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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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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劉護在朝為官多年,看著韓灼身處政治漩渦忠心殫精竭慮,卻也能挑著大政,懲治貪腐,肅清朝政,他們這些文臣論朝政,終究少了果敢,此時的韓灼卻又幾分當年明靖開國先祖身上那股氣度,同樣是屍山血海走過的人,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

“侯爺如此問,是想從我口中聽見誰的名字。”

劉護淡淡一笑,卻沒有半分窘迫,低嘆道:“雖然不得不承認,可這明靖,你趙家的確有資格定這個人選。”

他頓了頓,繼續道:“趙姑娘,這支離破碎的河山,再經不起改朝換代的顛覆。”

“侯爺怕我趙家打過來。”

“怕。”他回答的平靜,這是不爭的事實,北境的將士是明靖最鐵血,最不要命的勇士,“即便北境顧念舊主之誼,可還有北戎、西晉,如今的明靖已非當日鼎盛,天災、戰禍,正元帝之後,這天下需要一個手腕強硬的君主。”

趙晏手指漸漸捏緊,她看向劉護,劉護也正看向她。

他們彼此相望,心裏卻各自有了答案。

韓灼。

劉護其實是欣慰的,月華宮裏任人欺淩的幼童,一朝自鐘鳴山上下來,成了殺伐鐵血的將軍,明靖政壇最後的救命稻草,手握重權,比先祖更有強硬的手腕,比當年的先太子更為狠戾,只有活在刀鋒上的人,才能在一次次政治爭鋒裏保全性命。

而原本,劉護也只是將韓灼當成了整盤棋局中不可或缺的一子,相互利用,關於韓灼是個什麽樣的人,劉護從未想過深究,直到韓灼自北戎而歸,他不願再做棋子,甚至願為天下百姓舍棄報仇雪恨退讓三分。那時他便覺得,其實自己從未看清這個像狼一樣的年輕人。

韓灼是難得的經世之才,於政治有常人難以想象的敏銳,誠然年歲相差甚大,可劉護此刻卻是真正看重他,甚至惜他。

“運籌帷幄慣了,許多時候,人命在我們這些人口中只是再輕易不過的數字,即便是我,窮苦出身,做了文官,便再也不曾見過真真切切的殺戮,不曾見過餓殍便也,荒屍滿地的景象,不曾見過,便都是空口無談,紙上談兵。”

“但韓灼不一樣,他是亂局之中行殺戮之事的人,他心裏有一份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惻隱之心。我們願意賭他這顆暗藏的惻隱之心會讓他成為一個好君王,對於我們而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們同樣堵上的是我們的前程跟性命,但趙姑娘,你有沒有想過,那高位上最後會坐著誰,才是給這天下最好的交待。”

“相爺!”

“他是先太子的兒子。”

“劉護!”

趙晏心裏有千百種滋味,疼、苦、心疼全部混雜在一起,瞬間便頂紅了眼睛。

“趙姑娘以為,若真是□□所得的血脈,太後當年又是為何,寧願以祈福之名搬去宮外古寺常住,經年不還。”

“並非早產,而是足月的。”

“他肩上有責任,身上有父仇。”

趙晏腦子嗡的一聲,她好像已經聽不見聲音了,可是,劉護一張一合的嘴清晰的映入她眼裏,那些刺人的話,不停的湧向她。

“別說了!”

“我讓你閉嘴!”趙晏背脊僵硬,像是有木杖狠狠敲在她身上,要將她整個人敲碎一般,她咬著牙,轉身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向前走,街巷盡頭的府邸,燈火通明,牌匾上隱隱可見明安二字。

只聽身後撲通一聲,趙晏頓住了腳,劉護跪在她身後,垂下了頭顱,前額抵在滿是塵土的地上,“我等是用性命鋪就了這條路,我,如恪長公主,我們都會為此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望姑娘成全。”

趙晏看著不遠處的那豆燈火,眼淚終於忍不住潸然而下。

回不去了。

就這麽遠,只差這麽遠。

她握緊了拳,咬著嘴裏的軟肉,血順著唇角往外流,看著格外觸目驚心。

趙晏閉了閉眼,“誰能證明。”

“二十年前的太醫令沈一彥,太後,如恪長公主,皆可為此作證。”

她淡淡扯著唇角,視野裏的明安侯府已被淚水模糊,“你們算計了二十年,他的身世,他受的苦,你們算計的時候,可曾想過,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趙姑娘!”

“他是先太子的血脈,臣珍惜尚覺不夠。”

劉護嗓子發澀,一字一句道:“不敢有半分算計。”

她擡袖,揉著眼睛,模樣狼狽,唇邊那抹涼笑卻始終不曾散去。

月亮偏西,彎彎掛在樹梢,趙晏一直站著,劉護跪地不起,她的眼睛有晶瑩的淚湧出,大滴大滴滾落,身體在止不住顫抖,喉嚨裏低低的嗚咽像是困獸一般絕望。

“若我不願意呢……”

“劉護寧身碎,求玉成。”

劉護靜靜跪著,他在賭趙長歡的心,賭她的本性,忠義將門養出來的女兒,能紅裝換鎧甲,眼也不眨的奔赴戰場,他賭她對這天下、對明靖百姓,有著跟她父親一樣的憐憫和仁愛。

終於,靜立的身影動了,劉護擡眼,卻見趙晏並未走向那抹燈火,轉身隱沒在了黑暗裏。他微微酸了眼,他的愧,他心中的痛,在此刻,毫不掩飾的展露在夜色裏。

如恪做過許多事,好的,壞的,謊報身世,瞞天過海,只有這一件,狠狠地刺痛著他,她騙了所有人,韓元,劉護,逼瘋了李月華,直到此刻他才清楚的感知到那副皮囊下的兇狠。

他跪在地上,不敢擡眼去看遠處牌匾上明安二字,拄在地上的手慢慢握緊,他就這樣跪著,跪舊主,跪韓灼,跪趙晏,也跪自己。

“相爺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聞訊而來的紀玖,想要伸手去扶他,卻被他的話打斷,半空中的手慢慢僵住。

“明安候,是先太子的兒子。”

“九如。”

紀玖滿目驚慌的看向他,下意識喚了劉護往日的表字,劉護卻依舊跪著,慢慢閉了閉眼,“韓矜騙了所有人,韓灼真的是他的血脈。”

紀玖心驚,真真假假,到底從何時便開始錯了。

城郊的別莊裏,如恪一身素衣,跪坐在院中,黑發如瀑披在身後,月色如銀,燈火昏黃。

茶香裊裊,她微微仰頭,下一秒,雪亮的銀光閃過,利刃的長劍已抵在她脖頸間,卻不見她有絲毫慌亂,聲音淺和,“在他心裏,果然還是天下更重。”

“說,那些都是假的。”趙晏紅著眼,理智已經隱隱繃不住了,像是站在懸崖邊上,隨時都會墜落。

“是真的。”

“韓矜,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

利刃刺穿皮肉,狠狠紮入如恪長公主的肩膀,她被力道貫倒在地,痛苦的面目微猙,咬著唇道:“即便殺了我,這也是真的。”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為了讓他活。”如恪看向她,目光冷漠,“先太子的兒子,這個身份,只會跟先太子妃一樣,死在月華宮裏,韓元又怎會讓他活著走出京都城,上鐘鳴山。”

“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讓韓元從最高處跌落,想看他被萬人唾罵,想看他費盡心機將整個天下都捧到韓灼面前,卻發現,並非親子,而是他最恨的人跟他最愛之人的孩子,哈哈哈,是不是很有意思。”

趙晏怔怔看著她,月光雪亮的照在如恪長公主身上,映亮她那張素凈的面容,因失血而格外慘白,“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會是我?”

“因為你擋在了他的路上,韓灼會為你放棄的,是整個天下,你以為劉護為什麽找上你,他們這些忠於舊主的人,能夠接受明安候將天下拱手相讓,卻絕不能接受先太子唯一的血脈將天下拱手讓出,而此時,只有你能讓他坐上那個位子。”

“他不願意。”趙晏看向她,唰的將劍抽回,如恪長公主疼的面目猙獰,冷聲道:“我也不願意。”

“不願意,這天下,就還會有無數人不得不死。”

趙晏好像一下動不了了,心裏,眼裏,都是死一樣的寂靜。

默了半響,半屈一膝,撐在她的肩膀旁,擡手拽著她的脖頸一把拉起,韓矜的血自肩膀流出,染紅了她的袖口。

四目相對,“你恨我嗎?”

韓矜微張著嘴,一字一句的問她。

“恨。”

韓矜淡笑,笑容慘烈,“我也恨這樣的自己,可是趙家丫頭,你跟我一樣......”

“不夠狠。”

“舍不得天下雕零,也舍不得心上人。”

韓矜望著漫天的繁星,天邊淡月,又想起許久以前,若是再狠一點,總能逃脫這個要人性命的泥濘沼澤,可無論是她還是劉護,都是因為有了牽掛,所以怎樣也離不開,掙紮其中,至死方休。

殷非隨著趙晏一道從別莊出來,月光灑在她身上,將身影扯得長長的。

“姑娘。”

殷非看向她,“我們去哪?”

趙晏的手指在袖間一點一點扣捏起來,“出城。”

若真如此,她想要一探究竟。

明安侯府書房內,房中焚著柏木香,韓灼親自煎茶,章豫手中拖著建窯的茶盞,目光落在爐忠燃燒的火焰上。

“韓煜的口供,你怎麽看?”

韓灼斟滿一杯茶,遞給他,“多事之秋,牽扯到最後,扯上會是永明殿那位。”

章豫接過茶,輕輕吹了吹,“所以你下死手辦了涉事其中的嘍嘍,即便證據確鑿,有口供有人證,你也壓著這些消息,讓怡王殿下從宗正寺送進禦史臺的折子都變成了廢紙,侯爺,我倒是有幾分看不懂你了。”

“你謀了這麽多年,甘願做了劉護的刀,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狠狠刺向韓元,怎得如今到這個地步,你卻遲遲下不了手。”

章豫放下茶杯,指尖尚有餘溫。

“你該不會是心軟了。”

他沈聲問了一句,清淡的香氣縈繞在鼻尖,韓灼搖了搖頭,“不是。”

“只是不想讓明靖外患剛消便因內亂自顧不暇,遭罪的只會是百姓。”

“一旦登永明殿,率百官問今上罪責,便是逼宮,如果逼宮,韓元身死,你說會有多少人來爭這天下。”

說完,他向窗外看去,已經足足一個時辰,彎月輕易,落下枝頭。

窗臺上擺著幾盆海棠,郁郁蔥蔥,是這幾日趙晏親手植的,韓灼收回眼,“江山多災難,人間不太平,我雖行慣了殺伐之事,可屠刀從未落在百姓身上。”

至這一刻,他才多多少少有些理解韓灼所為,退讓跟忍耐並非仇恨淡忘也絕非前嫌盡釋,而是因為責任與擔當。

章豫舉著茶杯,一飲而盡,品茶倒像喝酒一般,全然失了意境,“那高位,你不想要嗎?”

“監國之職,太子之位,這些日子內閣、朝廷,風言風語傳的沸沸揚揚,不少人已經在揣測你的身份了,韓元怎麽想的,朝裏那些察言觀色一輩子的老狐貍可比誰都清楚。”章豫微微挑眉,“你可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這些日子,旁人便也罷了,三皇子可暗中沒少折騰,聽聞西晉的長公主不日將來明靖,暗中聯絡了不少次,那位子,你不稀罕,多的是人想要。”

“可無論是他們還是我,都無比清楚,沒有韓元的授意,這樣的閑話又有幾個人敢傳,他是想將皇位傳給你。”

“那又如何呢?”韓灼擡手接過他的空茶盞,斟了第二道茶,“我不願意,誰又能勉強我。”

“那可是皇位。”章豫接過茶,目光悠悠。

“非我所願。”

章豫笑了一聲,“果然是你,我痛快慣了,自以為什麽都舍得,可若是我處在你這個位子,卻絕比不上你這般灑脫,總要生出些貪念來,到底是不如你......”

韓灼捧著茶,慢慢品了一口,眼也沒擡,“不知秦昉大人家的二女兒,與至高無上的權利相比,世子會選那個?”

章豫面色一怔,臉漲成豬肝色,喃喃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韓灼低笑,沒答。

正沈默,外間有人通稟,是殷非的聲音,卻不見趙晏,韓灼擰眉,起身拉開門。

少年身負長刀,立於階下,躬身行禮道:“姑娘有事連夜出城去了,讓我告訴侯爺,今晚她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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