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48章

關燈
第148章

九死

韓子清連夜入宮時,開陽冒雨疾馳飛馬入城。

天上驚雷一道接著一道劈下,像是要劈在人身上一般,開陽分毫不敢停,握著韁繩的手緊了又緊。

正元帝病情稍有起色,圍在明安侯府外的金麟衛盡數撤去,明安侯終究沒接下聖旨,明安侯被廢,褫奪封號,以抗旨不遵囚於皇陵,一道接一道的奏書呈上永明殿,有不怕死就江南私鹽案參奏正元帝的,亦有勸皇帝早立儲君的,秦昉素有名望,世家清流,再次隨那些朝中那些耿介孤直的文臣跪在了禦門前,要韓元給天下百姓一個交待,顧言跪在他身後,已可初見文臣氣節。

趙鈞未死的消息隨戰報一道傳來,天下皆驚,一路東行,兵不血刃,已連奪周邊五城,趙景明坐鎮北境,趙鈞親自領兵東伐,救幺女,殺昏君。

朝中大亂,各方勢力明爭暗鬥,北境的戰書的送到京都城,風雨飄搖之際,劉護拖著一身傷病,領著鎮國公趙淵,穩住了朝中局勢,調河間軍西上阻截,將北境趙家軍擋在清水河畔,再次成了正元帝身邊最得力的左右手。

不過三日,河間軍潰不成軍,被趙鈞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隨戰報一道送入京都的還有趙鈞送來的兩人,當日津北城守將燕霖的親信,北戎袁紇楨以及一疊通敵賣國的書信證物。

信中所言願以北境邊陲七城換趙家亡於戰場,信尾落得是如恪長公主的印信,可長公主自刎於大理寺堂前。

罪己書中所言,罪孽深重,卻絕非天生惡人,雖受人所指,卻終被惡念所噬,罪惡滔天,非死不足以謝罪。

信中更是直言,樁樁件件,皆受皇兄所指、所脅。

一時間,當日北境疫病幕後主使直指韓元,眾說紛紜,趙鈞能一舉擊敗河間軍,引得不少將領叛逃,只怕也有這流言一份功勞,無論真假,正元帝早已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跪在宮門外的天下學子,宮門前的朝臣,街邊的百姓,都在跟這君王要一個公道。

即便生如草芥,卻也該有活著的權力,他們是人,絕非螻蟻。

“趙家人善戰,趙鈞更素有戰神之稱,朝中能與之相敵的......”劉護微頓,低聲嘆道:“恐怕只有身在皇陵的明安侯。”

韓元冷笑一聲,想說些什麽,卻連聲咳嗽起來,斜斜倚在軟枕上,黃有信眼疾手快奉上溫水,又替他順了背,劉護看著他,病入膏肓也不過於此,如今竟是連說句整話的力氣也沒了。

“廢物...一群廢物!”正元帝緩了好一會,喘著粗氣道:“偌大的朝堂...竟無一人能敵那老匹夫不成。”

劉護垂眸,廢了您那般心力也不曾拔除的趙家,自然不是好相與的。

“放他出去,是嫌朕還有命活著是嗎!”

“朕聽說趙鈞還送了別的東西來。”見劉護面色遲疑,韓元心中有一絲怪異感莫名而生,倒是先問出了口,“是什麽?”

劉護卻心生遲疑,不敢輕易開口,只怕一張口,便將人氣死了,“臣不敢言。”

“好,你不說,趙淵,你來說!”

“是津北城守將的一親信,還有那北戎的袁紇楨以及一些證物。”趙淵拱手上前,“趙鈞狼子野心,竟敢造謠誣蔑,言陛下通敵賣國,實在辱聖上英名,人人得而誅之。”

劉護淡淡瞥了趙淵一眼,眸中藏了厲色,一閃而過,再開口,卻是冷了幾分,“鎮國公所言極是,鎮國公一言,臣倒是想起來,若是老鎮國公還在,鎮國安民,那趙賊絕不敢如此張狂,畢竟血緣手足,總要顧及不是。”

他說得狀似無心,正元帝卻是聽得有意。

不多時一道聖旨便傳入鎮國公府,命趙淵自河西、洋州兩地調軍前往清水河,誅殺趙賊。

趙淵心知劉護有意而為,一出仁靜殿,當即厲聲質問道:“劉兄這是何意!”

劉護目光放遠,落在遠處宮門石階上那些長跪不起的人身上,光落在他們的朝服上,映照出的是一顆顆赤子之心,“到今日,你還拎不清嗎?”

“你...”

“我聽聞貴夫人自請下堂,求你一紙休書,你可曾想過又是為何。”

想起那困於後院,卻求而不得的女人,趙淵心火更盛。

劉護轉頭,掃過他的怒容,輕笑道:“夫人未出閣前,是名滿京都的才女,曾得先帝讚揚,若為男兒身,可做狀元郎,趙兄該不會以為,那般聰穎的女子只會耽於情愛。”

“即便她心裏放著別人,這麽多年這日子卻是依舊同你過了下來,如今卻急不可耐,不顧名聲求你休棄,趙淵啊趙淵,朝政糊塗,家宅不安,竟不知你這一生,究竟圖個什麽。”

話落,他不顧那人神情如何,疾步出宮而去。

路過宮門,自秦昉身旁走過,一人傷病未愈,身姿微佝,一人長跪不起,脊背挺直,兩人目光相錯,卻未有半分言語,眼底卻有著只他二人能懂的默契所在。

秦昉垂眼,唇角卻是微動。

文死於諫,這是文人的風骨,也是秦昉他們最後的氣節,兩相較量,往往是皇權折斷文人脊梁,雖然可笑,卻是事實,他們只能以這種方式勸諫帝王,然帝王從來不會輸。

歷史上觸怒聖上,死於跪諫,又何止一兩人。

他不怕死,舍了命做認死理的直臣,劉護也不怕,舍了清名,做弄臣,可他們都與趙淵不同,不論手段如何,他們都是為了這天下。

皇陵卻也不太平,韓元想要韓灼性命,即便往日顧及撫南軍未曾將殺意放到明面上,可時至今日,種種骯臟齷齪之事再也掩藏不住,那七分顧及便變作三分。

一批又一批殺手,自四面八方湧向皇陵,殺機盡顯。

趙晏逃出京的第七日,正元帝下旨,宮門外長跪不起的臣子,杖責六十,一位年過六旬的史官當場暴斃,一具具屍體丟棄在皇陵暗河,血水慢慢包裹了整個京都城。

京都城內風雨飄搖,洋州城卻是難得朗月疏星,已入十一月,天邊冷冷掛著幾顆星子,慘白的月光落下來,散在屋檐各處,落在女子單薄的裙衫上,身形蕭肅,輕柔的像一陣風一般,可幾番交手,一路從京都追逐至此,沈河清楚的認知到,面前的女子絕非一般人,即便如今已經將人逼至絕路,刀架在脖子上,他卻分毫不敢掉以輕心。

“趙姑娘,又何必再做困獸之爭,在這洋州城,你斷無逃出生天的可能,沈某敬佩姑娘膽色,願予姑娘體面。”

“只要姑娘肯招認,當日刺殺是受明安侯所指,陛下,願留姑娘一條性命。”

趙晏仰頭看著他,蒼白的面容上扯出一抹譏諷的笑,面色冷淡,“他想殺韓灼?”

韓灼戰功赫赫,手握撫南軍,師出無名便輕易動不得,可若有趙晏指認,便是理所應當。

“再用我一具殘軀,逼我父退兵嗎?”

女子站在無盡的夜色裏,月光灑了她滿身,為她渡上一層淡淡的銀芒,周身血漬斑斑。

“真是一石二鳥的好算盤。”她忽地便笑了,微仰著頭,黑眸幽幽,“可我賭命逃出來,便是為了給他求個自在,而不是做韓元手裏的刀刃,抵在他喉間,要他性命。”

沈河看著她,撐著長劍起身,形容狼狽,衣裙染血,卻依舊面色清冷,“多謝沈大人好意,可我卻不領情。”

劍風揚起,沈河咬咬牙,手中長刀破空,劈下,壓下了劍勢。

溫熱的血濺上來,隨著刀勢揚過空中,落在沈河左肩,女子悶哼一聲,像是失了生機,軟軟倒下,沈河俯身,指尖摸上女子脖間,尚未開口說話。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西方天空上騰起灼目的火光,光芒耀眼,映亮了整個天空,隨即像雲彩一般炸開,寂靜如死的洋州城陡然熱鬧起來,他心頭一跳,不好的預感從心底一點點爬出來,席卷了周身,冰寒徹骨。

他下意識去看懷裏閉目不醒的女子,容顏清冷,沈河的眸子越發沈下去,不敢細想。

到這一步,究竟是誰將誰逼入絕境,已是一目了然,這一路倉皇奔逃,若一早便是早有預謀,趙晏以身做餌,從京都城到洋州,偏偏是洋州城。

她竟是存了死志,要為明安侯求個自在。

什麽自在。

清亮的哨聲在夜裏響起,像是淒厲的鳥鳴,月光落在的地方,閃過模糊不清的殘影,他們隱在夜色裏,像是地底下竄出來的幽靈一般。

沈河眉心一跳,驟覺不對,一手抄起懷裏的人,低喝道:“撤。”

一行人很快散在風裏,朝著城北撤去。

城中生變,沈河心知十有八九不是好事,不敢貿然現身,果不其然,很快,去城守府打探消息的人便回來了。

“大人!”

沈河站在人群中,尚保持著一貫的冷靜,沈聲道:“出了什麽事?”

“城守大人遇刺身亡,城中將領下落不明不知所終,南北城門被端,城中主街已由賊人所掌,城中已亂作一團。”

沈河面色一白,“那幾大家族呢,是死了不成,都是些大逆不道合該早死之人,陛下將他們放到此處,可不是為了仁慈!”

不提還好,一提這探子面色倒是越發蒼白,“不知何人所為,幾大家主慘遭橫禍,屍首分離,早已掛上城頭,府邸被百姓一掃而空。”

沈河脊背一僵,這些家族都是在京都城裏犯了流放的大罪,判刑後,卻被陛下暗地裏送來了這,想必平素裏沒少作威作福,此時一朝落難,人人可欺。

“城守的人呢,沒一個活著的?如今城中究竟是什麽情勢?”

沈河這廂話音剛落,不遠處的一行人馬卻已漸漸朝著他們逼近。

背刀的少年,搖折扇的公子,已經整整三天了,殷非垂眸,舌尖舔過幹裂的唇,時間越久,心中越發不安,他握著一把細劍,正是昨夜趙晏落下的浮光劍,“若非逼至絕境,她不會棄劍...一定是...”

是如何,他卻遲遲未言,風伯面色也不算的好,卻只有姚七手中折扇一合,啪的一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今早尋見,她身邊的護衛一個沒逃過,正元帝不會費盡心思護一具屍體回京都。”

“她得活著。”

姚七揚揚手,身後的人牽了只獵犬上前,他接過殷非手裏的劍,置於犬鼻前,輕輕順了順獵犬的毛,“好孩子,去找她。”

那獵犬像是聽懂了一般,拽著繩往前走,幾人跟上。

沈河派去打探情報的人接連趕回,甚至帶了僥幸活下來的城守府師爺。

從只言片語中,沈河勉強拼湊起頭尾,原來早從一開始他們便輸給了那女子,身負長刀的少年不知何時沒了蹤跡,趙長歡領著他們兜兜轉轉,最後狀似無意的藏進了洋州城,偏偏是此處,洋州城是往北戎的必經之路,卻非往北境的必經之路。

沈河喉頭滾動,“那些賊人,可是北戎人?”

死裏逃生的師爺已是戰戰兢兢,當時未及細思之處,被人這樣提及便瞬間在腦海裏無限擴大,“是,有一隊人腰間別的是彎刀,雖蒙著臉,可身形個個高大威猛,領頭的少年,姓林,耳骨上足足帶了三個環。”

他瞬間便想起了北戎那位年輕的使臣,北戎王師的小孫子,林直。

調兵會引起註目,而趙長歡從一開始便是要借北戎的手,滅了陛下藏在洋州城裏的勢力。

沈河不由一怔,竟明了她要為明安侯謀得大自在。

以身破局,不讓韓灼受制於人,又憑一己之力引開了正元帝身邊精銳,聯手北戎妄圖銷毀韓元多年暗藏下的所有勢力,她如此不顧性命,謀得便是明安侯與陛下一戰之機。

瘋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