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覺得，有的事情要說出來才會覺得舒服一點。但是你要是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勉強的。反正，我大概也能猜到你究竟經歷過什麽。”他身上的傷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那麽多的傷口，必然是一次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才形成的。

就像是之前的她一樣。為了不再受人欺負和擺布，一步步成為頂級特工……到頭來，卻還是死了。那麽多危機她都一一化解，卻死在了小小的爆炸事故裏。這大概是她特工生涯最大的恥辱。

然而卻已經和她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了。

“我……一直都在想，只要我足夠努力，我總有一天會拿回屬於我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坐到那個位置上。可是……到現在還是什麽都沒有。不僅我一手栽培的人忘恩負義，就連我相信求救都明白他們根本不可能會理我。”禦風聲音沙啞地說著。

“誰不是這麽想的呢？”慕梨瀟苦笑，“覺得只要付出了一定會有收獲，卻是世上最大的謊言。我可以看透很多東西，卻看不透人心，我曾以為我和皇甫晟心有靈犀，可到了最後，還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我為他付出那麽多，最後卻換來一個家破人亡的結局。”

禦風已經不止一次想要告訴她真相了。那種感覺就像是針紮一樣，好在他的心已經很痛了，這樣的感受並不會有太大的困擾。

“怎麽了？”慕梨瀟卻還是註意到了他臉上些微的變化，“你好像想說什麽？”

“沒什麽。”他把那些話又咽了下去，現在絕對不是一個好時機。就算她回去的話，也無法和皇甫晟解釋她和禦風之間的關系，恐怕皇甫晟那裏已經聽信了徐梓黛的說法，加重了對她的懷疑了。

而且，現在他還想慕梨瀟能夠順利幫他拿到夜明珠了。如果在這個時候把真相告訴她的話，她大概就不會想成為太子妃了吧？

“我在梓錦國的皇宮長到三歲，就被他們送去了暗衛營。不過那個時候，我也只是每天看著他們相互殘殺而已。”他說得雲淡風輕，慕梨瀟卻能聽出其中的沈重。

三歲就開始在血腥中成長，她無法想象那樣的痛苦。那雙眼睛還沒有見識過什麽純真，就已經被殘酷的廝殺染上陰影了。

“三歲……還真是讓人意外的一個年紀。我七歲開始接受訓練，都已經覺得失去了很多東西了。沒想到你失去的，比我多。”慕梨瀟還記得自己被那個一臉笑意的女人從孤兒院接走時的場景。她以為自己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從此過上“正常”的生活。

卻沒想到那才是她從天堂墮入地獄的時候。她並沒有像自己希望的那樣過上平安快樂的生活，而是被扔到了一個訓練基地裏。即便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她，想到那些回憶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心裏一顫。

“七歲？”禦風看了慕梨瀟一眼，好像不相信她剛才說的話一樣。她說她七歲開始訓練？她分明是相府的嫡女，慕相捧在手心裏都來不及，怎麽會讓她去接受訓練呢？

慕梨瀟也是一楞，她不應該說出這些東西的，就算她之前覺得禦風可能是唯一一個會相信的人。“我只是隨口一說。”她趕緊解釋，畢竟她可是相爺的女兒，怎麽可能會有那麽悲慘的童年？

“不過我倒覺得你說的是真的呢。”她真的不應該盯著那雙紫藍色的眼睛看，就算知道自己觀察微表情的能力還不錯，可是，眼前的這個人不但可以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還能夠看出她的心思。

雖然她已經沒有當初那麽害怕了。

“如果……我說我不是慕梨瀟，你相信嗎？”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她反而是拿出了勇氣來，想要第一次和另一個人分享這個消息。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告訴第三個人。

“為什麽不相信？”禦風並沒有很驚訝的神情，好像他從來都知道一樣。他和皇甫晟都懷疑過慕梨瀟的身份，因為她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相府裏走出來的人。她擁有的那些本事，也不是相府裏可以學到的。只是她用手段瞞過了皇甫晟。

但一直都讓禦風疑惑。

“你都不能稍微驚訝一點？”慕梨瀟覺得有些挫敗，“這樣多沒有意思啊！”

“因為並沒有什麽值得驚訝的。”禦風淡淡說道。“所以，你究竟是誰？”

“我之所以不說，就是知道，我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原本已經黯淡不少的紫藍色眼眸突然閃過了一道光芒。“那就說來聽聽，只要不說你是神仙就可以了。我可沒有見過不會飛的神仙。”

“你根本就沒有見過神仙吧？”慕梨瀟翻了個白眼，“我倒希望我自己是神仙呢，就不會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了，神仙至少有法力可以保護自己。我有的不過是自己訓練的一些基礎，而這個身體還一點都不好操控。”

“嗯？”禦風每次覺得疑惑的時候，都會在說出這個字的時候順便皺眉。雖然皇甫晟也會這麽說，不過他的臉上並沒有這樣的小動作。其實這兩個人，她應該還是可以分得清的吧？

好像扯遠了，她是不是應該回答禦風的問題了，關於她的來歷，她究竟是誰。“好吧。我是慕梨瀟，但我並不是這個慕梨瀟。”

貌似說得更加覆雜了。她還不如說自己只是長得和這個慕梨瀟一模一樣的殺手呢，她和皇甫晟有仇，想要殺了他，結果卻喜歡上他了這樣狗血的劇情。都比她說真話來得讓人信服。

禦風自詡是個聰明人，但是慕梨瀟的話他是真的沒有聽明白，她是慕梨瀟又不是慕梨瀟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來自很久以後。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出了意外，我以為我必死無疑，但是醒來卻在皇宮裏面躺著，還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她解釋起來，“其實我應該算是，某種暗衛？不過並不是保護皇親國戚的那種。”

禦風看著她，那張臉上難得出現那麽驚訝的神情，慕梨瀟竟然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你就當我是晚上睡覺撞了頭好了。”如果她到的是一個歷史書上有的地方就好了，她還可以真的大顯身手，還不怕會改變什麽，不怕有什麽危險。

可是她偏偏是到了一個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的時期和地方，才會走得這麽艱難。而且，她不是書寫史書的那個人，而是被寫進史書的那個人了。

“我知道那天晚上，太後派人殺你。太後殺人，用的自然是最厲害的毒藥。而且他們是看著你喝下去的，就算你的本事再高，也沒有辦法在這件事情上作假，應該是必死無疑的。這麽說來，你死在了另一個地方，而這裏的慕梨瀟也正好死了，你就到了這個地方？”

相比於其他人，禦風的理解能力可以說是滿分了啊。

“難怪你最初對皇甫晟那麽排斥……因為你根本就不是喜歡他的那個人。而你會有這麽多的本事，也不是因為慕相教得好，而是全部來自你自己。真的那個你。”禦風繼續說著，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身上的痛苦一般。

他的眼裏、心裏都只有慕梨瀟了，自然就不會有任何痛苦的感覺了。原來，愛一個人真的會有這樣的感覺。他還以為那只是騙人的呢。

“我是一個冷血之人。”說到這裏，慕梨瀟的神色突然一黯，“其實我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回到之前的那個樣子，可以成為那個什麽都不在乎的人。可是這個地方改變了我太多，我做不到了。我的戲那種一直都有愧疚，以至於我每晚都會做噩夢，夢到慕夫人，夢到她向我索命。”

所以……她是真的沒有想過要報仇。畢竟那些人並真的是她的親人。可是，既然是這裏的慕梨瀟給了她一個重生的機會，她當然會覺得良心不安了。

“難道說這句話的人，不應該是我？”禦風突然笑了起來。如果不是他對慕梨瀟有惻隱之心，如今皇甫晟早就已經是階下囚了。可他卻一直放任慕梨瀟幫助皇甫晟，直到他一點點坐穩那個位置。

但他竟然沒有那麽後悔。唯一後悔的只是沒有在徐梓黛對皇甫晟說出他的存在之前把那個多嘴的人殺掉，然後重新扔回海棠園裏，就當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

“是嗎？”慕梨瀟當然明白禦風為什麽會這麽說。畢竟皇甫晟會走到今天，背後都是她的努力。要不是她最後拖延時間等到慕爍的話，江山早就已經落到趙太後手裏。“但未必你和趙太後就能夠成為什麽明君。這一票我寧願押在皇甫晟身上。”

“哪怕他作出了這樣的事情？”

“哪怕他作出了這樣的事情。”

原來，慕梨瀟之所以會與眾不同，是因為她根本就不屬於這個地方，她只是陰差陽錯來到了這裏而已。然而，最後她的那顆心還是交給了皇甫晟。以後都未必能夠拿得回來。她深谙這些陰謀詭計，大概就想過終有一天她會不得不離開那個皇權爭鬥之地。

可是她又讓自己陷入了另一個漩渦之中了。

“要是……要是我以後還有機會的話，你願意幫我嗎？”禦風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問出這句話。

“不會。”慕梨瀟不假思索地回答。她能看出禦風眼中的失望，但是也只是輕柔一笑，“我會覺得累的，我都不知道這個太子妃的位置可以做多久，或許我厭倦了，又會離開了。只是……我這次想要看看，我的眼光是不是還是那麽差。”

禦風下意識地想要說是。但他只是搖了搖頭，“你的眼光向來都不好。”

“你也是。”她心照不宣地說著，擡頭看了看天邊的月亮。

卻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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