冒險跑上一趟，曲夷願助各位一臂之力。”

話音剛落，黑色珠子“咻——”的一聲，落入了池餘的掌心。

“危急時刻，少俠可憑借這顆珠子來召喚我。”

珠子上黑色氣息流轉，曲夷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池餘的任務欄發生了變化——

【仙魔（二）】：前往兩界山，尋訪苦無的來歷。

下面一行小字，寫著兩界山該如何前往。

池餘收起珠子，準備照著系統的提示接著往下走。

只是，當路過失魂落魄的小雲身邊，池餘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季臨見狀，湊到了她的身邊。

游戲裏的二人並肩而行，同孑然一身的小雲形成了強烈對比。

耳機裏傳來一聲再是溫柔不過的話。

“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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