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樓裏, 師霽玉眸色一動，樓下細微之音全部都灌入耳中，他暗中習武多年, 內息過人, 樓下的對話絲毫不差的停在了耳裏。

她……怎麽過來了？

他眸色落在畫了一半的仕女圖，巧笑倩兮的少女, 眸中黑沈粘稠，翻滾不斷，最終紫毫筆擱筆。腳步聲越來越近, 有點兒輕飄飄的, 人未到甜美的聲音兒就含笑喚著。“玉兒~”

少女走到他身邊, 臉上露著兩個甜潤的酒窩, 背著手, 眼角落在他的桌案上, 咋舌：“又在畫畫啊。”

“還……挺像我的。”索淺淺瞧著那神態有些眼熟的仕女, 猶豫地說著。

“如何？”他低眸, 輕聲問。

背映牡丹花鳥屏風, 雪衣飄逸，仙靈氣十足，那低闔的眉眼，宛若盛放的鮮花酴醾，被溫潤暖風掃過，索淺淺可恥地心動了一下, 當然也很短暫地就移開了視線，認真地觀摩其那副仕女畫了。也就並沒有留意到, 那雙看上去溫潤美麗的眼睛底色其實冷酷, 就是偽裝出來的和風煦日, 早已是酷風暴雪。

“咦，這個是顧姐姐嘛。”她指著問。

師霽玉瞧了她一眼，索淺淺有些心虛，可他並沒說什麽，輕嗯了一聲。

那幅畫畫的是花園，一個少女坐在秋千上，另外一個少女笑著推秋千，神態具備，可謂活靈活現。

索淺淺就是不想誤會都難。

她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這種心態是不好的，她是來做任務的，難道還要玉兒的心中她比慕姝還要重要嗎？

她很早就知道了，會有這麽一天。

只是……人性貪婪。索淺淺搖頭，晃去腦子裏那微末的紛亂。

她那一點點的一瞬之間的情緒被他捕捉到了眼中，風雪消散，一點暖融融的笑意浮現那墨玉眸子中，可是很快當她說出下一句話時，全部消散。

“顧姐姐她……也常常提起玉兒你呢。”索淺淺試探地說了這麽一句。

“哦。”

索淺淺沒聽出太多的情緒，反而是多年的習慣，潛意識地就覺得他好像不太高興了。

完了。難道是不想她知道？

少男心事真難猜。

不是，系統不是說她是過來解決男主的小疑惑嘛！

索淺淺困惑的一眼正好落在雪衣公子眼中，“淺淺，是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嗎？”

索淺淺糾結了一下，還是沒忍住：“玉兒，你覺得顧姐姐如何？”

師霽玉輕輕笑了一下，“顧姑娘和淺淺是朋友，要我來評價，適合有些不合適。”

又被彈回去。

她還不信了。明明你就是心動了！索淺淺鼓起勇氣，繼續說：“玉兒，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師霽玉覷了她一眼，“我有心事嗎？”有，太多了，那些是從來都不堪和她說的，而她也從來沒看出來，也挺好，起碼她永遠可以這樣鮮活開心著。

她的來意太明顯了，他應該生氣的，可望見如此鮮活的她，他原來也可以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可真的嗎？

“我聽家奴說玉兒你……一回來，就一個人悶悶地呆在雀樓裏，這可不就是有心事。”

師霽玉明白了，敢情是來開解他的。“你以為我在糾結什麽？”

他語氣不自覺地有些冷，涼薄得空氣都凝滯住。

“我……”索淺淺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乃至那雙平日裏總是溫潤春風的眼都有些妖魅的紅，她胸腔有些發緊，似乎承受不住這種低沈的壓力，身體已經往後退了。

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最初見到的那個陰暗扭曲，仿佛活在陰影世界裏的小少年。

“呵……”一聲清磁響起，意識回到現實，雪衣公子受傷地凝望著她，雪白孱弱的玉容變得憔悴，仿佛她的這個不信任的動作就如冰錐插入了他的胸口當中。

“你害怕。”

“我不是……”索淺淺反駁，只是聽上去弱弱的。的確，剛才她也被嚇住了，玉兒他不太對勁。

她咬牙，驀然抓住了他的手，“玉兒，無論如何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所以，有什麽心事盡管和我說吧，就像過去每一次。

她望著他，那雙烏溜溜又水汪汪的大眼睛認真極了。

驀然卻發現那只手反客為主，扣住了她的手腕，指腹筆繭擦過，激起微些酥麻之感，他低頭，鼻息掠過臉頰，溫溫熱熱的，索淺淺的臉頰撲騰像是花苞冒出，霞色淺淺溢出。正欲避開地說一句話，眼睛對上那雙春溪般的眸子，在她的角度，眼尾上翹，仿佛拉長了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妖異之美。

“玉兒……”索淺淺咽了咽口水，也搞不懂他想要做什麽了。

而系統安靜如雞，一言不發，自暴自棄地把自己屏蔽了。

好吧，其實它安排這任務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幕了。

他松開了她的手，“我知道。”

他主動和她拉開了距離，背過身去，側臉輪廓如千秋寂雪，透著股難言的寂寥。

“不，你不知道。”索淺淺就是看他心裏有事憋著不說，特難受。剛才發生的事直接給忘了，捉住他那雪色縹緲的寬袖，“好嘛。”

懇求的眼神，就算不知道自己哪兒惹了他的忌諱，總之提前認錯一定沒問題。

反正一直以來她就是這麽擼貓貓的，呃，索淺淺心虛地移開眼神。

只聽得頂上一聲輕嘆，雪衣公子語氣輕飄飄的。“我沒有生氣。”

索淺淺嘟囔：“我可沒說你在生氣。”

她嘿嘿一笑，又說：“玉兒，你就不好奇我剛才去哪兒了？”

師霽玉在旁邊的軟榻上坐下，修長漂亮的手輕輕滑過梨花木的扶手，視線跟著飄移，落日餘暉漫散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澤，更似水墨畫中的仙，含笑地輕輕一擡眉，問著她：“去哪兒了？”

“我和若舟見面了，還聊起來了呢，他現在是個大忙人了。真懷念以前我們三人經常一起玩耍的日子啊。”索淺淺頗有些感慨地說著。

扭頭看向他，“不過他怪怪的，還讓我……”

索淺淺皺了一下眉，也不知該說不說。師霽玉已經了然地道：“他是不是說讓你小心顧姑娘？”

索淺淺詫異，點頭，“玉兒，你怎麽猜到的？”

“他那個人向來習慣疑神疑鬼的，顧姑娘是淺淺的朋友，這一次也是多虧了顧姑娘，你才沒有受傷。”

索淺淺咳了一下，其實薛若舟的感覺沒錯，慕姝的確是偽裝了身份，偽裝了本性，他向來最是敏銳，一定是感覺到了這一點。她訕訕地，見師霽玉這樣說話，更不好說了，看來慕姝在他心裏的印象分還不錯。

根本就沒想到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他在給薛若舟上眼藥呢。

系統默默地吐槽著。

不過看了一眼降低了一點點的黑化值，好歹是沒有繼續晚上升了。管他呢，反正有宿主擋在前邊。

“若舟他和顧姐姐不熟呢。”索淺淺幫薛若舟挽尊，這口鍋還是不能讓他背。

“若舟現在的變化可真大啊，看來入了官場的人的就是不一樣……”

她左一口若舟，右一口的若舟，雪衣公子臉上的笑容浮於表面，有森冷之意。

她總是這樣，身邊有太多他討厭的人了。

薛若舟，薛若舟，你已經從她的世界消失了，為何這一次還要故作提醒？

索淺淺正說著呢，見他面無表情的捂唇，眉目微蹙，病西子的樣子，霎時更在意他的身體，“玉兒……”

什麽薛若舟、顧姐姐自然也都被拋之於腦後。

等索淺淺捏著個蘋果走著下來時，她忽而反應過來，緊急呼叫系統：“8864，我剛才是不是忘記了什麽事情！”

“任務。”系統今天尤其緘默。

索淺淺啃著了一塊果肉，聲音有些含糊，“你也沒提示說下，我都給忘了。”

系統嘆息一聲，“宿主，任務完成了。”

反正黑化值沒有上升，平穩著暫時就放下吧。

夕陽融金，垂影在地上柔柔的，紫衣少女站在轉廊處逗著雀鳥。那雀兒鳴啾清脆，少女仰頭也溫柔極了，暖色淺光下美人如玉，如詩如畫，把旁邊開得正艷的玫紅杜鵑生生襯得姿色俗氣。

“顧姐姐。”索淺淺回到索府，笑著喊了一聲。

慕朝卿纖細的手指順著雀鳥的羽毛，回首看著她，寶石般的鳳眼閃動過些異樣。“淺淺，你這……”

索淺淺嘻嘻一笑，“之前不是出去見古人了嘛，就換了這麽一身男裝，怎麽樣好看嗎？這一身可是我在灼華閣挑的。”

她還特意繞個圈給他看，方才在師霽玉哪兒沒機會顯擺，好不容易穿一次男裝啊。

慕朝卿眼底好似蕩出水波，語氣有幾分寵溺。“真是個唇紅齒白的小公子呢。”

索淺淺忽而有玩耍的心思，從腰帶上那處那把當做配飾的紙扇，腳尖一擡，輕佻地挑起他的下巴，“美人是否心慕於本公子了？”

下頜被紙扇輕輕挑起時，慕朝卿錯愕了一下，她暧、昧地說話聲在頸項濕濕熱熱的，慕朝卿身體一僵，喉結一動，耳朵也有些熱，直到瞧見少女眸中的越來越濃的惡趣味。她鳳眸黑漆漆得難纏，翻滾著情緒，最終化作冰涼的兩個字。

“淺淺。”

修長白皙的手奪過那把可惡的紙扇。

索淺淺無辜地眨眼，瞥到他瑩白的耳朵漫上絲絲的紅意，忍不住彎了彎唇。“顧姐姐，饒我，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嘿嘿，沒想到女主這麽純良，逗逗耳朵都紅了。

她一副認真道歉，認真忍笑的樣子，分明就寫滿了，下次還敢！

慕朝卿心煩意亂地摩挲著紙扇的扇柄，“下次不許了。”

索淺淺貓貓點頭。

慕朝卿目光幽深地望著她，鳳眼微些淩厲，有點兇兇的樣子。

索淺淺低低地伸出右手，咳了一聲，保證著：“我保證！”

慕朝卿吹著晚風，冷靜下來了，他現在是顧鏡奴，是慕姝，是一個女子，唯獨不是一個男子。所以，那些情愫都不應該存在。

她是妹妹。

慕朝卿伸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腦袋，“不許這麽皮。”

索淺淺遮擋，委委屈屈地說：“不許摸腦袋，長不高了。”

慕朝卿嗤笑了一聲，“你還小呢。”

他心情覆雜，十六歲了，如果妹妹在，應該也是她這般年齡吧。望著眼前清純可愛的少女，慕朝卿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很真實、沒有一絲矯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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