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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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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城落了雨,涼風陣陣,秋意連綿。

雨勢來的迅猛,轉眼間已是水天一色,雨水順著房檐淌下,在石階上敲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凡事因果,若今生她一早便換了因,是否會得善果。

三日了,每一日都在熬她為數不多的性子,風雨將至,可無人知曉待這場風雨過後是否究竟是風平浪靜還是風雲再起。

可她除了等,再無他法,而眼下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等著她去辦。

姚七的解藥,還在嚴首山手裏,自他們將蘇荇從嚴府掠出來,她便留了人守在嚴府周圍,足足三日,嚴首山並無動作,既沒派人滿城去尋,該幹嘛幹嘛,像是全然不在意,可是趙晏知道他已經快坐不住了,離姚七毒發沒幾日了,而他能倚仗的也只是蘇荇對姚七的真心,若姚七死了,蘇荇姐也無生路。

人一旦將生死看淡,便再無束縛,嚴首山沒了籌碼,這場以命做賭的局便是必輸無疑。

趙晏垂眸,盯著院裏的一個接著一個的水泡,輕輕閉了閉眼。

姚七那樣一個驕傲至極的人,肯這樣茍延殘喘活著,不過是他離家的姑娘多年不歸,如今人找到了,何懼生死。

趙晏不由咬咬牙,他倒是痛快,自己的命說放手便能放手,好不瀟灑,可她斷然不會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死,這場局,從蘇荇姐離開嚴府那一刻起,便成了她與嚴首山的局。

賭的便是姚七的命。

蘇荇在窗前擺了棋盤,聽雨落棋,青衣蕭肅,美目流波,姚七斜倚在小榻上,左手食指搭在眉角,青絲垂下,右手執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目光卻盡數落在青衣女子的身上。

趙晏敲門進來時,瞧見的便是這副歲月靜好的光景,無端端讓人想起在北境的時候,執劍的粉衣女子身側總有一位手持折扇的風流少年。

姚七雖長在軍營裏,卻從骨子裏有著一股世家公子的風流雅致,以扇為器,藍衣矜貴,惹得不少人瞧他不順眼。

姚家世代為燕主暗部,每一任的暗衛長都是從屍山血海走出來的,姚家所有兒郎,自出生之時起,便是為燕主而生,並以此為榮,姚七卻是此間異數。

詰問燕主,劍挑暗衛營,十五歲姚七在北境將荒唐事做了個盡,轉眼便栽在了北境新來的蘇家大小姐身上,江南的海棠花落進了滿是風沙的北境,那個恣意狷狂的姚家七少便長成了青山城裏最高大的紅杉。

趙晏撇撇嘴,自個搬著凳子在旁邊坐下,桌上的芙蓉糕誘人的緊,手剛伸出去,折扇便敲在了手背上,一點沒收力,白皙的手背上瞬間起了個紅印子。

偏得那人眼也不移,淡聲道:“給你做的,都讓你送去那脾氣不好的小子那了,還好意思再來我這討,小長歡,做姑娘,要像你蘇荇姐一樣。”

趙晏揉著手,長眉一挑,“是,畢竟蘇荇姐一句話便能叫姚七哥乖乖接了暗衛長的位子。”

她眨眨眼,“若是姚伯伯知道你接下這個位子只是以為未來的燕主會是我長兄,好時時刻刻盯著假想情敵,你說姚伯伯會不會氣得請家法?”

那人淡笑一聲,搭在眉梢的食指輕點幾下,面上露出幾許邪氣,“小長歡,一會見了韓灼那小子,我定會跟他好好掰扯掰扯浮光劍的事情。”

“你......”

旁邊傳來一聲笑,默然下棋的女子不知何時雙手捧了茶盞,瞧著他二人笑得眉眼彎彎,趙晏頓時沒了脾氣,她長在軍營裏,小時候皮實得緊,那時候姚七最是叛逆的時候,整天在青山城裏惹事生非,她便最愛跟著姚七一起,後來青山城來了位貌若天仙的蘇姑娘,姚七便不愛帶著她玩了。

彼時堪堪六歲的趙晏滿心滿意都是不服氣,一心要去瞧瞧到底是什麽樣的姑娘勾走了姚七哥,直到見了面,養在江南水鄉裏的女兒家,比青山城裏所有的姑娘都明亮大氣,一見也勾走了她的魂,一聲蘇荇姐一喊便是許多年。

“蘇荇姐。”

纖白的指尖推著骨碟,一一向她這邊推了推,青紗裙的女子逆光坐著,染上淺淺笑意,看向她的時候,眸光不由柔和幾分,“吃吧,挑你喜歡的,不夠了讓姚七去做。”

趙晏捏起一塊芙蓉糕在某人面前晃了晃,慢慢餵進嘴裏,藍影晃過,原本擺在姚七面前的茶卻已端端正正擺在她面前。

趙晏眉心一皺,倉皇便垂下了眼,青色的瓷盞蜿蜒著繁覆的紋路,跨過了歲月滄桑,映出水亮的眼,勾起過往的點點滴滴。

這世上,每天要死那樣多的人,有那樣多的人該死,這群人裏,不該有姚七。

“怎麽,我做的芙蓉糕竟這般難吃?”

說著,他徑自取了一塊放進嘴裏,眼尾眉梢多了幾分無奈,再瞧向趙晏時便軟了些,語氣寵溺,“果真滋味不及從前,小長歡自離了北境,我倒再也沒在這糕點廚藝上費過心思,改日重新做過,再給你嘗。”

趙晏搖搖頭,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好,你重新做過,如今我是燕主,姚七哥一生都要隨行燕主左右,非令不得離,這手藝你要好好練。”

姚七搖搖頭,手中折扇一合,朝著蘇荇道:“這丫頭倒不是拿我當暗衛長,合該是個貼身伺候的廚子才是。”

蘇荇黯然一笑,已是瞧出趙晏神色不對,這麽多年,也只有姚七自己從不對自己上心,毒發之期在即,他到越發漠然,可他們自小相識,他便是這樣。

他姚七,是掠過北境的颯颯寒風,穿山拂崗,無拘無束。

“做廚子也好,我也沾了長歡的光。”

姚七莞爾,伸手去牽她的手,十指交錯,“明明是這混丫頭沾光。”

他聲音略頓,眼皮微擡,繼續道:“丫頭,殷非武功勝於我,那小子聰穎,比我姚家子弟有天賦,我教了他三年,如今該出師了,這暗衛長我也做得乏了,用他吧。”

“我不要。”趙晏擡眼,無甚悲喜,黑瞳幽深,“你將他教得再好,都不是你。”

“長歡......”

“姚七,十五歲那年,你一人一劍逃出暗衛營,夜闖軍帳,姚伯伯的劍橫在你脖子上,你也未退分毫,那時你曾問我父親,人何不為自己而生,卻要為燕主身死?你還記得我父如何回你?”

姚七望向她,當年青山城裏寡言的女童一轉眼成了眉宇英氣的女子,“將軍說,燕行姚隨,氏族之約,非他一人可定,若我成了姚家家主,可改此約。”

微蜷的手指搭在膝蓋上,像是要努力抓住些什麽一樣,趙長歡抿了抿唇,她前世沒能抓住的,這一世絕不會松手,“這一代的燕主是我,如果我一定要姚家子弟呢?”

“長歡。”

“姚家內鬥那麽多年,你兄長卷入其中未能善終,這是你一生心頭難解,七哥,十五之期未到,你得等著。”趙晏慢慢起身,眼底冰寒,“若我有幸救你,便如你所願,若我無能,也要親眼看著你走,這是燕主令。”

趙家求忠,她求周全。

一室靜默,窗外雨聲漸歇,鳥雀棲身檐下,門扉微晃,姚七盯著那抹消失的衣角,兀自便紅了眼,半晌道:“屬下姚七,謹遵主令。”

蘇荇別開眼,已是滿眼淚痕,蔥白的手指落在棋盤上,將黑白交錯的子一個一個收了回來,“她向來聰慧,只是,慧極必傷。”

姚七仰頭,銀珠似的淚痕滑落,低笑道:“不過一癡兒,若真聰慧,不該如此。”

不該將這局繼續鋪下去,以身做餌,甚至堵上整個趙家的前途,去求他的生路。

他的生路,與她趙長歡何幹。

蘇荇一怔,手中的棋子滾落一地,姚七擡袖擦過眼角,揉得眼角發紅,從袖中摸出一物,手指搭在窗邊輕叩三下,一抹黑影便從檐下躥出。

他擡手將此物丟出,黑衣人接過,單膝跪下。

青銅為底,上刻燕尾,背記雲紋,燕行令。

暗衛長所持,承此令者,守燕主一生。

“你聽見了,她不願用你,可我救你一命,三年傾囊相授,要的不是這句不願意,你是我留給她的後路,你得守著,等她願意,我身故後,無論如何,護她周全,殷非,你可記下了?”

黑衣男子垂首,“是。”

姚七擺擺手,似乎是倦了,“接了這令牌,你便要擔得起她,你的命是我的,而我所有皆為她用,永不得叛主。”

“殷非謹記。”

驟雨初歇,傍晚,騰起了飄渺水霧。

有人悄悄進了院子,不一會,趙晏便換了一身夜行衣,提著浮光劍,避開燈火,一閃身翻過了墻頭。

姚七仰臥在小榻上,胸口起伏,忍不住咳出幾口血,臟汙了衣袖,瞧著頗是觸目驚心,疼了一日,終是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不知何時起了夜風,又落了雨。

淮水城郊的密林外,雨水摻雜著血水順著泥土蜿蜒,昏暗不清的視線,血珠順著劍刃往下,血腥氣混著土腥氣直往鼻間躥去,胃裏一陣痙攣,趙晏咬唇靠在樹後,背後的刀傷漸漸麻木,這次殺的人,實在太多了。

身側的少年眉目染血,臂上的傷格外猙獰,趙晏瞧著他,這個叫殷非的少年跟了她一路,最後跟她一道困在這密林中。

姚七一手教出來的人,武功絕妙,上一世她不曾見過,既是接了姚七的令牌,想來也是隨父親一道歿在了陰陽谷。

她伸手摸了摸懷中的瓷瓶,沈靜的眸子亮了亮,轉手塞進少年懷裏,低語道:“帶回去,給姚七。”

殷非擡眼瞧她,一手按住了她,少女搖搖頭,“我們不能都折在這。”

“你走。”少年擡眸,滿眼冷意。

趙晏擡手,指尖拭去浮光劍上的血水,提著劍慢慢起身,“既然你我都不願意,那便試一試,到底是他們的刀硬,還是我們的命硬。”

“十三孤影,看來註定要成孤魂野鬼。”

韓煜手下的十三孤影,前世她只見過一次,她攜燕符回京的路上,他們為燕符而來,皆是殺招,那一眼,差點讓她賠上一條命,足以讓她至死難忘。

趙晏與殷非對視一眼,兩人一南一北沖了出去。

銀光閃過,一劍刺出,長劍貫穿那人胸腔將人釘在了身後的落羽杉上,同時那人手中長刀砍向她右臂,眼見著躲閃不及,斜刺裏飛出一柄短刀,竟將那人執刀的手臂整個削掉,那人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趙晏竭力維持著身形,身後傳來悉疏聲,她咬牙,揮劍掃過,刀劍相碰,阻了劍的去勢,她擡眼,對上一雙慍怒的眸子。

刀光淩厲,韓灼手腕一翻,劃破冷風,徑直向趙晏甩出去,刀風擦著她的耳邊過去,身後傳來一聲厲叫,她低呼一聲,撞進溫熱的懷裏,韓灼擡手護住她。

風掠過耳際,層層寒意逼近,卻驟然溫暖。

趙晏眨眨眼,沒來由想起前世她倉皇出城的那個夜裏,這人一抹紫衣,眸色冰冷。

“韓灼,怎麽.......又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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