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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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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他收了劍,擡眼循聲瞧去,雨幕之外,隔著一片血水,兩道黑紅交錯的身影,殷非攬著趙晏,撐一把竹骨傘正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待走到韓灼身邊,趙晏伸手輕輕握了握韓灼握劍的手,韓灼右臂探出將人從殷非懷裏接了過來,趙晏看著地上的韓煜,臉色越發冷,“你不要命了。”

韓煜不答,偏過頭不看她。

陳寅借這個間隙一刀挑開青龍的軟劍,一把將韓煜扶了起來,沈聲喚了一句:“姑娘。”

趙晏朝他點頭,目光掃過一臉狼狽的韓煜,不由皺了皺眉,“扶你主子進去。”

韓灼看著趙晏,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陳寅帶著韓煜的人盡數進了老宅,才將幽幽眼神收回,眸色清冽,看不出在想什麽,只是周身散發著一股冷冽而磅礴的怒意。

他看著女子烏黑的發頂,心底有根弦忽然就斷了,他早就知道遲早會有這樣一天,趙晏與韓煜過往那些年,從一開始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他心口,即便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在意,等到那根刺生根發芽一日比一日茂盛時,他便無法再告訴自己,不在意。

或許即便是喜歡他,在生死之間,她也會義無反顧的擋在韓煜身前,砰然的心動比之自年少而起的情誼,終究還是輕少了幾分份量。

何況曾經,她那樣喜歡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握劍的手慢慢握緊,眼裏似有滾滾黑潮湧動,比天邊的陰雲更洶湧,如月雲關外那一晚一樣,沒能說出口的承諾,沒能殺得了的人,事實再一次將他的驕傲跟自尊敲碎,眼角眉梢氤氳著一股冷意。

“風伯。”

他聲音很淡,忽然便有種恍如隔世的疲憊感,“你帶一半人馬留下,聽從調遣。”

話落便松開了攬著女子的手,長劍入鞘,帶出唰得一聲,“其餘人,跟我回若羌城。”

趙晏心裏有種難言的異樣,她擡眼看向韓灼,一把握住了男人握劍的手,急急道:“侯爺,你是不是怪我了?”

“不會。”

“你覺得我不該來。”趙晏執拗的看向他,原本蒼白的面色,此刻染上幾分怒意,瞧著竟白如霜雪,長睫微顫:“還是你覺得,在我心裏,他比你重要,你們一旦起爭執,我就一定會護著他?”

是,韓灼閉了閉眼,終究沒有說出口,默了良久,他緩緩睜開眼,給出另一個答案。

“你舍不得我傷他。”從未言及的隱秘如此猝然便說出口,韓灼抿緊唇,一言不發的看著她,深如靜湖的眸子幽黑難辨,從小到大,他一直是被遺忘,被放棄的那個,所以,他格外不安,嫉妒、憤怒、惶惶,這些情緒在他心裏胡亂的沖撞。

“韓灼!”

趙晏終於無法忍耐,周身渾身的血液像是冷了一瞬,“你便是如此想我?”

她渾身都在抖,冰冷如刀的語句刺入胸腔,頓時便見了血,將柔軟的心臟刺得鮮血淋漓,鋪天蓋地的委屈湧上了,生生能將人淹沒。

不顧疼痛的連夜趕路,撐著這樣一副身軀疾馳在南疆陡峭的山道上,都不如此刻他一句話來得讓人難過。

“姑娘!”殷非急急開口。

趙晏擺擺手,勉力穩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韓灼擡手扶她,被她淡淡避開。

雨漸漸晴了,積在房檐上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宅院前的青石板上,青龍極有眼色,揮了揮劍,領著四周圍立的手下人侯在不遠處的大槐樹下。

韓灼收回手,眸光淡淡掃過風伯,後者輕咳一聲,幾步上前,不由分說的握住了她的胳膊。

女子倒是沒再掙開,靜靜看著身前高大的墨衣男子,冷聲道:“是,我不要命的趕來,就是怕你殺了他。”

“我們幼時相識,年少相知,即便一朝情變,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死。”

“因為,在我心裏,他遠比你重要。”

“這個答案你可覺得還滿意,夠不夠明安侯高擡貴手,放他一命?”

她聲音很平靜,一字一句都說得格外清楚,韓灼沈默著,眸底卻又浮光微動。

“夠。”韓灼垂眸凝望著趙晏,指尖輕輕摩挲過刀柄,唇角微動,牽出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苦笑,“他出南疆,不會再有人攔。”

他回答的艱澀,話落便背對著她,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階,脊背挺拔,雲紋輕晃。

趙晏看著他的背影,心底竟生出許多酸楚,卻又格外心疼。

她想不出,怎麽會有人是這樣,所有的苦都咽到肚子裏,難過也不說,被誤會也不辯解,每一步都能走的這樣決絕,一時間心中似有萬鈞沈重,看著那抹背影,口舌發苦。

“小長歡,侯爺向來,隱忍了些,你別跟他賭氣,說這些傷人的話。”

風伯握著她的胳膊,在一旁小心說道,忽然那女子便掙開了他的手,一步一步踩著水,跟著那抹墨色身影朝外走。

一步兩步,前面的人終於停下,趙晏一手拽著緋紅色的裙角,隨著他停下了,靜靜的看著那抹背影,他站在她前面不遠處,即便背脊挺拔如松,然而身子卻在隱隱發顫。

“趙長歡,是你說喜歡我。”

那些藏在他心裏,一點一點開始潰敗的話語,在這一刻,卻莫名有了巨大的勇氣。

男子轉過身來,眼角微紅,所有的情緒氤氳在雙眸之中,那雙似琉璃一般的眼裏,第一次看見那樣多的情緒,沒有克制,直直的望向她,薄唇輕抿,“你有多喜歡我?”

趙晏擡頭看著他,猛然發現,韓灼的這個問題,她回答不了。

韓灼艱難的笑了笑,沙啞著聲音說:“你跟他過往的十幾年,足以讓我嫉妒一生。”

我將自己與他放置於天平兩端,即便你多看他一眼,都會讓我覺得心如刀割,我想要你的喜歡,不是最喜歡,是只喜歡。

普天之下,黃泉碧落,趙長歡只喜歡韓灼。

韓煜不行,趙家人也不行。

“在你心裏,韓煜、趙家、北境,甚至這天下,其實都比我重要。”

她的溫暖過多,他的貪戀就越多,恨不得將這個人融入骨血,最好此生也難以分離。

眼裏水光氤氳,韓灼沒敢眨眼,他沙啞著聲音,慢慢開口,“可在我心裏,你最重要。”

趙晏聽著他的話,心忽然就像針刺一樣,眼前的男子克制、隱忍、冷情、果斷,一身孑然,帶著周身殺戮走在這人世間,夜衛眾人,敬他卻不愛他,天下人多是畏他,誰人愛他。

便是他自己,一身殺意橫行於世間,性命懸於冷光之上,生死,端看個天意。

看著這樣一個人,她忽然便軟了心腸,天下眾人看他,都該是一副少年志滿,意氣風發的樣子,即便是她,見過兒時的他,自以為能揣摩他心中苦痛至少七八,如今看來竟連三分不到,韓灼過的,遠比她想象中更苦更難。

她想起北戎時,韓灼泡在藥水裏,神志不清時,抱著她說的那句,趙長歡,你別可憐我,想起在北戎大牢裏,他曾說過那些口不擇言的話,這個人向來如此,言不由衷。

而今卻是他第一次,這樣直白,坦誠的說出了心裏話。

“我不是為了他。”趙晏迎著他的目光望去,輕輕道:“韓灼,我是為了你,韓煜許多錯,可他不能死在南疆,更不能死在你劍下。”

趙晏看著他的眸子,想起自己年少時,那時候的趙長歡,愛恨純粹,愛了便是愛了,而如今的自己,早就不覆當初,所有的決定都有了下意識的謀算。

她將最好的自己葬在了前世的北戎,活下來的就是如今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氣,微微偏頭,忍不住想,如果沒有前世那一遭,沒有韓長風,沒有歲月無情消磨,她愛上眼前這個人時會如何,彼時意氣風發的趙長歡,是北境最驕傲的女子,拎著一把浮光劍莽莽闖入京都城,她想,她會將她最好的愛,都給眼前這個人。

然後像幼時在月華宮一樣,提著劍擋在他身前,即便對上韓煜,她的劍也會毫不留情的刺下去。

她攥著裙角,一步步踩過水坑,站在他面前,手指滑進他掌心,緊緊的扣在一起。

“我不該賭氣說那些話。”

她微微仰頭,“韓灼。”

“其實在我心裏,你最重要。”

“不然,我不會來南疆。”

“你事事理智通透,這世上只要你想,沒有什麽事情是你算不到的,我來此,你不會不知道來意,韓灼,你在怕什麽?”

這一問,四周都靜下來。

怕什麽,明靖赫赫威名的戰神怕什麽?

怕你舊情難忘,怕你不要他,怕你們曾經那些年,怕極了。

韓灼垂下眼眸,不自覺握緊了跟她交握的手,又緩緩松開。

心不動,則人不忘動,不動則不傷,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體會世間諸多苦痛。

他俯身將人一把抱起,緋紅的裙裾散開,趙晏順勢摟住他的脖頸,朝著檐下走去,臉上掠過一抹笑影,低嘆一聲,亦喜亦悲。

“韓灼,你今日若是走了,我不會再尋你,我會連夜回北境,以趙長歡之身嫁予尋常人家,趙家舍基業,換周全。”

“這一生,我都不會再見你。”

山河千裏,死生不見。

男子的手驀然一僵,即便隔著層層衣物,趙晏仍能察覺他的僵硬,她聲音輕,像是漫不經心,只有他們彼此知道並非玩笑,她聲音有些啞,和他眸光相對,房檐上的水依舊滴答,落在身後,“我喜歡一個人,遠比他所想更喜歡他,遠比他所想的更早喜歡上他。”

“韓灼,愛是包容忍讓,相互理解,執手同行,你不會,我會教你,我做的不好,那你也不要放開我的手,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改。”

“我也曾有過勇敢的時候,不顧世俗,忘記自我,因為喜歡義無反顧的站在一個人身後,可這樣的勇敢,換來的是心灰意冷,萬念俱灰,真遺憾,你未曾喜歡上那樣的趙長歡。”

“可我又很慶幸,如今認識你。”

“愛最好的模樣,該是如今我喜歡你的模樣。”

原原本本的我,而非前世,面目全非的我。

趙晏擡手,覆上他的面容,遮住他微紅的眼睛,神色溫柔的不像話,“韓灼,我會一天比一天好,將我最好的模樣都給你看,我與旁人不過那幾年,與你,還有一輩子那樣長,最好的我,最壞的我,都會給你。”

韓灼閉了閉眼,耳邊是女子輕淡的聲音,抱著女子的雙臂抑制不住的在輕抖。

“對不起...”韓灼沙啞出聲,“謝謝。”

趙晏一怔,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隨即便彎出一抹笑,目光清亮,“下次可不可以把所有的謝謝換成,我喜歡你。”

韓灼垂眸看向她,一時不免楞了楞,卻見女子揚著手臂,朝著檐下的立著的殷非風伯一眾人輕輕晃了晃,語笑嫣然,“恭喜啊,你們有新主子了。”

這一刻,韓灼顫抖著身子,緊緊抱住了她。

惴惴不安的人,想要的不過一份光明正大的肯定,他想牽著她站在所有人面前。

“我喜歡你。”

趙晏輕聲笑了,她仰頭淡淡親在他的下巴上,“不客氣。”

四處爆發出不絕的口哨聲,朗然的笑。

雨打林葉,空氣潮濕而渾濁。

他聽見女子說:“現在,你願不願意去跟我見見韓煜,聽聽那些年的趙長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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