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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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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桑晚雙手抱著膝蓋, 安靜地蜷縮在一個角落裏。

這是個布置簡陋的耳房,有日光攀著紅木雕飾橫格窗悄悄伸進來,窗外則是萬丈高空,逃無可逃。

小翠從掌心蔓延纏繞著她的手臂生長, 趁桑晚不備蹭了蹭她的脖子, 桑晚猝不及防地被小翠撓癢, 下意識地笑出了聲, 但隨即很快又變得低氣壓,開始愁眉苦臉起來。

“小翠, 大黑他找不到我會不會害怕啊?”

“小翠,你說這活閻王到底有什麽怪病,別人都治不好,咱們多半也要交代在這裏了。”

“我是不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大家了……”

隨著窗外的光線下移,晚風姌嫋, 能遙遙看見鹹蛋黃般的夕陽裹著橘色的厚雲外殼沈落,日暮西山薄。

栓緊實了的房門被動作粗蠻地重重推開,昏昏欲睡的桑晚驚醒般地擡眸,被幾個披甲戴胄的鳥人侍衛押送到了羽族的聖殿之外。

在殿外空著肚子幹等了幾個小時, 桑晚的手腳都被蚊蟲叮了好幾個紅包, 小翠兇巴巴地用枝條扇走它們,直到夜深的時候, 才有一襲白袍的侍人手持素紗燈籠, 把她領了進去。

羽族的聖殿修得極為華貴奢靡, 這座修建在空中的宮闕猶如傳說中的九重天,桑晚跟著侍人東拐西拐地走過數個空中長廊, 穿過重重彌漫著乳白霧氣的雲層,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 廊腰縵回,幾乎走得桑晚小腿酸痛,才來到了一座置設處處透著清幽雅致的殿宇。

侍人很明顯瞧不起桑晚,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態無一不充滿著鄙夷,畢竟聖殿那幾名治愈系都對聖子殿下的頑疾束手無策,這麽一只人類小崽子能有什麽用處?

多半已經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盡管侍人滿眼輕視,但他畏懼聖子殿下加以怪罪,也只能盡職盡責地給桑晚說清楚汀白的的病情。

“這些年以來,殿下患上了怪癥,不得臥,不瞑目,夜不能寐,就算好不容易睡去也是淺眠,睡不了一兩個時辰很快就會驚醒。”

……就是失眠癥唄?

難怪這尊活閻王的脾氣這麽差,手段這麽陰狠毒辣,動不動都想出各種可怖的刑罰,他每天睡不好覺,這麽積年累月地下來,很難不變得暴躁易怒。

侍人看著桑晚了然的表情冷笑一聲:“你別得意太早,以為這是好醫治的小毛病。我看你左不過就是個小小的六階,聖殿那幾名治愈系的等階都比你高,甚至有一人還突破了領主階級,但卻對於殿下這多年無法根治的怪癥卻一籌莫展。”

桑晚聞言緊張地揪了一下小翠的葉子,趁著侍人轉過頭不備的時候,連忙低聲問道:“小翠,這個你能治嗎?”

小翠抖了抖枝葉,像是點頭,卻更像是在搖頭,怎麽看都是一副沒大把握的模樣,桑晚心底咯噔一下,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跟在侍人的身後。

當桑晚踏進寢殿門檻的時候,她的鼻翼聳動,聞到了一股雅致的沈水熏香的氣味,侍人通傳的聲音也恭敬地響起:“殿下,已經帶到了。”

一個背生雙翼的人影一手虛撐著額頭,闔眼斜倚在軟榻上。他雪白的翅膀攏在身後,像是剛沐浴熏香完畢,銀色的長發還帶著水汽,半幹不幹地披在身後,睡袍松垮,只腰間系了根布帶固定,隱隱露出瑩白如玉的胸膛。

汀白閉著眼並沒有擡頭,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侍人便立即卑躬屈膝地行了一禮,掩門告退。

殿內頓時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靜。

汀白沒有吩咐,桑晚也不敢輕舉妄動,她手腳僵立地楞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

汀白猶如染滿霜雪的銀睫亂顫,蹙緊眉頭,聲音滿是不耐和厭煩:“……杵在那裏,難不成是要我請你過來?”

事關生死,桑晚面色慘白地挪動雙腿走過去,甚至慌亂得同手同腳,她心亂如麻,雙手緊張地攪在了一起,咽了口唾沫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在自己的耳廓處回響。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桑晚抖著手擡起來,掌心的幼苗催化為藤蔓,猶如懸絲搭脈般纏上了汀白的手腕。

桑晚也不知該如何醫治,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自己的魔力輸送過去,汀白的眼皮微微掀開一條縫,淡淡地瞥了一眼桑晚,看不出喜怒。

……雖說汀白極端地厭惡和仇視人類,本對這只雌性人類幼崽也不報什麽希望,只是看到她像是變異過的治愈系的異能,只是抱著隨意的心態馬虎一試。

但汀白萬沒有想到,這只人類幼崽的等階雖然比不過那些高階治愈系,輸送的能量卻竟然更讓他覺得舒服。

汀白不知不覺地閉緊了眼睛,桑晚輸送而來的能量如午後溫熱的陽光軟趴趴地侵染全身,睡意以不可抵擋的勢態洶湧襲來,汀白沒有多加抵禦便任由睡意侵襲,但心底卻並未有多少喜意。

因為他汀白知道,自己就算睡著之後頂多不過一兩個時辰,也會很快驚醒,後半夜便再也無法入睡,只能輾轉反側地睜著眼直到天色漸明,晨星破曉。

數年以來,汀白就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

汀白白日裏雖不露聲色,還是那副高高在上,沈靜淡漠的模樣,但實則內心早已歇斯底裏,卻礙於聖子的身份他只能隱忍不發,實則已經快要被失眠癥折磨得發瘋了。

沒有失眠過的人是不會懂這種感覺,每晚都仿佛經歷一場酷刑。

明明身體已經疲倦困乏到了極致,然而神智卻是萬分清晰,被困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幾近永恒的死寂中無法逃離。無論他怎麽掙紮魂靈卻也無法安息,卻只能被那些無比想要擺脫和掩藏的回憶,猶如枷鎖桎梏般鎖住。

夢魘般的往事在他的夢境裏夜夜重覆,猶如溺水之人窒息於浪流中,被四面八方所侵襲而來的冰冷包圍,無處可逃。

在極致的痛苦和絕望中一遍遍回憶,在回憶中一遍遍地再度歷經痛苦和絕望。

桑晚眼看榻上的人緊閉雙眼,仿若睡熟了的模樣,她才勉強松了口氣,但也沒有絕對地放松,畢竟侍人說過就算汀白睡著了也只是淺眠,很快就會驚醒。

忽然桑晚不經意掃過的目光遽然一頓。

汀白的耳垂墜著枚極其精致的玉質耳飾,這冰玻種翡翠的材質分外的眼熟,成色透亮,純凈無暇,甚至連紋路都讓桑晚覺得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像是……

桑晚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脖頸,而她脖頸上那根紅線套著的玉扣竟然也似有所感般,正在盈盈發光,仿若有生命那般漂浮在了空中。

原來如此,桑晚這半枚玉扣才會指引著她不偏不倚地撞見汀白。

一時之間,桑晚不知道該是喜是悲。

喜的是,汀白那枚耳墜正是自己這些年以來苦尋不得,殘缺玉扣的一部分。

悲的是,再見它卻成了汀白的所有物,桑晚只能這麽眼巴巴地瞅著,根本不敢拿回來。

桑晚嘴巴發苦地死死盯著那枚玉扣,只能努力地壓下自己妄圖動手的念頭。

桑晚仔細地觀察那枚耳飾並不是耳夾的式樣,而是穿了耳洞,她想要那枚耳飾,還要費力使勁地揪著汀白的耳朵才能取下來,一定會驚擾淺眠的汀白,到時候被手段狠辣的汀白發現桑晚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對他的東西起心思,她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桑晚直勾勾滿眼渴望地盯著汀白的耳墜,卻不敢輕易動作,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桑晚早已感覺過了一兩個小時,汀白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不知道是不是這具身為幼童的身體需要發育,所以每天都要睡十多個小時,桑晚只覺她的眼皮也越來越重,小身板變得搖搖晃晃,一個踉蹌甚至差點跌倒,連帶著纏著汀白手腕讓兩人相連的藤蔓也猛然一抖。

桑晚立即再度猶如站軍姿般規整地站好。

她這個治病的人差點睡著了,若是被汀白看似外貌聖潔實則無比惡毒的人發現,她還有小命可活麽?

桑晚心驚膽戰地看了一眼汀白,見他還是闔著眼渾然不覺的模樣,這才微微松了口氣,這時她的雙腿早已站得酸軟無比,桑晚在汀白的榻旁小心翼翼地放下半個屁股,心底盤算著只要發現汀白有醒來的跡象,她就立即站起來。

就悄咪咪地坐一會,桑晚原本這樣想道。

就閉著眼休息幾秒,桑晚原本這樣想道。

就躺下小憩幾分鐘,桑晚原本這樣想道。

然而沒過多久,幼崽軟軟地倒下,好巧不巧地正跌在汀白的懷裏,她掌心的藤蔓依然相連著汀白皓如霜雪的手腕,瑩翠欲滴的藤蔓泛出道流光一閃而逝,仿若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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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奴,昨天的風能沒有達標,你是不是又偷懶了?!喲謔,還敢頂嘴,看我不打死你!”

桑晚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著周遭全然陌生的場景。

四周一排低矮的棚屋被高高的圍墻困起,像是個後院,卻有股身處監獄牢籠的窒息感。

“賤奴,剛才不是還嘴硬嗎?現下怎麽反倒像個悶葫蘆似的不出聲了,怎麽,是我不夠用力,還想要吃鞭子嗎?”

有尖利刺耳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從前方低矮交錯的棚屋傳來,桑晚下意識地循著聲音的方向找去。

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之時,桑晚雙眸一緊,她幾乎是本能地施展異能召出藤蔓,擋在了少年的面前。

本來揮著鞭子的中年男人一驚,卻被藤蔓狠狠地甩飛,狗啃泥般趴在地上滾了幾圈。

“誰?!”中年男人惱羞成怒地擡起眼睛,看清桑晚這麽個六七歲模樣的小豆丁怔了怔,但桑晚身上的藤蔓卻明顯昭示著她是血異能者的事實,多半是血脈高貴的世族子嗣,絕不是他這種小人物可以招惹。

中年男人硬生生地收住了原本猙獰的表情,努力地擠出一個和善的微笑:“這位小……小姐怎麽誤入了這般臟汙的地方,還是快些請離開吧。”

桑晚卻沒有多看一眼諂媚討好的中年男人,只是倒吸一口涼氣,關切地垂下眼睛:“你還好嗎?”

不等少年回應,桑晚就已經自顧自地開始給他治療傷口了。

這看起來十來歲的少年一身血汙,他的灰發淩亂地覆蓋著臉頰,遮擋住了容貌看不清五官,衣衫襤褸,幾乎只有最緊要的地步勉強蔽體,其餘地方都大喇喇地裸赤著,露出清晰可見的傷口,全身上下、從頭到尾可以說是沒有一處好肉,可以說是新傷疊著舊傷,有的還在滲血,有的腫得青紫,甚是駭人。

桑晚伸出藤蔓感應著少年的傷勢。

肋骨斷了兩根。

左手畸形而扭曲地垂在身後,右手的手臂也好不到哪裏去,血色的皮肉翻卷。

而雙腿最是嚴重,無力地拖在身後。

膝蓋已經完全碎裂,甚至隱隱可見白色的骨頭。

他猶如牲畜般被關在一個十分狹小的籠子裏,甚至都無法伸展開四肢,只能無可奈何地蜷縮成一團。

更雪上加霜的是,這灰發少年背後還生著雙翅膀,更是讓籠子裏不大的空間更顯逼仄。

像是個被玩壞了的破布娃娃的少年聽見聲音,指尖微顫,一雙死寂的眼睛才古井無波地慢慢擡起。

桑晚身軀一僵,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那是一雙熟悉的異瞳。

金眸璨煥猶如耀羅初旭,銀瞳孤冷好似桂魄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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