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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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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唐果想起無法直言的過去,一時滿目哀傷,她倉惶低下頭去,又想跟何田多說幾句,便輕聲道,“她……是個怎樣的女孩子?”

“很聰明,也很漂亮。”何田臉上浮起笑容,“要看看照片嗎?”

“可以嗎?”唐果眸間閃著驚喜,下意識握住賀蕭的手,後者拇指在她手背擦過,是安撫也是回應。

何田起身去書房,片刻後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影集走出來,“夢川離開後,我打印了許多她的照片。”

這一次何田直接坐在唐果身旁,能聞到彼此氣息的距離,她把影集放在唐果腿上,攤開,“夢川和賀蕭同歲,兩人關系很好,”話音頓住,她轉頭看唐果一眼,笑問,“你介意嗎?”

唐果一楞,隨即搖頭,“當然不。”

何田與她對視須臾,稍楞,“你的眼睛……和夢川一樣。”

唐果下意識眨眼,心跳過快之前趕緊垂眸去看影集。

照片多半是何田抓拍的,很日常,很隨意,有些她當時並不知道,是以目光並未看向鏡頭,甚至還有幾分迷茫。

唐果視線定格在一張照片上,那是夢川和驚喜的合影,女孩斜靠在床頭,頭上鮮紅的帽子令她顯得沒那麽蒼白,而驚喜蹲在床邊咧著嘴,樣子像是在笑。

心中仿若流過涓涓暖流,那是賀蕭送給她的“驚喜”,此時她卻只能故作不知地問,“你們還養了一只拉布拉多啊,好可愛,”聲音遲滯須臾又問,“它還在嗎?”

何田搖頭,“六年前去世了,剛好十三歲。”

意料之中的結果。然而犬類生命本就短暫,十三歲對“驚喜”而言已是完整的一生,是不同於何夢川戛然而止的年華。

默了默,唐果繼續翻看影集,手指在照片上輕輕撫過,竟能依稀記得當時的情景。又翻幾頁,目光再度頓住,照片上青澀的兩人並排站著,看向鏡頭的目光懵懂又驚訝。

她轉頭瞧賀蕭一眼,指著照片中的少年,輕聲道,“你那時候看上去好傻啊,像個憨憨。”

賀蕭一噎,隨即失笑,“所以要麻煩……夢川幫我補課。”

佑川也對“看上去好傻”的賀蕭充滿好奇,興致勃勃湊過來,定睛一看,卻格外關註起兩人的關系,“歡喜冤家啊這是。”

苑持端茶走過來,俯身放在唐果和賀蕭面前,“你又懂?”

佑川解釋得頭頭是道,“這很明顯啊,”轉而去問賀蕭,“哥你說是不是?”

賀蕭未答反笑,扭頭去看唐果,後者抿唇白他一眼,跟著問,“哥你說是不是?”

賀蕭停頓須臾,終於破功似的移開視線,半開著玩笑回答,“你都說了我那時候看上去好傻,傻憨憨哪懂歡喜冤家是什麽意思。”

“傻憨憨”這個詞從向來嚴正的人嘴裏說出,產生的化學反應極具反差感,就好像威震天突然來了句“我尿床怎麽了”。

唐果噗嗤笑出聲,擡手在他肩膀輕捶一下,反而被賀蕭一把攥住,握在掌心。

何田靜靜看著兩人的互動,唇角亦勾起笑意,“這是陳老師發給我的,那年冬至他們在學校包餃子,只有賀蕭和何夢川兩人會搟皮。”

唐果當然記得,印象中彼時她和賀蕭關系並不友善,常常一言不合就嗆聲,確如佑川所說,他們是一對“冤家”,而此時,曾經的“冤家”就坐在身邊,參與著她的現在和將來。她不禁轉頭去看賀蕭,心中感慨萬千,話語間卻故作戲謔,“沒想到賀總還會搟皮呢,真厲害。”

賀蕭覷著眼瞧她,唇角勾笑,“某些人更厲害,觀摩幾分鐘就學會了。”

唐果抿了抿唇,低頭,繼續翻影集,直至最後一頁。然後擡眸,此時才靜下心來打量整個房間的布局,和過去相比幾乎沒有變化,陽臺上的躺椅還在,她過去常窩在那裏看書、發呆或小睡。

時光溜走,卻總有些事物保有過去的痕跡。

過了一會兒,佑川似乎有悄悄話要對賀蕭說,喊他去別的房間,賀蕭湊近唐果耳邊輕聲問,“我過去?”

“去吧。”

“你……沒問題吧?”

唐果笑,“能有什麽問題?”

“……”

兩人剛走,苑持說要去洗點水果,唐果趕緊起身婉拒,“不用麻煩的。”

何田下意識拉她的手,“讓你苑叔去吧,別那麽客氣。”緊接著兩人皆是一楞,同時看向彼此交握的手。

唐果目光怔忡,指尖微動,很小幅度地回握。

“坐下吧。”何田手沒有松開。

“……好。”唐果的手亦沒有收回。

廚房傳來流水沖洗的聲音,隔壁房間亦有賀蕭和佑川的交談,客廳此時卻陷入沈默。在這沈默中,手指的任意一處末梢都似乎更加敏感,她捕捉到何田掌心熟悉的,久違的觸碰,似乎又有著細微的不同,多了一些滄桑,卻始終從容而有力量。

“你和賀蕭很般配。”何田突然開口。

唐果一楞,下意識朝隔壁房間瞧去一眼,“可我爸媽說……”聲音微頓,似乎覺得在何田面前提及這一世的父母有些奇怪的撕裂感。

何田卻笑著接話,“覺得你們年齡差太大嗎?”

“是。”

“我不覺得。”

“真的嗎?”唐果有些驚訝,“為什麽?”

何田偏頭打量她,眸中斟酌著笑意,“說不清,大約是緣分感吧。”

“萬法緣生,皆系緣分。”唐果倏忽想起這句話,同時脫口而出,反應過來這似乎是出自佛家的言辭,總得說明出處,她補充道,“靈印寺一位老師傅說的。”

本是無心一句解釋,何田目中卻閃過一絲怔然,“靈印寺?”

唐果點頭,“前陣子我們去那兒祈福。”

似是陷入回憶,何田的目光變得幽遠,“靈印寺啊……”她喃喃道,“曾經我也去過。”

唐果腦中毫無征兆劃過一個念頭,或是一段記憶。

何田聲音繼續,像在講述一件遙不可及的事。

“夢川很小的時候,我帶她去過靈印寺。”

唐果一頓,想起自己在寺中時腦海裏出現過的短暫而破碎的記憶——繈褓中的她,虔誠聽誦的何田,以及耳邊唱誦般的回向說辭。

“願以此功德,供養十方佛,遍及一切眾,惟願大眾離苦得樂,早證菩提。再以此功德回向何夢川,祈願諸佛垂慈、龍天護佑、令其康健。”

“也是去祈福嗎?”她下意識問。

何田默了默,“是,也不是。”她輕嘆一聲,恍若卸下桎梏已久的枷鎖,“去見她父親。”

唐果楞住,一個猜想不經意間閃過。

“夢川的生父,香客稱他為‘雲空’……是的,他出家了,在我懷著夢川的時候。”

唐果捂住嘴,因震撼而手指顫動。

“夢川父親一直是個很出塵的人,缺少俗世的煙火氣,我以為結婚生子會將他拉入凡塵,可夢川出生那一天,他突然走了。”何田苦笑一聲,“拋家舍業,去靈印寺剃度為僧。”

“他是個直覺敏銳的人,我想他大概有預感夢川是不健康的,所以才會走吧。”

唐果的手無力地垂下,上一世至死都不解的疑團,此時卻有了始料未及的答案。

“所以你帶夢川去靈印寺,是想求她父親回心轉意?”

何田遲疑著搖頭,“事實上,我並不明確自己的目的,只是知道他在靈印寺後,不由分說就想讓他看看夢川,畢竟那是他的女兒。”

“他……認了嗎?”唐果話音微微顫抖。

“認的,他為夢川誦了整整一天的經。”何田笑了笑,“我聽不懂,可是夢川大概是懂的,她一直很安靜,不哭也不鬧。”

“他願意一輩子為夢川誦經祈福,卻不願回到夢川身邊做一個真正的父親。”

唐果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臉上的淚痕,記憶貫穿始終,終於有了完整的答案。

那一年她大限將至,一縷意念離開病房,離開醫院……穿過密林,拂過風鈴,最終到達靈印寺殿外。僧人背對著殿門,聲音清潤和煦,“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萬法緣生,皆系緣分。”

“師傅,你在跟我說話嗎?”

僧人頓了頓,隨即慢慢起身轉過來,“你該走了。”

她看清他的臉,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和安定感,“去哪兒呢?”

“來生。”

“我要死了嗎?”

他沒有回答。

“可我……不舍得。”

“終歸是要走,莫回頭便不會不舍。”

她不解亦不忿,“你是出家人,怎麽沒有一點慈悲心?”

“……”僧人默了默,似是有所妥協,“終究還會遇見。”

她在心裏咀嚼這句話,“會遇見誰?”

“你想遇見的人,都會遇見。”

“真的嗎?”她不敢相信,“你怎麽知道?”

他擡頭去看蓮座上的佛,目光虔誠幽遠,“不可說。”

唐果幾度哽咽,忘了控制,也不想控制,“你還恨他嗎?”

上一世她能感覺到何田心中的怨念,近乎偏執。

何田眼中亦有淚光,笑著搖頭,“不恨了。”她擡手觸碰唐果臉上的淚,輾轉至耳邊,終於觸碰到那顆藍色的痣。

“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她說,“夢川的生日其實並不是7月30。”

唐果呼吸一窒。

“懷著夢川的時候胎位不正,只能剖宮產,恰好預產期離我的生日很近,所以我特意選那天剖,可恰好就是那一天……”何田眼眶微紅,淚卻始終沒有落下,“那一天對於我來說幾乎全是悲哀,剛出生的女兒先心病,本該相濡以沫的丈夫卻臨陣脫逃……我不想回憶——後來就索性騙夢川她生日是7月30日。”

唐果強忍著呼吸間的顫抖,啞聲問,“所以,夢川真正的生日是……”

“7月26日,”何田如釋重負一般嘆息,“和我生日同一天。”

思緒豁然清明,橫亙兩世的懸念和積怨終於像一縷煙,塵歸塵,土歸土,幹幹凈凈。

兩人這才留意到廚房裏早就安靜下來,隔壁房間也沒有一絲聲音。又過了一會兒,苑持端著水果走出廚房,而隔壁房間的兩人也走出來。

賀蕭坐在唐果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唐果轉眸看他,眼中尚有淚光,卻也有笑意。

*****

一個星期後,何田一家回加拿大,唐果去機場送行,卻沒出現在何田面前。她站在一隅目送何田離開,賀蕭在她身邊。

他們看著何田一家過安檢,消失在拐角處,那似乎是一個終點,又顯然是一個新的起點。

唐果收回視線,偏頭靠在賀蕭胸口,“我好可憐啊,上一輩子的事,這輩子才弄明白。”

賀蕭笑,“很幸運了,你還記得上輩子的事。”

這話像是一個提醒,唐果豁然直起身子,皺眉,“你的上輩子呢?你記得嗎?”

賀蕭一楞,迷茫地搖頭。

唐果眉頭皺得更緊,瞪著他說,“不公平!我兩輩子都是和你!你上輩子和誰我都不知道!”

這醋被她吃得明白又糊塗,扭著身子生起悶氣來。

賀蕭俯身,表情要笑不笑,“你怎麽就知道我上輩子不是和你?”

唐果瞥向他,“反正我不知道,你就編吧,說不定就把我哄高興了。”

賀蕭擡手摟住她的肩,唇湊到她耳邊,呼吸倏忽靠近,“大概上輩子你是一枝特別的彼岸花。”

唐果眸間微顫,“哪裏特別?”

“別的彼岸花都是見花不見葉,你卻不同,你長著纏繞不息的葉子,葉梢碰著花瓣,花瓣觸到葉梢。”

“知道那時的我是誰嗎?”

唐果已經猜到答案,可還是想聽他說,“你是誰?”

他低低地笑,“我是你的葉子,和你生生世世能相見。”

唐果鼻頭微酸,埋首進他懷裏,“不覺得彼岸花……不吉利嗎?”

“不覺得。”

生生世世能相見,這大概是這世上最慷慨的緣分。

只要是和你,又怎會有不吉利之說?

(正文完)

幾個番外碎片

1.

後來,賀蕭又陪著唐果去了一趟靈印寺,卻沒見到雲空,寺中其他僧人轉達,雲空外出游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唐果沒覺得失望,反而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雲空,人如其名,他身在凡世,卻又不在凡世,來這世間走一遭,卻什麽都不願帶走,也什麽都不願留下。

她始終不知道雲空的俗名,也從沒打算問起。

2.

後來,賀蕭帶唐果去過很多地方,品嘗很多美食,他教她游泳,陪她蹦極,甚至和她一起挑戰跳傘……上一世她想做的、不敢想的,他都帶著她一一實現。

大二那年暑假,賀蕭終於押著唐果回家見父母。

大三那年暑假,怕老男人憋出個好歹,在唐果的威逼利誘之下,賀蕭終於繳械投降——兩人關系水到渠成發生質的變化。

賀蕭仿佛一夜之間打通任督二脈,恨不得整日整夜黏在她身上。

唐果無奈調侃,“賀總你三十六了,悠著點。”

賀蕭咬她的嘴,“開禁晚,總量不變的情況下,大概率能撐到你更年期。”

唐果笑倒在床上,“這是什麽歪理?”

賀蕭順勢沈下身子,聲音低啞,“這是至理名言……”

3.

一畢業,唐果被賀蕭押著去領了證,緊接著又押著唐果完成和川集團股權變更。

婚禮在領證兩個月後,何田一家回國參加兩人婚禮,何峰一家也來了。唐果站在臺上,手被賀蕭牽著放在臂彎,她看向自己的親人,曾經的,現在的,她的前世今生,近乎奇異的聯動。

上一世她只覺得自己不幸,而這一世,曾經所有的空洞皆被填補。

4.

賀蕭四十歲那年,身份終於再度晉級——他當爸爸了。

整個孕期,賀蕭都緊張又激動,若不是身體構造不允許,他恨不得直接替唐果生了拉倒。

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唐果體會到為人母的種種細節,也知道腹中胎兒的健康狀況都是可以在孕前檢查中篩查出來的。

“所以,當時何田媽媽為什麽會生下我?”她窩在賀蕭懷中,幾分不解,“沒有查出我是有問題的嗎?”

賀蕭楞住,隨即皺眉。

他沒法想象。

如果何田沒有生下她,上一世便不會有何夢川,這一世斷然也不會有唐果……

他俯身猛地抱住她,“不要說,”他哽聲嘆息,“永遠都不要有這種猜想。”

雖然只是猜想,可於他而言,卻是噩夢。

那段沒有她的日子儼然是一場噩夢,好在噩夢終歸是醒了。

他們唯一的孩子,取名賀醒。

5.

唐果原本確信,這一世她一定會先送賀蕭離開,不只是她,所有人都這麽認為。

然而賀蕭卻活到九十六歲,那一年,唐果剛好八十。

尋常的一天,唐果突然病倒,賀醒瞞著賀蕭,把她送往醫院檢查,腦部腫瘤。

病程進展很快,根本瞞不住賀蕭,事實上,自唐果第一天住院,他便有了預感,是以終日不言不語,不吃不喝。

老兩口同一天離開,仍是尋常的一天。

賀醒看到父親伏在母親的床畔,兩人的臉緊緊相貼,在生命的最後一秒,仍有一個跨越生死的親吻……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落下最後一個標點,一肚子的話想說,但是我太累了,只能說寫得辛苦,好在堅持下來了,也感謝一路追隨的小夥伴們,你們是我的動力。下本《七零之嫁貨郎》麻煩大家點下收藏,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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