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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中山狼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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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草茸茸,夏日熱氣蒸騰。

宰相府中後園通軒處,年少女郎領著侍女娉娉裊裊走出。衣白羅,系綠裙,顏色姣好,未語先笑。

林雨若這位宰相府中的女郎甫一登場,便如同驅走烈日炎炎般,帶了清涼風徐徐。

林雨若打量了韋浮一眼,似有羞意。她向韋浮見禮,又對著林承嬌俏而笑:“爹,我聽說你在後園議事,想著必然酷熱,就帶了甘瓜和冰來找你們。爹,你們要不要停下議事,先清清心呢?”

韋浮註意到,林雨若說話時,宰相那肅然無比的面容都帶了幾分慈愛,眼裏有了笑意。

林承卻仍板著臉:“若若,不要沒有禮貌。這是我新收的弟子,你叫聲‘師兄’吧。江河,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兒。”

韋浮躬身行禮,林雨若紅著臉避讓,還了禮數,嬌嬌喚一聲“師兄”。

林雨若烏黑的眼珠子好奇地偷覷韋浮:爹爹位高權重,庶務繁忙,近年早就不收弟子了。這位韋家兒郎,她早已聽爹說了很多次。如今初見,只見郎君長身玉立,青衫落拓,眉目溫秀。

這樣溫潤如玉的風貌,不愧是還沒進長安,就被譽為“雙璧”之一了。

只是可惜“雙璧”中的另一位晏郎君,從不參與長安兒女們私下的宴飲聚會,整日不是在查案子、就是在即將查案中。何況那位晏郎君與自己爹似乎沒什麽交情,林雨若便不怎麽能見到那位晏郎君了。

林雨若心中想這些時,韋浮一邊垂著眼、唇角噙笑,跟隨宰相一同前往涼亭吃瓜避暑,一邊也覷了這位女郎好幾眼。

他在心中算了算這位女郎的年齡,唇角笑意便更深了幾分。

人人家中有糊塗賬,宰相家中的風流債更是覆雜有趣。

韋浮聽聞,早年的時候,林承只是大家族中一個不出名的庶子,娶妻生子,不為人在意。後來林承遇到了當今陛下,年輕時候的暮烈,二人志同道合,一見如故。

林承這位妙人,前妻死後,馬不停蹄地與當年的世家郎君暮烈訂了婚約。二人約定,暮烈娶林承的妹妹,林承娶暮烈的妹妹。兩人結成親家,之後建國開國,情誼皆非他人能比。

如今皇後早已仙逝了,嫁於林宰相的皇帝之妹,長陵公主還依然活得好好的。長陵公主為林承生下了這位漂亮的小女郎林雨若後,傷了身子,再不能生產。

多年後,眼看膝下無兒,林承尋回了早年走失的長子林斯年。

林斯年是怎麽想的,宰相好像從來沒關註過。

林雨若哪裏知道這位面容噙笑、文雅無雙的佳郎君在心裏腹誹他們家,她笑盈盈地讓阿爹和韋浮坐下,給兩位端冰續果。井井有條,不愧是大家出身。

林雨若左右張望:“咦,兄長怎麽不在呢?爹,你們商議政務不找兄長嗎?”

提起林斯年,林承面色就不太好。

只因林斯年回來長安半年,沒有做一件讓他稱道的事,反而到處敗壞宰相的名聲。

林承冷冷道:“他懂什麽政務?之前在梁園事裏,他嚇破了膽,回來後就生病了。我正好把他關起來,讓他好好反思,誰都別理他!”

林雨若一驚,蹙眉不讚同:“兄長這次又沒犯什麽錯,為什麽也要關他?阿爹,你對兄長太兇了。”

林承不搭理。

林雨若突發奇想:“我給兄長送冰去吧,順便告訴兄長,阿爹對他的禁閉已經解除了。”

林承:“沒有解除!”

林雨若小小扮個鬼臉,俏皮可愛:“不管,就是解除了。我就要這麽告訴兄長去。”

她說著便轉身,招呼侍女一同離開。臨去前,她回頭,輕輕望了韋浮一眼。

正逢韋浮盯著她,四目一對,林雨若一驚,匆忙而逃。

她聽到午後熱風中,韋浮和自己爹說話時那種不緊不慢的調子:“老師,晏傾行事,既然我們不知道他會走到哪一步,不如靜觀其變。他去查徐大儒失蹤之事,若真讓他找到徐大儒,大儒歸順我朝,也是一件善事。”

林承嘆氣:“我雖然從未與徐固見過面,但也聽說過他學識淵博。他若能放下舊朝新朝的成見,來為我大魏做事,我又何必多事。對了,你可有見過徐固那個女兒?她是什麽人……”

林雨若去找自己兄長的時候,林斯年早已離開後園,回到了自己屋舍中。

林承對他的禁閉令對他毫無影響,他只是意興闌珊,懶得理會他人,只好回來自己地盤。他在自己地盤中盤腿坐於長榻,後腰靠著粉墻,手中拿著一匕首,低頭認真地雕刻一個玉石小像。

手中的玉石像玉帶飛揚,錦羅生皺。卻不是那類風流風情像,而是端莊慈善人。

而林斯年正在雕刻玉石像的臉:大幅長巾攏肩,女子眼眸半闔,眉眼清潤婉約,唇角帶一絲笑……

一個似笑非笑的陰冷聲音從角落裏傳出來:“這是雕的玉石觀音像?”

林斯年手中匕首一抖,差點將玉石劃壞。他掩不住自己眼中的戾氣,向自己屋舍中那個坐著一人的角落看去。

穿著鬥篷的高大男人眉目深邃,坐姿大馬金刀,隨意又有力道。他手指上戴著好幾顆珠玉翡翠戒指,晃一晃手指,滿目熠熠。他絲毫不在意林斯年的態度,饒有趣味地打量著林斯年雕刻的玉石像。

高大男人嘖嘖:“玉石觀音像,雕的好像是那個徐清圓的臉吧?怎麽,你喜歡她?嗯,眼光不錯。

“不過把美人雕成觀音像的,我倒是第一次見到。”

這個人喋喋不休,對林斯年的玉石像評價來去,真讓人厭煩。林斯年將自己的觀音像一收,回過頭沈聲:“你到底什麽時候走?”

待在他屋中、霸占他地盤的男人,是從積善寺逃走、從梁園失蹤的那個叫“阿雲”的人。阿雲在梁園扮演啞巴姑娘,在林斯年這裏不掩飾本性,說起話來吊兒郎當,聲調奇怪抑揚頓挫,但不可否認,他確實會說話。

阿雲沖著林斯年笑:“我在這裏等著看戲啊,戲不是還沒開幕麽——林宰相什麽時候能知道誘拐馮亦珠私奔的人,是他的寶貝兒子呢?又什麽時候能知道他寶貝兒子這麽做,就是為了毀他聲譽,再次給宰相找麻煩呢?

“我很久沒看到這麽恨自己爹、不遺餘力要給自己爹惹事的人了。太過好奇,當然想圍觀。”

阿雲再次瞥眼林斯年藏起觀音像的袖口,饒有趣味:“尤其是這個人還喜歡徐固的女兒,林宰相恐怕更加頭疼了……”

話沒說完,掌風已至。

阿雲上半身不動,雙腿擡起踹出,對上林斯年襲來的掌風。林斯年再出一招擊胸,阿雲身子微微一斜,手勾成鷹爪,向林斯年抓去。阿雲魁梧,林斯年兇悍,這二人在狹窄室內,打得你來我往,卻一點沒離開阿雲所坐的角落。

直到敲門聲響起。

林雨若乖乖巧巧:“阿兄,我給你送冰和甘瓜,避暑……”

林斯年聲音陰冷:“滾!”

門外的少女被嚇了一跳,卻好像早已習慣他的冷臉。林雨若並不走,而是在門外小聲勸:“阿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爹已經解除你的禁閉了。阿兄前兩天生了病,我很掛念……“

林斯年一字一句地打斷:“我說,滾!”

林雨若停頓了一下,小聲:“好吧,但是瓜和冰放在外面了,你記得吃。我還給阿兄拿了些藥,不知道阿兄什麽病,只好都拿了些……”

好不容易,那絮絮叨叨的女郎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離開。

林斯年站在木窗前,看到林雨若邊走,邊回頭望來。侍女憤憤不平地勸她不要再來了,她仍輕輕搖頭。她目清神明,眼中皆是對自己唯一兄長的期盼與好奇,以及想要依賴的心。

即使她兄長與他同父異母。

阿雲站在林斯年身後笑:“好一個深閨裏養得極好的女郎,可見宰相平時寵愛呵護之心。卻和對你完全不同啊。”

阿雲低聲笑:“沒有兒子了,想起你來了;平時他可只關心林雨若。不用否認,林斯年,你厭惡林雨若,嫉妒林雨若。從你的眼睛裏,我已經看出,你恨不得這個妹妹消失。”

阿雲誘惑他:“那麽,與我做筆交易如何?”

林斯年回頭,看他藏在陰影中的臉,慢悠悠:“又要做什麽交易?”

——之前在積善寺,他誘拐馮亦珠之事,被阿雲撞破。阿雲帶著包袱逃出積善寺。二人各自都不是什麽好人,便互為對方隱瞞。滿長安尋找阿雲的人,恐怕想不到,阿雲藏身在宰相府中。

但是阿雲不可能一輩子藏在這裏。

如今,阿雲便帶著惡意提出建議:“朝廷發出天字第一號的海捕文書捉拿我歸案,但我不能被他們抓到。我這些日子也看了看,長安城進出戒衛森嚴,我根本不可能出去。

“不如林郎君幫個忙,給我個機會,讓我綁架了你妹妹,挾持你妹妹出城?宰相府中女郎的性命,那些守城門的,總得顧忌吧。”

林斯年瞇了眼。

他起了興趣,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他很好奇:“出了城之後,林雨若會如何?”

阿雲笑問他:“你希望她如何?是死是奸,是生不如死還是好死不如賴活,你可以給個建議。”

林斯年瞇著的眼睛中,寒光凜冽,如同針尖見於日光。

在這一瞬間,他忘記了自己對徐清圓愛而不得、百思不得其解的夢境的懷疑,去算計他那個無辜的妹妹。

這都是報應。

他心裏這麽告訴自己——

他若不把宰相府攪得雞犬不寧,他若不讓宰相生不如死,枉費他千裏迢迢,回來長安當這什麽貴族郎君。

--

這個時候,長安城中尚是平靜,西域之地的戰火已經燒得遍地都是。

南蠻軍在找一個人,軍馬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寸草不生。西域百姓們流離顛沛,本已尋常,近些日子,卻過得更加苦不堪言。

南蠻是西域之王,平時即使有小戰卻不會這麽大張旗鼓。他們的大動作,讓大魏邊境都為之警惕,開始布馬布兵。然而南蠻只是要找到一個人——

一個被他們關押了整整五年、最近逃走的人。

一個他們原本打算當做禮物送給大魏、當做兩國建交禮物的人。

在西域這片潦草荒蕪之地,躲避了又一場戰爭,走過又一個死屍遍地的村落,徐固帶著遍體鱗傷的衛清無,躲進了一斷壁殘垣後的村落小屋。

衛清無精疲力盡,重覆不斷的戰鬥消耗她的體力。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同行者如同累贅一樣,可是冥冥中,她並不願將這人拋棄。

何況這人告訴她,她叫衛清無。

雖然更多的,這人並不說。

找到這處可以避風的破屋,衛清無倒地就睡。她早已習慣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對周圍一切變化,除卻危機,並不在意。

徐固站在瓦礫間低頭看她,目光平靜,卻宛如靜靜流淌的長河,哀意些許。

在他對自己這位早已和離的妻子的了解中,衛清無熱愛戰鬥,擅長戰鬥。她當了大將軍後變得格外忙碌,格外興奮。她顧不上他,顧不上女兒,她整日在外練兵打仗。

他以為這是她喜歡做的事。便頗多怨意,也盡量掩藏。

可是為什麽,有朝一日,她被她自己喜歡的事情,折磨成了這樣?若是所愛成了毀滅緣由,她是否後悔當初選擇這一條路?

徐固不知道這個答案。

失憶的衛清無也無法告訴他答案。

然而徐固回頭,看著破屋漏窗洩入的點點星光,他卻不能像衛清無一樣什麽也不考慮,一點不為明天著想。

南蠻人為了找到她,掀起戰爭,會越來越不可收拾。

若是找到她,她會被當做淩一個玩物送給大魏,堂堂女將軍倥傯一生,換來潦草結局;可若是找不到她,西域眾人受苦。徐固站在這個分叉口,輕輕嘆了口氣。

此時此刻,星光爛爛,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想到了那個總和他吵嘴、在外人面前又很溫婉懂事的小露珠兒。

他的露珠兒,玉雪玲瓏,那麽乖那麽可愛,是他從小一個人養大的。男子養護女兒的不易不必贅述,他呵護她那麽多年,卻總是一次次拋棄她,留她獨自站在懸崖岔口,獨自面對世間魍魎。

可這就是人生。

人生本就這樣無奈,只有不斷地向前走,才有無限可能。

相信他的露珠兒,承他將近二十年嘔心瀝血的教誨,足以捱過這漫漫長夜,等待他的歸來。

想到這裏,徐固從自己隨身的包袱中取出紙筆,隨便就著地上一木板,就著星光,開始思索著寫字。

衛清無一夜醒來,揉著惺忪眼睛,看到那個儒雅無比的書生坐在靠著窗的地方,還在寫什麽。

她看了半天,說:“那裏冷。”

徐固擡頭,看了她一眼。

他對她笑了一笑,淡漠,無情,又有點無奈。

他走過來,將自己連夜寫好的書疊好,交給她。她茫然地接過,徐固蹲在她面前看著她,伸手將她頭發上的枯草別開。

她警惕地看他一眼。

徐固嘆口氣:“事到如今,我也不知你是真失憶,還是因不想認我而假失憶。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早已習慣跟在你後面,為你收拾這些爛攤子。

“清無,這信你貼身藏好。我將這件事從頭到尾寫得很清楚,若是遇到大魏軍馬,你被拿下了,你就將信承出,把自己的身份告知。這是最無奈的一步棋,我自然也希望像你這樣不凡的女將軍,不會走到需要別人憐憫你的那一步。

“這些年,你被南蠻人關著,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逃出來,自然不願意再回去了。可是我們逃不掉,西域是南蠻兵馬的天下,南蠻又要準備和大魏建交,你我這樣的小人物夾在其中,註定是會被犧牲的棋子。不如以棋換棋。

“你是天下聞名的女將軍,可是我也不差,我也沒有配不上你多少。你好好躲起來,我出去見那些南蠻人。南蠻王必是需要我的,我困於南蠻,總比你困在那裏好。不必著急,聽我說完……我畢竟是文人,南蠻對付我的手段,必然和你不同。我在那裏,總有脫困機會。

“若你有緣見到露珠兒……”

他沈默了一下,笑了笑:“算了,你這般模樣,還是不必見露珠兒,不要嚇到她了。你便在這裏好好養傷,如果記憶恢覆了……到那時候,也許你就知道你本來想做什麽了。”

他交代這些,絮絮叨叨,如數家珍。

衛清無竟也很認真地聽著,就好像以前有過無數次這樣的時光。她再桀驁不馴,也每每認真聽他說話。

這樣的熟悉感,有時候迷惑人,有時候讓人傷感。

徐固說完這些,最後看了她一眼。他還想再說話,卻想起實在沒什麽好說。他便笑了一笑,起身背起自己的包袱,向屋外的陽光中走去。

衛清無心中突然一空。

她喊道:“餵……”

徐固回頭,站在陽光下,面容已經看不清。

衛清無迎著陽光,並不眨眼,她再一次問出這些天裏問過無數次的話:“你到底是誰?我認識你嗎?我們以前是朋友嗎?你為什麽幫我救我?”

徐固淡聲:“你若是想不起來,便不必知道。”

衛清無怔忡,低下頭。

她再次擡起頭時,目光沈靜堅定,道:“好,你幫我一次,但你不必害怕。等我養好傷,我會去南蠻人那裏救你。”

徐固回答:“不必救我,以我的身份,我並不會出事。若你想不起我是誰,我們並無再見的必要。”

這樣的潦草利落,激起陌生人之間的感動,也蕩起舊事的一點漣漪。

衛清無捂住頭,悶悶躲在裏面,咬緊牙關閉上眼。

--

在蜀州地段,晏傾正坐於茶樓二樓,一邊喝茶,一邊寫字。

他所在的茶樓,正對著縣令府衙。大魏地方間的疑難問題,都會尋縣令解決。一對夫妻相攙扶著走出縣令府,喜極而泣。

一會兒,這對夫妻上了茶樓,對著晏傾便磕頭:“多謝郎君幫我們寫狀子!縣令把那地的名額劃去了,我們不必多交稅了。今年不會餓死了。”

晏傾溫和頷首,問他們日後打算。若是不上山做匪,不入娼門,可還有其他活路?

夫妻倆也沒什麽好說,只茫然說會當佃農,給世家豪門種地。

晏傾不多說什麽,讓旁邊屬下將自己寫好的一封信給出。若是自己走後縣令改口,自可拿著信登門再訪。

夫妻中的妻子感恩連連,丈夫卻有些頭腦:“我們上門找誰?”

晏傾:“找州刺史。州刺史是蜀州最大長官,你們的縣令也聽他的。我寫了密信留給你們,州刺史見到信,便會知道該怎麽做。”

丈夫茫然:“州刺史……您是比州刺史還大的官?”

晏傾搖搖頭,只說:“不過是京官清閑,人人想入京罷了。大理寺是刑獄之首,沒人想被大理寺查。這世間誰身上沒有一兩遭不想讓外人知道的事,能不惹到大理寺,自然不惹。”

他們說話間,晏傾看到風若從窗口翻進來。

夫妻倆被這身手極好的侍衛嚇一跳,見晏郎君還有事情忙,便拘束告退。而晏傾仍坐在這裏寫信,他暫時充當師爺,幫那些告狀無門的百姓寫狀子。

正對著縣令府的門衙,百姓們排起長隊,縣令辦案格外積極。

風若探頭觀察一番,嘖嘖道:“我看這縣令巴結你呢。”

晏傾冷靜無比:“無非是我坐在這裏,方便他們監督。為了防止我離開,不如我就在他們眼皮下。即使給他們找些事,他們的心起碼放到了肚子裏。”

風若嘆口氣,知道按照蜀州對他們的嚴防,晏傾想偷偷離開都很難。

這才不得不和風若分頭行動。

風若小聲告訴晏傾:“我偷偷出西域了,只打探到南蠻國最近到處抓人,這兩天又不抓了,好像是他們找到人了。不如我讓‘上華天’幫你註意著,看南蠻他們搞什麽?”

正如宋明河死之前說的那樣,“上華天”身處西域地段,舊朝大臣子民藏身其中。只是宋明河撒謊太多,“上華天”又神龍不見首尾,大魏並沒有查出什麽。

晏傾輕輕點了一下頭。

這時,有個下屬急匆匆上樓,遞來一封信:“郎君,快馬加鞭,從長安傳來的邸報!”

每月時間,長安中樞會向各方地方州府發出邸報,告知州府一月內的朝政大事走向,陛下聖意,宰相新政。這樣的邸報面對全國,不光蜀州的官員們會看到,晏傾離了京,自然也有人專門給他送邸報。

晏傾打開信紙,邸報上的兩則消息引起了他的註意:

第一件事,南蠻之前答應給大魏一個人當見面禮,最近弄丟了那個人,南蠻人說願意用其他禮物代替那個人,大魏自始至終不知道那個曾被南蠻當做禮物的人是誰。

第二件事,南蠻使臣團已離開西域,準備從敦煌、甘州進入大魏,和大魏正式建交。大魏中樞讓天下州府做好準備,在締造兩國和平之際,其他事皆可放一放,莫讓使臣看笑話。

晏傾陷入沈思。

風若見他看信看了半天:“怎麽,這個消息很重要?”

晏傾:“只是一些事情,有了些頭緒……先不提了。宋明河的手下,一直沒聯絡上嗎?”

晏傾在蜀州處處受制,除了此地官官相護,還因為他失去了對蜀州信息的采集。在宋明河死之前,這事是宋明河負責的。宋明河在蜀州管著一個叫“小錦裏”的地方,和關外的“上華天”遙遙相對,本來應當為太子羨提供信息。

宋明河背叛後,“小錦裏”的聯絡人跟著失蹤了。

風若小聲:“之前那個‘小錦裏’的當家人,在宋明河一死,恐怕是畏懼太子羨的報覆,當夜就服毒自盡了。”

晏傾睫毛顫了下,意外無比。

因太子羨對外的名聲一貫和氣有佳,從未有人說過太子羨嚴肅一類的話。宋明河一死,竟有人畏罪自盡?

蜀州這地方,實在太過有趣。

風若則開始罵那個宋明河,如何給自己郎君找麻煩。如果不是宋明河這麽折騰,太子羨身份也不會浮現在世人眼皮下,郎君也不用做事束手束腳。

宋明河早就對郎君十分不滿,多少事都要郎君替他兜著,卻是一知道郎君身體不好,宋明河就要背叛,簡直白眼狼。

晏傾閉了下眼,輕聲:“風若,在我還未失勢之前,我曾喜歡看燈。有一年,舉辦了一場極大的燈會,燈會中有一臺兩人高的梔子燈,輝煌風光,出盡風頭。說是有人敬仰,親自所制。”

風若“啊”一聲,很迷茫。

因為他從來沒見過失勢前的太子羨,他遇到的一開始就是傷痕累累的晏傾。他不知道太子羨曾有過怎樣的過去。

晏傾此時告訴風若:“送我燈的那個人,也叫宋明河。”

風若怔立原地,心中荒唐酸澀感讓他心頭堵上。

世事反覆,人情冷暖,今非昔比。可他若已然無言以對,身處風暴之中的晏傾,又一直在承受著些什麽?

風若好像懂了很多,他慢慢轉移話題:“那咱們還在蜀州查嗎?”

晏傾回答:“不查了,徐固之事,暫告一段。我大約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時間還無法理清頭緒……是不是到了六月了?我們該回長安了。”

風若:“到了六月,該回長安了?”

晏傾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風若忽然想到,六月中,是南國皇帝皇後赴死之日。

晏傾當然會回去長安城,至少在那一日,他不會如孤魂野鬼般游蕩在外,讓生者死者都牽掛於他。

而想到回長安,晏傾不覺想到了當日馬車中那個女郎。

她閉著眼睛,隔著一方帕子,他手背抵在她眉心。

後來馬車疾晃,他怕唐突她,移開手時,手中帕子掉落。而他見她坐得搖晃要倒,不由伸出手扶她,於是那只本來就沒有離開多遠的手,手指輕扣,沒有手帕的相擋,抵在了她眉心。

而她擡起眼,烏眸看他。

相觸手背上激起在一碰到人的肌膚就不由自主產生的幻覺刺痛,另一種無謂的悸動讓他覺得那種刺痛也好像可以忍受。

但是那一刻的感覺該如何訴說——

平地驚雷,霹靂驚弦。

他手抵於她眉心的剎那,心間開始產生墮入雲端的感覺。

可那是不應該的。

他落荒而逃,心中生亂,又覆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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