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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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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一片昏暗裏,天地的界限模糊不清,隱隱約約瞧著俱是黑色,忽然便落了雪,鵝毛一般,紛紛揚揚灑滿了整個山林,山脈逐漸被雪白覆蓋,游目之間是黑與白的交錯,寂靜的林中趙晏只能聽見風聲與自己的馬蹄聲。

馬過不去的地方,她便棄了馬,頭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上了山頂,終於在一處斷崖前瞧見了隨地倒下的屍首,刀劍零落,鮮血橫流,幾十個人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一般早沒了聲息,她踉蹌往前,一股涼意從腳後跟直直沖上頭頂,逼仄處眼淚來,半跪在地上一具一具去翻那些屍體,等她徒手翻開了最後一具時,又像是全身力氣被抽走一樣癱坐在地。

還好,不是他。

斷崖前有腳步踩踏的痕跡,異常淩亂,趙晏朝下望去,深不見底的斷崖之下,是河水奔騰的聲音,一旦落入,生死難測。

雪夜,深山,密林。

袁紇楨派出的殺手追得很緊,韓灼一路逃至此處,一面殺一面躲,馬一早便丟了,怕行蹤洩露沿山順水而行,他身上的傷開始潰爛、紅腫,終於有些撐不住了。

他靠在巖壁上,痛楚讓他咬緊了牙,明明是大雪紛飛的寒夜,他卻覺得周身都是燙的,灼人的燙,明明睜著眼卻什麽也瞧不真切。

他想,他大抵是要死在這了。

周圍很靜,駭人的寂靜,鮮血順著劍尖一滴一滴融在雪裏,他知道,這是將一場嗜血的捕殺,他再無絕地反擊的能力,那些隱在樹後,藏在巖壁旁的殺手再也沒有失手的可能。

韓灼深吸了口氣慢慢睜開眼,如果註定這是他的結局,那便,讓這些人一道去給他陪葬吧。

衣袍上隨手撕下的布條,一圈一圈纏在握劍的手上,劍刃微偏,白光一閃。

劍未出手,身後驟然響起枯木被踩碎的聲音,一波殺手席卷而上,是羽箭挾風而過的聲音,他擡劍擋開,終究避無可避,羽箭沒入他後背,他跌坐在地,微微垂著頭,指尖輕輕撫過劍身,身後的人向他俯沖而來,提刀就刺,韓灼不躲不避,提著最後的力氣回身便是一劍,彎刀沒入他的左肩,刺穿了肩胛骨,連聲悶哼都沒有,手中的劍便取了對方的性命。

那人在他腳邊倒下,成柱的血噴湧而出,韓灼拄著劍緩緩坐下,領頭的黑衣人見此大怒,喝道:

“放箭!”

破風而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然後是鐵器相交的聲音,沒有想象中的痛楚,只聽見一聲尖銳又急促的呼喊聲,“韓灼!”

血糊滿了他的眼,瞧不真切,卻本能的意識到那人正一點一點向他而來,他握緊了劍,強撐著站起身,雙腿一軟,整個人直直朝著前面摔去。

纖細的胳膊攔腰將他接住,頭埋在那人頸窩處,淡淡的香氣隔著漫天的血腥味也能聞到,是趙長歡,她的味道。韓灼睜大眼睛,風帽下那張素白的臉瞧的真真切切,眉目冷情。

他咬牙,氣得血氣翻湧,“你......不要命了。”

“我來尋你。”

“胡鬧。”

韓灼周身鮮血,右臂上的創口可怕的猙獰著,衣衫被箭矢、刀劍劃破,全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趙晏擁著他,慢慢將人擋在身後,長劍飛掠,清亮的劍光飛過,一顆人頭頓時落地,

那具屍體抽搐著,一招殺敵,女子握劍而立,異常沈靜,只露出半張臉,忽然便勾了唇。

“侯爺,我赴千裏,想陪你看一場煙火。”

女子聲音那般輕,輕的幾乎不太真切,像是夢,韓灼擡手擦了擦眼睛,“好。”

看一場煙火,他擡眼望著身前那抹單薄的身姿,所有的不甘都在聽見她那句韓灼時覺得從未辜負。

大風呼嘯,吹起趙晏翻飛的大裘,火折子滑至掌心,少女指尖躥起微弱火苗,下一秒只見冒著火星的一物穿過了黑暗,徑直飛了出去。

轟的一聲,面前的幾個殺手已經被炸的屍首全無,包圍有了缺口,趙晏將人扛上肩,燕雲步幾個起落便上了樹,瞬間躥出去數米,可那些殺手卻不盡是些酒囊飯袋,很快便反應過來,窮追不舍。

漫天風雪裏,驟然而起的轟鳴聲與火光響徹了整個天地,明晃晃的一片,韓灼伏在趙晏肩頭,面色一點一點柔和,內心某處突然迸裂出一股暖流,依稀間似乎聽見寒冰破碎的聲音,肆意的流向他的千肢百骸,溫暖了他冰冷的全身。

奔赴千裏,陪他來看上這樣一場煙火,足夠了。

“放我下來。”

趙晏扛著人,速度不由越來越慢,卻始終沒松手,帶著他直奔山頂,韓灼閉了閉眼,“絕路,你我都跑不了。”

風聲在她耳邊響起,像極了北境的風聲,趙晏的眼睛忽然就紅了,輕輕搖了搖頭,“是我對不起你。”

她想起前世初見時,遠遠的宮宴之上,驚才絕艷的明安侯,紫衣風流眉眼清冷,從不似這般狼狽,若非她一意孤行,“沒有什麽北境軍權相送,我只是怕在這場皇權與戰爭中,趙家孤立無援,執拗的拉了你下水,讓正元帝將你與趙家放上了天平的兩端。”

背上的人在輕輕發抖,趙晏鼻尖一酸,倉皇便落了眼淚,那人輕輕說:“我知道,區區北境,你真以為我韓灼.......那般稀罕。”

“韓灼為男兒,自有淩雲志。”

她倉皇的偏了偏頭,對上那雙如墨的眼睛,內裏像是有暗潮翻湧,他不言,只是靜靜看著她,冷風吹涼了她的衣衫,箭矢擦著她的耳邊而過,女子終究沒放開手,擁著韓灼,自崖上一躍而下,兩人像折翼的蝶在狂風中飄搖。

韓灼嘆了口氣,反手將她按在懷裏護得緊緊的,趙晏死死抱著他的腰,手中的藥丸胡亂的塞進他嘴裏,世界驟然安靜下來,風雪在耳邊停住,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韓灼微弱的心跳聲。

她抱著韓灼落了水,河裏未化開的堅冰刺入她的後背,混著血味的冰水,四面八方灌入口鼻,手腳失了知覺,慢慢脫力,驟然的疼痛卻讓趙晏用力睜大了眼睛。

她不能死,她要救韓灼。

這個念頭讓她猛然清醒過來,一邊護著昏迷韓灼,一邊奮力朝著上游去,鮮血開始從他口鼻湧出,趙晏無措的望向他,淚水霎時間奪眶而出,四周都是冰冷的漆黑,微微的月光穿過水,在水下只是瑩瑩一點。

好好活著啊,韓灼。

一定要活下去,我知道,你的心願還未完,趙溫寧你也沒娶,你怎麽能死呢,怎麽能死。

破水而出的那瞬間,月光灑在臉上,空氣灌入鼻腔,嗆得她直咳嗽,她拖著韓灼,用盡了力氣才游到岸邊,等上了岸,她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具冰冷的皮肉了。

她伸手去摸韓灼的脈搏,已經沒了生息,他的肌膚比河裏的冰水還要冰,她無聲的痛哭,手掌壓在他腹部企圖將水壓出來,又低頭捏住他鼻子一手擡起下顎,用力吻了下去,一次又一次渡了空氣給他,而韓灼始終就像死了一般。

趙晏發了狠,整個人跪坐在他腹部上,一邊又一邊機械的重覆著那些動作,嘴唇開始麻木,腦海裏閃過無數種念頭,絕望和心痛如那河水一般要將她溺斃其中,終於抑制不住的哭嚎出聲,北戎好冷,冷得她都怕了。

悲愴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河邊,驚起了山林裏的鳥,在無邊冷月之下。

終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韓灼有了反應,急促的吐出水來,趙晏止住了哭聲,連爬帶滾去摸他的手,微顫的指尖搭上他的手腕,微不可見的脈搏讓趙晏又落了淚,她撐著身子站起來,一把將人扛在肩上,一路朝著河邊林子裏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才在林子裏發現了一處廢舊的荒屋。

荒屋內騰起火光,趙晏在門口灑了□□,然後扛著韓灼進了裏屋,韓灼身前身後都是傷不能躺也不能趴,她將人扶起,抱在身前,讓他的下巴擔在的肩窩處,手裏拿了短刀,一點一點將他身上破碎的裏衣剝開,傷口黏著布料,撕開時扯起皮肉,剛剛凝結的傷口又是鮮血淋漓。

這不是她第一次替別人治傷,卻是她見過最慘烈的一副身體,新傷覆蓋在舊傷疤上,蜿蜒交錯,趙晏知道韓灼一步步走到如今必是不易,卻不曾想過他一直走在刀尖上。

一片血肉模糊,整個背脊沒一處完好的皮肉,看得她心臟一抽一抽的疼,她知道再不把箭拔了,韓灼會失血而死,只得咬著唇邊的肉讓自己冷靜下來,短刀在火上烤過,生生劃開箭頭附近的皮肉,手疾眼快的拔了箭,沒有麻藥,割肉的疼痛讓韓灼身體在她懷裏輕輕抽搐,張口便咬在她的肩頭,脖頸粘膩,止血的藥粉到了大半瓶在傷口上,垂在身邊的手握住了她解衣服的手。

他半昏半醒,猛烈的疼痛讓他失了理智,下口極狠,趙晏疼得咬唇,臉白了三分,只見韓灼半睜著眼,向後仰了仰,蒼白的臉上冷汗津津,不大能說得出話,啞著嗓子,一字一句道:“你..幹...什麽?”

氣若游絲,每說一個字都好像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趙晏拂開他的手,一只手按著他的脖頸,將他的下巴壓在她肩上,一只手伸進大裘,隔著衣物悉悉索索解著什麽,她不答,韓灼不再問,扭過頭去,慢慢閉上眼,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心底滋生,罪惡而難堪。

趙晏將從衣襟裏扯出胸前的束帶撕成條,在火邊烤了烤,帶著溫熱的布條緊緊包住傷口,她的動作很輕,韓灼疼的直流冷汗卻一聲不吭,疼痛之間滋生出羞恥的愉悅讓他咬緊了牙,只聽趙晏輕聲道:“我身上有很多止血續命的靈藥,卻沒有棉布來包紮,你且將就著。”

“嗯...”

劇烈的疼痛漸漸席卷了他全身,女子包紮的速度很快,時不時跟他念叨著什麽,可那疼痛一點一點侵蝕著他的意識,到最後,他已經聽不到趙晏在說些什麽,只是落在他背上的指尖格外清晰,一寸一寸撫過肌膚,理智被痛感沖破,終於出聲,“趙長歡。”

趙晏一怔,下意識偏頭去看他,卻不想韓灼像是昏了過去,全身的力量墜向她,將她狠狠撞在地上,背上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悶哼出聲,疼的她眼淚直流。

趙晏推著他的左肩慢慢起身,許是痛極了,韓灼的眉頭輕蹙著,安靜的倒在她懷裏,趙晏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微弱卻很有力量,她輕輕舒了口氣。

除卻箭傷,他身上還有許多刀傷,最嚴重的當屬右肩上那一道,貫穿了大半個胳膊,傷口猙獰,而且很深。

趙晏忽然就想起了前世自己在北戎大牢裏的模樣,那些人挑了她的手腳筋脈,一日接一日的高燒,韓灼這樣的傷,恐怕也是傷及了筋脈,若不及時醫治,他的右手便算是廢了。

可韓灼這樣的人,怎麽能沒有右手。

處理完韓灼身上的傷口,趙晏將大裘系在他身上,開始處理自己脊背上的傷口,堅冰刺穿,約寸許的傷口在背上,她粗粗上過藥,包紮好傷口,出了一身冷汗,手掌搭在韓灼額前,他的身體一點一點正在回溫,許是放下心來,自己背上的疼痛才越發清晰,疼的她倒吸涼氣。

半夜的時候,韓灼起了高燒,灼人的溫度讓趙晏覺得下一秒他自己便能燒起來,屋外風雪不止,皚皚的雪堆積起來,白茫茫一片。

趙晏扶著韓灼讓靠在墻壁上,自己穿著單薄的衣服拎著墻邊破爛的瓦罐便出了屋,再回來時,手中瓦罐盛滿了白雪,她用短刀劃破衣袍扯下一塊,沾滿了雪一遍又一遍擦過他的額頭、脖頸、胸腹。

擦到最後,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雙手的存在了。

韓灼一直喃喃著什麽,像孩子一般倒在她懷裏,趙晏聽不真切,伏身停在他嘴邊。

一聲壓抑而低沈的聲音,唇瓣擦過她的耳廓,癢癢的,他在喊她,趙長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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