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十七歲攝政王意外光臨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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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十七歲攝政王意外光臨空州
他倏爾停了筆,側首睨了眼盤坐在他身側專心研磨的謝青綰，扣著腰將人又往身邊攏近許多。
謝青綰一手尚握著墨條，被他抱來便探著腦袋去瞧他面前攤開的文折。
他的字筆鋒銳利、風骨孑然,印在素白灑金的文折間恍如金石鏤刻一樣。
謝青綰擱下墨條，湊在他懷中吹了吹紙上還未幹透的墨痕。
顧宴容順勢將人納入懷中,手臂橫過她胸前攬住少女另一側單薄的肩角。
他自身後極近地貼上來，輝煌燈火裏投落的陰影霎時籠罩而下，不餘星點露洩的光。
宛如盤踞的兇獸,居高臨下昭顯著占有與惡意。
他在謝青綰身後涼涼撩起眼睫來,目光陰沈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還未開口，懷中人忽而自揉亂的細絨鬥篷下探出一只手來，指尖輕拈住少年顧宴容面前那本同樣攤開的文折,有些稚氣地將之提溜過來。
謝青綰將兩本文折並放到一起,比對過自己,又忙揪一揪他的衣襟。
顧宴容順從地俯首，由著她眸光輕閃地湊在他耳邊慨嘆道：“殿下你瞧,果真一模一樣。”
她尚發著熱,懶倦地將渾身重量倚靠在他懷中，貼上來的柔軟肌膚連同一吐一吸都裹挾著騰騰的灼意。
顧宴容垂眸掃一眼紙上字跡,確實連下筆的習慣與勾折筆鋒都分毫不差。
他低低應了聲嗯,捉住她沾了墨痕的手,把玩一般捏著手心。
謝青綰被他捏得耳尖微紅,所幸掩蓋在鬥篷的兜帽裏無人可見。
她仰頭去瞧對面那張冷雋、攝人卻又少年感未褪的臉，斟酌著字句問道：“九殿下可知,是如何來的這裏麽？”
是極清澈幽麗的音色,大約是竭力避免冒犯,她雖好奇,語氣卻都溫軟得恰到好處。
他初來時便在書房與攝政王交換過全部信息，卻還是極富耐心地為她重述道：“闌陽也下了雪。”
謝青綰正發著熱，聞言不由遲鈍地一怔，無意識輕啊了聲。
她小聲道：“可我記得，闌陽從未下過雪。”
闌陽地居江南，常年無雪。
她自幼長於這裏，十五歲前更是從未離過都城半步，在她的記憶裏，闌陽城從未有過半場雪。
謝青綰征詢似地偏頭去瞧身側的男人。
顧宴容頷首嗯了聲算作答覆，一面擡手朝旁側侍立的仆從極簡略地示意了下。
後者躬身退下去，不多時便奉上一盆溫熱的水來，又將盆中熱水打濕的巾帕略擰幹些，才送至這位攝政王手中。
顧宴容取過巾帕，擦凈了她指腹上那寸墨色，連帶將每一條指縫都仔細擦拭過。
他瞳仁是近於極致的黑，眉骨鋒銳，面如冷玉，在滿堂光火的映照裏冷淡如不化的冰魄。
原來細看之下，並不是全無半點區別的。
謝青綰仰頭凝視他低垂而專註的眉眼，忽而沒來由地想道。
那點恣肆的少年意氣日漸斂蓋於沈寂與淡漠之下，諱莫不可捉摸，只在不經意垂眸的間隙顯露出冷鐵一般漆黑銳利的本質來。
轉瞬即逝。
連同成年男性明晰直白的侵略性。
謝青綰指節揪著兜帽，忙亂避開他的目光，接續起方才的話題：“那……九殿下來時便是在這座別苑中麽？”
她似乎肌膚很薄，一亂眼中便不覺沁出波光來，眼尾都熏得淺紅。
少年顧宴容情緒莫辨地坐在對側，投向她的目光幽暗而全不遮掩。
他寡言一如尋常，只不鹹不淡地頷了頷首。
這位自異世而來的少年九殿下仿佛未蔔先知一般，對庭院中守衛巡視的規律精準預判，不甚費力便直入正房，悄無聲息地放倒了外間值夜的侍女。
爾後潛伏觀察，伺機而動。
顧宴容將她沾了墨痕的手擦過，攏進鬥篷裏暖著。
隨侍捧著水退下去時，謝青綰正問到他如何避開守衛。
忽而有手指從頸側探進，擦著她的肌膚剝開一點兜帽的邊緣，指節修長，在寬大兜帽的遮掩下描過她耳尖。
懷中人驚得瑟縮，又被他指腹摩挲著耳垂上那點軟肉，不輕不重地撚了下。
霎時如靜湖投石一般激起一陣細密的輕顫來。
他實在對她的身體了如指掌，碰到哪裏會顫、哪裏會掉眼淚盡皆被他洞察得一清二楚。
謝青綰發軟地伏在他懷中，被他握著腰線慢條斯理地抱起來，語氣平緩卻不容置否：“綰綰想睡覺了。”
她於是乖巧靠在他心口，被他步履極穩地抱回寢房卻。
乖了片刻，卻一時意識到甚麽，偏著腦袋朝身後的隨侍吩咐道：“九殿下的身份不宜張揚，便將正房的暖閣收拾出來，暫且作個下榻的地方罷。”
顧宴容已抱著人步入寢房，朱門闔上的剎那，隨侍立在原地遙遙應了聲“是”。
寢房只昏昏支著三兩盞孤燈，依約朦朧地映照著四下陳設。
謝青綰一時不大適應這樣的昏暗，被他放於榻上，仍有些不安地攀著人不肯撒手。
顧宴容於是保持躬身的姿態，耐心等她將周身的雲被同軟枕摸索一遍，撫著她眼尾哄道：“不會摔了綰綰。”
謝青綰慢慢松開手，床帳昏晦的光線裏他低沈的熱息湊近過來，長指解開了她鬥篷的系帶。
細絨鬥篷被剝至一旁，顧宴容展開雲被將人裹好，才起身去又續上了兩盞燈火。
屋內霎時明亮幾分。
謝青綰披著雲被靠在床榻最裏側，仰頭看他神情幽晦地解了外袍。
她退無可退，手足無措地揪著雲被一角，嗓音潮漉又細顫：“殿下。”
顧宴容低垂著眸子，目光釘在那張瑩軟而淡粉的唇瓣上，不疾不徐地松開了束袖。
今夜大約不能善了。
他緩緩走近床榻，略一矮身，單膝撐在榻上，擡手便將最裏側的謝青綰連人帶被一同捉過來。
謝青綰順勢攀上他的肩背，鼻尖在他頸窩裏蹭了下，仰頭去親他的唇瓣。
她似乎燒退下去一些，只是仍舊燙得超乎尋常，手臂環繞他脖頸時，甚至有隱隱的熱氣蒸騰上來。
顧宴容將她肩上堪堪滑落的雲被及時攏住，淺淡又克制地親了親她送上來的唇瓣，一手撚開了她腰側衣帶。
他始終低垂著眼睫，長久註視她闔上的眼睛與微顫的睫羽，嗓音冷雋而不動聲色：“綰綰很關心他。”
謝青綰慢吞吞張開眼睛，望著那雙昏光裏更顯幽深的眼睛，呆呆地將他一句話咂摸了片刻，才終於遲鈍地意識到癥結所在。
她緊巴巴地環抱著他的脖頸，像是仰賴一棵巨樹一樣，慣得嬌衿而不自知：“要再低一點。”
下一瞬，溫涼而粗礫的手掌真真切切貼上她腰側的肌膚。
腰襟不知何時散開一片，顧宴容一手危險地握在她腰側，面上卻溫馴又順從地在榻邊坐下。
謝青綰腦袋昏了下，卻很是努力挪過去再湊近一些，被他親密無間地摟在懷中。
搖曳的燭火映亮他的側顏。挺立的鼻骨在燈火裏披落小片的光羽。
謝青綰忍不住擡手去碰那片光，嗓音明澈如水，帶著爛漫與不褪的溫軟：“那也是殿下啊。”
顧宴容嗅到她指尖的藥香。
謝青綰從堆疊顛倒的雲被裏努力伸出另一只手來，雙手捧著那張極近冷雋又極近攝人的臉，小聲道：“天啟二十四年啊，孤身一人從那裏來，又下了雪，想必很冷罷。”
她指腹極軟，帶著病中的灼人熱度撫過他的眉骨，柔軟而眷戀：“我只是想，見過他，也許就不那麽遺憾了。”
顧宴容兩手扶著她腰肢，註視她努力直起身，細碎而斷續地親吻他的眼睛、鼻尖與唇角。
她喜歡如此被他捧著輕吻，於是便也如法炮制，用這樣的方式來親他。
顧宴容凝視著那雙兜起淚花的漂亮圓眼，低問道：“倘若他那時還不懂得怎麽照顧綰綰呢。”
謝青綰蹙著眉尖搖一搖頭：“不要緊的。”
她仰頭給他瞧，開口時帶著秀氣的鼻音：“你看，生病也沒有那麽難受的。”
顧宴容環抱著她低低嗯了聲，指腹抿去她眼尾欲墜不墜的晶瑩淚珠，帶著厚重的安全感與可靠意味。
燃盡的燭火漸暗。
謝青綰團在他臂彎裏，如同以往任何一個冬夜一樣，在他源源不絕的體溫裏安穩睡過去。
她一向覺沈，今日卻不知為何醒得格外早些。
謝青綰下意識朝旁側去貼，卻沒有尋到預期的懷抱。
她有些迷夢地坐起身，高熱才退的耗空與虛弱感霎時席卷而來。
床頭留了字條，只說“空州知府公辦，綰綰醒前可歸”。
謝青綰耳尖紅了紅，她確乎每日睡得很久。
只是昨日昏睡的時辰太多，眼下沒甚麽困意，索性披了鬥篷，又取來細絨密織的雲襪穿好，起身推開了房門。
堂中意外亮著燈火。
少年顧宴容坐在書案邊，一手正握著書卷，目光遙遙投落過來。
他隱約留意過一眼她的雙足，見她很是乖巧地自己穿好了雲襪，似乎怔了下，爾後不著痕跡地挪開眼。
謝青綰踩著厚鋪的絨毯緩步走近，在書案的另一側落了座。
才一坐下，便有侍女奉上一盞溫熱的白芍雪蜜來。
她面色白到近於透明，連瑩瑩淡粉的唇瓣都失了血色，捧著那盞蜜水抿下去小半，才勉強有幾分暖色。
少年顧宴容面色微凝。
謝青綰捧著雪蜜水，微偏著腦袋從容而自然道：“九殿下昨夜睡得可還習慣？”
少年顧宴容朝她頷首略微頷首。
謝青綰團在坐榻間，仰頭望向那扇雕花的窗欞，輕聲吩咐道：“去將院中燈火點上。”
丫鬟福身應了句“是”，小跑著去辦了。
她性格溫靜，拿銀匙輕攪著白瓷盞中熱氣騰騰的蜜水，目光悠遠。
不知是在看窗外的雪與霜花，還是在等著甚麽人。
少年顧宴容緩緩收回了目光，凝視去讀手中書卷。
書案另一側靜坐的少女卻忽而站起身來，將手中茶盞擱回書案，圓眼仿佛漾起波光一樣看著窗外。
少年顧宴容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燈火下一抹漸進的人影。
謝青綰已捧起手爐，捉著裙擺碎步朝外堂而去，侍奉的丫鬟在身後追著提醒道：“王妃，您的鞋襪！”
顧宴容裹挾著一身風雪步入堂中，先被熱而柔軟的一團撞進懷裏。
才解了寒氣逼人的狐裘，便被她輕嘶著塞過來一只手爐。
謝青綰倚在他懷中踮起足尖，拿熱烘烘的手心去捂他的耳朵，咬字綿軟地問他：“殿下冷不冷？”
原來是等人。
少年顧宴容閑散立在屏風旁，看她在他懷中畏寒地瑟縮，卻無論如何不願挪開分毫，只輕抽著冷氣，羞怯又眷戀地笑。
他在這裏停留了兩日，風雪晴霽了兩日。
第三日時鵝毛一般的風雪卷起時，謝青綰正圍著泥爐烤著各色的水果與茶。
她漸與這位少年九殿下相熟不少，將爐上新烤好的桂圓分出許多給他。
少年人目光卻越過她，靜靜望向了窗外紛揚回旋的雪。
“又下雪了。”謝青綰笑意還未綻開，倏忽間意識到甚麽，本能地轉頭望向顧宴容。
後者淡淡朝她頷首。
少年顧宴容已收起了一身的溫和與散漫，拂袖起身，緩步朝門外而去。
謝青綰下意識扯住他的衣袖。
少年人止住腳步，一語不發地轉過頭來。
他眸色漆黑，收斂起溫度時便有居高臨下的威懾與沈沈的壓迫感。
謝青綰一下子無措起來，側首望一眼窗外深重極寒的雪，磕絆道：“先、先等一下……”
她碎步去將壁爐旁烘著的墨狐裘衣取來，一時顧不上其他，湊上來為他披好。
少年顧宴容嗅到她身上袖間微末的花香，混著不知名的木藥氣息，像是汀岸叢生的幽蘭。
他鬼使神差地擡手，輕撫上那張幽靜而漂亮的臉。
柔軟得不可思議。
顧宴容立在她身側，冰冷掃視過那只手。
謝青綰怔立在原地，仰頭望見他幽深而專註的目光。
像是要把她的眉眼烙進心裏一樣，將彈指的片刻都拉得極長。
他低低喚了聲：“綰綰。”
爾後頭也不回地踏入漫天紛卷的雪羽裏，轉瞬便被鋪天蓋地的白吞沒了身形。
謝青綰仍久久立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回味著他方才湊近時，在她耳邊低到難以捕捉的一句呢喃。
他說：“我曾見過你。”
天啟二十四年，地居江南的闌陽忽而下了一場鵝毛一樣席卷天地的大雪。
皇帝日漸式微，這個王朝裏集權一身的無冕之君仍舊寓居幽庭。
他負手立在那株芭蕉下，肩上已覆著深厚的雪。
宮人埋頭做事，無人敢來相勸。
黃昏時，這位殺神卻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擡手拂去了肩上深雪。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何時竟披上了一件墨色的狐裘，只聽他不輕不重的嗓音在空寂的風雪裏清晰分明。
“飛霄。”
他喚道。
“替我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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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爾停了筆,側首睨了眼盤坐在他身側專心研磨的謝青綰，扣著腰將人又往身邊攏近許多。
謝青綰一手尚握著墨條，被他抱來便探著腦袋去瞧他面前攤開的文折。
他的字筆鋒銳利、風骨孑然,印在素白灑金的文折間恍如金石鏤刻一樣。
謝青綰擱下墨條，湊在他懷中吹了吹紙上還未幹透的墨痕。
顧宴容順勢將人納入懷中,手臂橫過她胸前攬住少女另一側單薄的肩角。
他自身後極近地貼上來，輝煌燈火裏投落的陰影霎時籠罩而下，不餘星點露洩的光。
宛如盤踞的兇獸,居高臨下昭顯著占有與惡意。
他在謝青綰身後涼涼撩起眼睫來,目光陰沈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還未開口，懷中人忽而自揉亂的細絨鬥篷下探出一只手來，指尖輕拈住少年顧宴容面前那本同樣攤開的文折,有些稚氣地將之提溜過來。
謝青綰將兩本文折並放到一起,比對過自己,又忙揪一揪他的衣襟。
顧宴容順從地俯首，由著她眸光輕閃地湊在他耳邊慨嘆道：“殿下你瞧,果真一模一樣。”
她尚發著熱,懶倦地將渾身重量倚靠在他懷中，貼上來的柔軟肌膚連同一吐一吸都裹挾著騰騰的灼意。
顧宴容垂眸掃一眼紙上字跡,確實連下筆的習慣與勾折筆鋒都分毫不差。
他低低應了聲嗯,捉住她沾了墨痕的手,把玩一般捏著手心。
謝青綰被他捏得耳尖微紅,所幸掩蓋在鬥篷的兜帽裏無人可見。
她仰頭去瞧對面那張冷雋、攝人卻又少年感未褪的臉，斟酌著字句問道：“九殿下可知,是如何來的這裏麽？”
是極清澈幽麗的音色,大約是竭力避免冒犯,她雖好奇,語氣卻都溫軟得恰到好處。
他初來時便在書房與攝政王交換過全部信息，卻還是極富耐心地為她重述道：“闌陽也下了雪。”
謝青綰正發著熱，聞言不由遲鈍地一怔，無意識輕啊了聲。
她小聲道：“可我記得，闌陽從未下過雪。”
闌陽地居江南，常年無雪。
她自幼長於這裏，十五歲前更是從未離過都城半步，在她的記憶裏，闌陽城從未有過半場雪。
謝青綰征詢似地偏頭去瞧身側的男人。
顧宴容頷首嗯了聲算作答覆，一面擡手朝旁側侍立的仆從極簡略地示意了下。
後者躬身退下去，不多時便奉上一盆溫熱的水來，又將盆中熱水打濕的巾帕略擰幹些，才送至這位攝政王手中。
顧宴容取過巾帕，擦凈了她指腹上那寸墨色，連帶將每一條指縫都仔細擦拭過。
他瞳仁是近於極致的黑，眉骨鋒銳，面如冷玉，在滿堂光火的映照裏冷淡如不化的冰魄。
原來細看之下，並不是全無半點區別的。
謝青綰仰頭凝視他低垂而專註的眉眼，忽而沒來由地想道。
那點恣肆的少年意氣日漸斂蓋於沈寂與淡漠之下，諱莫不可捉摸，只在不經意垂眸的間隙顯露出冷鐵一般漆黑銳利的本質來。
轉瞬即逝。
連同成年男性明晰直白的侵略性。
謝青綰指節揪著兜帽，忙亂避開他的目光，接續起方才的話題：“那……九殿下來時便是在這座別苑中麽？”
她似乎肌膚很薄，一亂眼中便不覺沁出波光來，眼尾都熏得淺紅。
少年顧宴容情緒莫辨地坐在對側，投向她的目光幽暗而全不遮掩。
他寡言一如尋常，只不鹹不淡地頷了頷首。
這位自異世而來的少年九殿下仿佛未蔔先知一般，對庭院中守衛巡視的規律精準預判，不甚費力便直入正房，悄無聲息地放倒了外間值夜的侍女。
爾後潛伏觀察，伺機而動。
顧宴容將她沾了墨痕的手擦過，攏進鬥篷裏暖著。
隨侍捧著水退下去時，謝青綰正問到他如何避開守衛。
忽而有手指從頸側探進，擦著她的肌膚剝開一點兜帽的邊緣，指節修長，在寬大兜帽的遮掩下描過她耳尖。
懷中人驚得瑟縮，又被他指腹摩挲著耳垂上那點軟肉，不輕不重地撚了下。
霎時如靜湖投石一般激起一陣細密的輕顫來。
他實在對她的身體了如指掌，碰到哪裏會顫、哪裏會掉眼淚盡皆被他洞察得一清二楚。
謝青綰發軟地伏在他懷中，被他握著腰線慢條斯理地抱起來，語氣平緩卻不容置否：“綰綰想睡覺了。”
她於是乖巧靠在他心口，被他步履極穩地抱回寢房卻。
乖了片刻，卻一時意識到甚麽，偏著腦袋朝身後的隨侍吩咐道：“九殿下的身份不宜張揚，便將正房的暖閣收拾出來，暫且作個下榻的地方罷。”
顧宴容已抱著人步入寢房，朱門闔上的剎那，隨侍立在原地遙遙應了聲“是”。
寢房只昏昏支著三兩盞孤燈，依約朦朧地映照著四下陳設。
謝青綰一時不大適應這樣的昏暗，被他放於榻上，仍有些不安地攀著人不肯撒手。
顧宴容於是保持躬身的姿態，耐心等她將周身的雲被同軟枕摸索一遍，撫著她眼尾哄道：“不會摔了綰綰。”
謝青綰慢慢松開手，床帳昏晦的光線裏他低沈的熱息湊近過來，長指解開了她鬥篷的系帶。
細絨鬥篷被剝至一旁，顧宴容展開雲被將人裹好，才起身去又續上了兩盞燈火。
屋內霎時明亮幾分。
謝青綰披著雲被靠在床榻最裏側，仰頭看他神情幽晦地解了外袍。
她退無可退，手足無措地揪著雲被一角，嗓音潮漉又細顫：“殿下。”
顧宴容低垂著眸子，目光釘在那張瑩軟而淡粉的唇瓣上，不疾不徐地松開了束袖。
今夜大約不能善了。
他緩緩走近床榻，略一矮身，單膝撐在榻上，擡手便將最裏側的謝青綰連人帶被一同捉過來。
謝青綰順勢攀上他的肩背，鼻尖在他頸窩裏蹭了下，仰頭去親他的唇瓣。
她似乎燒退下去一些，只是仍舊燙得超乎尋常，手臂環繞他脖頸時，甚至有隱隱的熱氣蒸騰上來。
顧宴容將她肩上堪堪滑落的雲被及時攏住，淺淡又克制地親了親她送上來的唇瓣，一手撚開了她腰側衣帶。
他始終低垂著眼睫，長久註視她闔上的眼睛與微顫的睫羽，嗓音冷雋而不動聲色：“綰綰很關心他。”
謝青綰慢吞吞張開眼睛，望著那雙昏光裏更顯幽深的眼睛，呆呆地將他一句話咂摸了片刻，才終於遲鈍地意識到癥結所在。
她緊巴巴地環抱著他的脖頸，像是仰賴一棵巨樹一樣，慣得嬌衿而不自知：“要再低一點。”
下一瞬，溫涼而粗礫的手掌真真切切貼上她腰側的肌膚。
腰襟不知何時散開一片，顧宴容一手危險地握在她腰側，面上卻溫馴又順從地在榻邊坐下。
謝青綰腦袋昏了下，卻很是努力挪過去再湊近一些，被他親密無間地摟在懷中。
搖曳的燭火映亮他的側顏。挺立的鼻骨在燈火裏披落小片的光羽。
謝青綰忍不住擡手去碰那片光，嗓音明澈如水，帶著爛漫與不褪的溫軟：“那也是殿下啊。”
顧宴容嗅到她指尖的藥香。
謝青綰從堆疊顛倒的雲被裏努力伸出另一只手來，雙手捧著那張極近冷雋又極近攝人的臉，小聲道：“天啟二十四年啊，孤身一人從那裏來，又下了雪，想必很冷罷。”
她指腹極軟，帶著病中的灼人熱度撫過他的眉骨，柔軟而眷戀：“我只是想，見過他，也許就不那麽遺憾了。”
顧宴容兩手扶著她腰肢，註視她努力直起身，細碎而斷續地親吻他的眼睛、鼻尖與唇角。
她喜歡如此被他捧著輕吻，於是便也如法炮制，用這樣的方式來親他。
顧宴容凝視著那雙兜起淚花的漂亮圓眼，低問道：“倘若他那時還不懂得怎麽照顧綰綰呢。”
謝青綰蹙著眉尖搖一搖頭：“不要緊的。”
她仰頭給他瞧，開口時帶著秀氣的鼻音：“你看，生病也沒有那麽難受的。”
顧宴容環抱著她低低嗯了聲，指腹抿去她眼尾欲墜不墜的晶瑩淚珠，帶著厚重的安全感與可靠意味。
燃盡的燭火漸暗。
謝青綰團在他臂彎裏，如同以往任何一個冬夜一樣，在他源源不絕的體溫裏安穩睡過去。
她一向覺沈，今日卻不知為何醒得格外早些。
謝青綰下意識朝旁側去貼，卻沒有尋到預期的懷抱。
她有些迷夢地坐起身，高熱才退的耗空與虛弱感霎時席卷而來。
床頭留了字條，只說“空州知府公辦，綰綰醒前可歸”。
謝青綰耳尖紅了紅，她確乎每日睡得很久。
只是昨日昏睡的時辰太多，眼下沒甚麽困意，索性披了鬥篷，又取來細絨密織的雲襪穿好，起身推開了房門。
堂中意外亮著燈火。
少年顧宴容坐在書案邊，一手正握著書卷，目光遙遙投落過來。
他隱約留意過一眼她的雙足，見她很是乖巧地自己穿好了雲襪，似乎怔了下，爾後不著痕跡地挪開眼。
謝青綰踩著厚鋪的絨毯緩步走近，在書案的另一側落了座。
才一坐下，便有侍女奉上一盞溫熱的白芍雪蜜來。
她面色白到近於透明，連瑩瑩淡粉的唇瓣都失了血色，捧著那盞蜜水抿下去小半，才勉強有幾分暖色。
少年顧宴容面色微凝。
謝青綰捧著雪蜜水，微偏著腦袋從容而自然道：“九殿下昨夜睡得可還習慣？”
少年顧宴容朝她頷首略微頷首。
謝青綰團在坐榻間，仰頭望向那扇雕花的窗欞，輕聲吩咐道：“去將院中燈火點上。”
丫鬟福身應了句“是”，小跑著去辦了。
她性格溫靜，拿銀匙輕攪著白瓷盞中熱氣騰騰的蜜水，目光悠遠。
不知是在看窗外的雪與霜花，還是在等著甚麽人。
少年顧宴容緩緩收回了目光，凝視去讀手中書卷。
書案另一側靜坐的少女卻忽而站起身來，將手中茶盞擱回書案，圓眼仿佛漾起波光一樣看著窗外。
少年顧宴容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燈火下一抹漸進的人影。
謝青綰已捧起手爐，捉著裙擺碎步朝外堂而去，侍奉的丫鬟在身後追著提醒道：“王妃，您的鞋襪！”
顧宴容裹挾著一身風雪步入堂中，先被熱而柔軟的一團撞進懷裏。
才解了寒氣逼人的狐裘，便被她輕嘶著塞過來一只手爐。
謝青綰倚在他懷中踮起足尖，拿熱烘烘的手心去捂他的耳朵，咬字綿軟地問他：“殿下冷不冷？”
原來是等人。
少年顧宴容閑散立在屏風旁，看她在他懷中畏寒地瑟縮，卻無論如何不願挪開分毫，只輕抽著冷氣，羞怯又眷戀地笑。
他在這裏停留了兩日，風雪晴霽了兩日。
第三日時鵝毛一般的風雪卷起時，謝青綰正圍著泥爐烤著各色的水果與茶。
她漸與這位少年九殿下相熟不少，將爐上新烤好的桂圓分出許多給他。
少年人目光卻越過她，靜靜望向了窗外紛揚回旋的雪。
“又下雪了。”謝青綰笑意還未綻開，倏忽間意識到甚麽，本能地轉頭望向顧宴容。
後者淡淡朝她頷首。
少年顧宴容已收起了一身的溫和與散漫，拂袖起身，緩步朝門外而去。
謝青綰下意識扯住他的衣袖。
少年人止住腳步，一語不發地轉過頭來。
他眸色漆黑，收斂起溫度時便有居高臨下的威懾與沈沈的壓迫感。
謝青綰一下子無措起來，側首望一眼窗外深重極寒的雪，磕絆道：“先、先等一下……”
她碎步去將壁爐旁烘著的墨狐裘衣取來，一時顧不上其他，湊上來為他披好。
少年顧宴容嗅到她身上袖間微末的花香，混著不知名的木藥氣息，像是汀岸叢生的幽蘭。
他鬼使神差地擡手，輕撫上那張幽靜而漂亮的臉。
柔軟得不可思議。
顧宴容立在她身側，冰冷掃視過那只手。
謝青綰怔立在原地，仰頭望見他幽深而專註的目光。
像是要把她的眉眼烙進心裏一樣，將彈指的片刻都拉得極長。
他低低喚了聲：“綰綰。”
爾後頭也不回地踏入漫天紛卷的雪羽裏，轉瞬便被鋪天蓋地的白吞沒了身形。
謝青綰仍久久立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回味著他方才湊近時，在她耳邊低到難以捕捉的一句呢喃。
他說：“我曾見過你。”
天啟二十四年，地居江南的闌陽忽而下了一場鵝毛一樣席卷天地的大雪。
皇帝日漸式微，這個王朝裏集權一身的無冕之君仍舊寓居幽庭。
他負手立在那株芭蕉下，肩上已覆著深厚的雪。
宮人埋頭做事，無人敢來相勸。
黃昏時，這位殺神卻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擡手拂去了肩上深雪。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何時竟披上了一件墨色的狐裘，只聽他不輕不重的嗓音在空寂的風雪裏清晰分明。
“飛霄。”
他喚道。
“替我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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