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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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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修女面色沈重的走向治療室。

艾珀妮傷得實在是太重了,骨折伴隨著大量失血,缺醫少藥的熬了一夜,沒人能保證她一定還活著。

抱著“沒有她好運說不定就會落在我們頭上”這種樸素簡單但愚蠢至極的念頭,那些因瞳色發色不符合要求而喪失機會的女孩們聯合起來,趁教師和修女們喝茶休息的功夫合力將“幸運兒”推下三樓平臺。如果不是那孩子運氣好摔在備用菜地上,負責人請來的德納爾神父就該給她塗油膏準備下葬而不是止血正骨了。

“上帝保佑,唉……”

老神父年齡大了,治療完畢就一直待在會客廳裏烤火取暖,夜間也只安排了克洛斯特街的小愛麗絲守著。修女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親愛的姑娘們,今天有個好消息,雪終於停了,太陽也……我的天啊!”

她推門向內看,驚喜的發現金發少女已經能自主坐起來,正在小愛麗絲的幫助下喝水。

修女瞪大眼睛,邊碎碎念著“上帝”邊拼命拉動搖晃治療室墻上的拉鈴繩。

沒過多久,紛雜的腳步聲疾走而來,負責人領著其他一早就來了解情況的紳士們湧進治療室,老神父慢吞吞跟在最後。

“這簡直就是奇跡!上帝垂憐。”

他本來都已經放棄這份搭上大人物的希望了,沒想到重要籌碼居然能從那種傷情下活過來,而且看上去還不錯?

要知道,他請德納爾神父過來醫治傷患,打得就是治好了算運氣治死了直接埋的主意。

這年頭一把餵馬的豆子就能算作一餐,別說什麽盤尼西林之類的緊俏藥物,對於孤兒院的孩子來說,喝點熱水就算是用過藥。

糖?想都別想!

然而就在這種情況下艾珀妮居然轉危為安甚至比沒受傷前氣色還要好……

紳士們昨天就見過傷員的情況,無一不為這可憐的姑娘嘆息祈禱,此時跟在負責人後面見到這一幕,他們不是抽氣,就是大聲讚美上帝。愛麗絲背對這群急於展示虔誠與善心的家夥,催促傷員灌下最後一口水,借著角度撇嘴翻白眼。

上帝?呵呵。

老上帝早就死了。

“好姑娘,好好養傷。”負責人上前看了眼金發少女,視線很快移到忙前忙後的小愛麗絲身上:“非常感謝,維爾根特小姐。”

如果說昨天這個黑頭發的小東西在他眼裏還只是可以抓起來隨便玩玩的活玩具,那麽今天,她儼然成了能幫助他飛黃騰達的小貴人。

小女孩手足無措的抓抓罩裙,紅著臉彎了下膝蓋:“這些都是上帝的旨意與恩典,先生。”

“是啊是啊,上帝絕不會拋棄祂忠實的仆人。”

無數個聲音對這句屁用也沒的廢話表示不能更讚同,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天命之子,合該享受這份榮耀。

確認過傷員情況好到不能更好,負責人慷慨的邀請紳士們移步到壁爐旁再來一杯,暖暖身子的同時緩解一番內心的激動。修女上前接替愛麗絲的工作關照艾珀妮,立下大功的小愛麗絲則被打發去了點心房——這絕對不是吝嗇,而是種無言卻實惠的報答。

點心房裏有熱水,有食物,守著竈火連吃帶拿,美滋滋。

很快小愛麗絲的罩裙裏就藏了許多零零碎碎包著油紙的黃油塊和幹酪塊,貴重的蜂蜜和糖連同小瓶子被一起貼身掛在裙帶上,廚娘甚至大方的多送了她一小桶爛蘋果。

——也不能說爛吧,至少每只果子都還完好保存著三分之二的可食用部分,洗切幹凈了誰知道它們身上曾經有過瘡疤呢?

這個時候的小愛麗絲堅信,點心房就是天堂該有的模樣,而甜食則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我的孩子,昨晚辛苦你了,快點回家睡一覺。”

從布魯斯孤兒院回到克洛斯特街,德納爾神父並沒有真讓愛麗絲去給他清潔教堂後面的破水池。為了表示感謝,他當面寫了封去往法蘭克福的信,收下一小瓶蜂蜜後趕她回去休息。

昨天是貝爾西歌舞劇院的休息日,今天晚上,整條街都會因為它變得再次熱鬧起來。

這家由貝爾西家族經營了幾輩子的老歌舞劇院,曾經是克洛斯特街上人人趨之若鶩的高雅場所。當然了,現在的它也讓人趨之若鶩,不過“高雅”這個詞……必須打上雙引號。

小愛麗絲時不時提一下不斷往下滑的罩裙,拖著木桶向德納爾神父道謝,離開教堂回家。維爾根特宅就在教堂對面,兩棟建築物臉對臉門對門,一樣破舊一樣蕭條。推開自家漏風的木門,她還是老樣子在門後卡上堵風用的板子,然後提著桶和裙子一溜煙鉆進廚房。

黃油、幹酪、方糖、咖啡,還有蘋果。

精細面粉實在是太貴重了,廚娘不肯分,於是她氣不過的順了一小瓶蜂蜜,正好用來感謝帶她發了這筆小財的德納爾神父——這位神父二十年前來到克洛斯特街,那時的他很喜歡坐在教堂後面附帶的院子裏曬太陽,邊曬邊笑著和前來討要零食的孩子們講述自己身上每一道傷疤的來歷。隨著時間推移,當年的孩子們逐漸長大成人整日為生活奔波,老神父精彩的故事成了荒誕不羈的臆想,願意坐在他膝邊傾聽的也只剩下維爾根特家的黑發愛麗絲。

廚房對面的臥室門無聲開啟,維爾根特太太的白頭發一閃而過,木門很快閉合。小愛麗絲放好食物走出來,一眼就發現壁爐裏面多了個小得不能更小的火盆,旁邊矮桌上還放了顆剝幹凈皮的熟土豆。

這幾日氣溫逐漸回升,午後陽光穿過窗欞照在臉上。閣樓裏傳出大愛麗絲飽滿優美的歌聲,行路的單身旅人聽見了,忍不住停腳翹首、側耳傾聽。

“多美的聲音啊……”

讓人不禁想起深藏於心間的情人,女郎滿含著喜悅與羞怯等待著,提起他名字的時候唇齒間甚至舍不得用力。

再過上一兩個小時,裹著家常舊裙子的小愛麗絲一邊理頭發一邊亂七八糟往腳丫子上套鞋:“外祖母我去劇院幹活兒了,天亮前回來!”

“說過了別喊我外祖母!”廚房裏傳出老婦人暴躁的聲音,伴隨著刷子刷在紡織物上的動靜:“滾吧,你這個小雜種!”

女孩子吐著舌頭故意加大音量:“知道了外祖母,沒問題外祖母,哈哈!”

“咣當!”

木質豬鬃刷被人扔出來,狠狠砸在及時閉合的門板上。這道響聲嚇得閣樓上的大愛麗絲突然嚎啕大哭,維爾根特太太不得不放棄追打外孫女的打算,急急忙忙正反擦著手往樓上跑:“親愛的,媽媽這就來看你。”

小愛麗絲趁機遠遠跑開,石子路兩旁討錢打雜跑腿的孩子們見了她無不點頭致意,這道“壯觀”的風景線一直延續到貝爾西歌舞劇院門前。

直到現在,貝爾西歌舞劇院也是勃蘭登堡小有名氣的風景之一。除了欣賞那些純粹的歌舞與音樂外,劇團老板肖姆·貝爾西還是個靈活的人,他願意為所有走進劇場的紳士牽線搭橋……至於牽的什麽線搭的什麽橋,後半夜裏絡繹不絕的客人們心照不宣。

每周姑娘們都有一天休息時間,也就是老板外出四下尋覓新員工的時候。

當然了,不是所有舞姬都願意和觀眾發生些成年人之間才會有的鏈接關系。比如說當年的大愛麗絲,她就是在父親去世被貝爾西老板堵上門“幫忙”時百般拒絕,此後才遇上無所事事滿大街小巷游蕩的森先生,並從他那裏得到了一筆錢用以安葬死去的老裁縫。

然後賠上了一輩子。

說不來到底是哪種意義上的倒黴,總之就是倒黴。

“跳開場舞的都快點,別去管口紅的事兒,先把衣服換上!假發和頭飾呢?”

貝爾西太太是個精瘦精瘦的高鼻梁女人。她的個子比絕大多數舞姬都還要高,臉上瘦得顴骨高聳、只剩雙又圓又大的棕色眼睛。這位夫人總是穿著不太服帖的長裙,帽子上裝飾著顫巍巍的假花和羽毛,此時她正站在通向前臺的樓梯上惡狠狠盯著每個還能榨出油水的姑娘,生怕她們偷懶,活像只掉了毛的老貓頭鷹。

不得不說,在對於錢財的執著上,她和貝爾西先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小愛麗絲表演的曲目比較靠後,屬於純欣賞派與“純欣賞派”之間的分界線。她溜進後臺的動作很輕,可惜仍舊沒能躲過老板娘的好眼神兒:“愛麗絲·維爾根特!還有五分鐘你就要遲到了,如果明天再這樣,就給我當心點你的工錢!”

她甚至憤怒的握緊了拳頭,就像碼頭上那些爭奪生意的洗衣婦一樣隨時準備揮舞它們。

“上帝保佑您,貝爾西太太!”

小姑娘完全不往心裏去,手腳利索的先替馬上就要登場的大姑娘找到她的頭飾,然後幫著下一場的鄉間喜劇演員折騰那頭又要可笑又不能太炸的卷毛。

貝爾西太太找不到新的爆發點,悻悻扭臉,走去挑別人的茬。

其他人倒還可以偶然從她那兒得到幾分慈悲,唯有愛麗絲·維爾根特,這個名字,這孩子的五官,無論哪樣都讓老板娘心如火燒——誰樂意丈夫三天兩頭往沒有男主人存在的人家屋裏鉆呢?要是真能沾到些便宜也就算了,最可惡的是肖姆那個蠢貨竟然從沒得手過。而生下這小雜種的女人,活活瘋了十年還能勾得滿條街的男人向往不已,簡直就是個女妖!

“呼,貝爾西太太往前面去了,真可怕。”

吸氣收腰換舞裙的大姑娘抓著柱子向外張望,小愛麗絲心狠手辣扯住繩索拼命拉:“馬上!就好!嘿!”

雇來幫忙的穿衣娘掃了一眼,覺得問題不大,順手把掛在後片裙擺上的堆皺薄紗遞給她:“弄結實點,上回那個誰就不小心把屁股掉地上了,害得我被扣掉一周薪水。”

想起那場活生生的災難,零零碎碎的笑聲此起彼伏。

又是縫又是粘,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五個高挑姑娘光著腿拖著薄紗頂著鴕鳥毛,畫著俗艷誇張的舞臺妝,邁著搖曳生姿的步伐踏出幕布——別管剛才是喘不過氣還是拼命咳嗽,這會兒她們萬眾矚目。

這股熱辣的世俗風毫無疑問是從戰勝國那邊傳過來的,大面積裸露著且煙火氣十足的肉1體足以帶給人們充分的視覺刺激,同時滿足人們想要釋放壓力的欲望,順便來上一場只在後半夜綻放的狂歡——貝爾西歌舞劇院曾經的拿手曲目能保留到現在的已經很少了,如果不是為了交稅的時候好在稅務官哪兒掛個正經生意的名頭,大概一個也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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