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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鎖梁園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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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意欺騙大理寺,只是梁園女郎,多孤兒出身。她們若是發生意外,無人替她們伸冤,她們多半會消失得無聲無息。”

徐清圓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她緊張地咽一口唾沫,從下向上偷偷觀察晏傾的反應。在月光下,她這副扮相潔白聖雅,烏眸漆黑,粉腮朱唇,嫣然如畫。

可惜晏傾如瞎子一般。

徐清圓說:“而我不一樣。我阿爹天下聞名,即使隱居都遭人不斷窺探。我走到哪裏,官衙的人都會盯著我。我認為,若只是單單一個衛渺死了,官衙的人不會在意,會草草結案。

“可若是我卷入兇殺案,大理寺的人便不能不認真查此案。”

“我想給衛娘子討一個說法,”徐清圓低頭喃喃,“阿爹失蹤後,蘭時多次勸慰我,我自身難保,若輕舉妄動,少不得被人找到借口關押起來。可是我知道衛渺死了,我既不想給我和蘭時惹下麻煩,又不能當做沒有此事。所以我演了一出戲——”

在故事的開端,她以“疑似兇手卻不是兇手”的演技,征服了侍女蘭時,讓蘭時不再勸她置身事外,而是和她一同出園求助。

偌大長安,徐清圓只認識一個進京路上她無意接濟過的曾經乞兒、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宰相府中阿郎的林斯年。

她糾結徘徊,如走懸崖。她本以為自己求助的人會是林斯年。

但是她在北裏遙目一望,看到了身穿緋紅官袍的晏傾下樓。她說不清原因,可她瞬間調轉了方向,去求助晏傾。

事實證明,她選擇晏傾,沒有選錯。

晏傾聽了她這樣的話,說:“衛渺死於梁園,即使徐娘子你沒有牽扯進此案,若有人報案,我亦會認真對待,不會讓人枉死。”

徐清圓擡頭輕輕看了他一眼。

她說:“我不知道這些。我讀許多書,書上官衙大都層層庇護,屍位素餐。我不知道大理寺長官的為人,不能將命運放在長官品性的賭博上。郎君見諒。”

她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用巾帕包裹著的那把兇器,匕首。

她微彎身,將匕首交到晏傾手中:

“我妥協保管這把兇器,不敢讓它離身片刻,便是等著今夜。我信任郎君品性,我願為自己今日、以往所為擔責,講出我看到的事。”

“三月廿五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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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五那日,是積善寺的師太們做法事的最後一天。

梁園這個地方,祖母體弱,多次叫嚷有鬼擾她,所以梁園經常請積善寺的師太們來做法事。才來到梁家不過一個月的徐清圓,有幸見識了法事的奢侈和梁園諸人的“迷信”。

師太們做完法事,下午時分離開梁園,是梁丘去送行的。

師太們走後,老夫人覺得惡鬼消退,很高興,夜裏設了大宴,讓園中女郎們都來。

正如馮亦珠所說,在徐清圓來到梁園前,老夫人最喜歡衛渺。在徐清圓到來後,老夫人最希望徐清圓成為她的孫媳婦。那晚夜宴,女郎們一一離開,徐清圓被老夫人拉著,是最晚離開的。

清圓吃多了酒,覺得悶熱,卻並沒有醉得糊塗。她少時多次跟隨自己的阿爹阿娘往返舊朝宮廷,頗擅飲酒。

她在梁園散步消酒的時候,天上悶悶有雷聲。蘭時怕下雨,回返院中去為徐清圓拿傘。那時候,徐清圓獨自一人在園中一角等候蘭時回來。

徐清圓看到了一場兇殺。

衛渺在湖邊行走,安安靜靜,背對著徐清圓。徐清圓怕她癡傻,在沒有侍女的時候獨自徘徊,會落下水。徐清圓正要走過去,看到一個黑衣鬥篷從灌木中冒出來,從後撲向衛渺。

悶雷轟鳴,天邊電光大亮,那人手中森寒的匕首,照亮了徐清圓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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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起那夜自己看到的事情,徐清圓依然面色如紙,齒間打顫。

她低聲喃喃:“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在那個鬥篷人回頭的時候,我怕被發現,就鉆入了灌木矮叢裏。我捂住耳朵、口鼻,因醉酒而渾身冒汗,我恍惚地以為這是一場夢。

“不知道過了多久,蘭時的喚聲把我驚醒。我糊裏糊塗地跟著侍女回了院子,進入院子的那一剎那,雨下了起來。我還清晰地記得,蘭時與我慶幸,‘娘子,我們運氣真不錯,才進屋子,那雨便澆別人去了。’”

幽幽月下,徐清圓仰起頭,目中波光粼粼。

此時此刻,她明白那不是運氣好。那是命運交予她的抉擇——要不要去管衛渺的事,要不要回頭去園子裏找衛渺的屍體,要不要報案,要不要惹禍上身。

她阿爹是前朝大儒,疑似叛國罪無法堪清。她不知阿爹為什麽離開,不知阿爹去了哪裏。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自己為什麽來到長安城……

身處懸崖之上,若見人墜崖,是否應該伸出援手?

晏傾向前一步,他目中的光溫潤十分。

晏傾聲音柔和:“你回去了。你在暴雨中穿過屋舍屏風,走過酣睡的侍女身畔,推開門,走入夜雨中,在園中找到了沾著血跡的匕首。你怕雨水將匕首上的血洗幹凈,便將匕首帶回來。

“你左思右想,在窗前徘徊,疑惑自己的命運,糾結自己的選擇。蘭時被雷聲驚醒,她走過屏風,看到了你拿著匕首站在窗下。你回過頭,看到侍女幹凈又驚恐的眼睛,意識到你必須邁出一步。

“於是你說,‘蘭時,我殺人了。’”

晏傾拿出帕子,輕輕擦去徐清圓眼中的水波瀲灩。他虛虛摟著她肩,寬大衣擺擦過她冰涼面頰。她仰著頭看他,望進他清黑的眼中。

他將那晚她的心情還原得分毫不差,聲音溫溫柔柔。

徐清圓怔了許久,才想起他這樣的狀態,本不應該碰觸她。她面上染霞,向後禮貌地退開一步。

晏傾默然,將擦了一半的帕子遞給她,徐清圓低聲道謝後接過。

晏傾說:“時至今日,相信你已經發現,梁園也許死過很多同衛渺一樣的女郎。沒有人像你為衛渺伸冤一樣,為她們做主。她們葬身梁園,不見天日,不知因果。徐娘子,她們也許等著你還她們一個真相。”

徐清圓望著晏傾。

她的迷惘在他目光下漸漸消退,心中的霧散開,她找到些前路方向。

她問:“郎君想讓我配合郎君查梁園發生過的所有案子嗎?郎君以為這些案子都有牽扯嗎?郎君想要告訴我什麽?”

晏傾從袖中,取出第一本卷宗給她。

這是他從大理寺敕庫中找到的有關梁園的第一案,葉詩失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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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朝與新朝交替之時,梁園中有一位叫葉詩的女郎。

這位女郎,和後面住在梁園中的所有女郎都不太一樣。因為她是梁家老夫人妹妹家的小輩,自小和梁丘一樣,長在老夫人膝下。

老夫人娘家的孩子都漸漸不在了,老夫人便更加疼愛葉詩,希望葉詩能和梁丘成為佳偶。但彼時梁丘少年風流,俊俏多姿,最得長安女郎們的追逐。聽說他有自己喜愛的女子,他從未表示過他是否心儀葉詩。

多年以後,梁丘和葉詩長大了,到了該定親的時候,雙雙卻都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應下老夫人。

在魏國還沒建立、南國當政的時候,前大理寺接到梁家報案,說葉詩和一人私奔,要求大理寺幫忙尋找。

戰火連連,一個私奔的不知檢點的小女子,死在不知名的旮旯裏,也未可知。

從晏傾拿到的卷宗看,梁家為那一次的報案頗費心思,老夫人多次親臨大理寺,哭鬧不斷。但那個私奔案草草結案,新朝初建,人人忙著迎接新皇帝入長安,沒有人關心一個叫葉詩的女子生死。

新朝建後,梁家不入仕,梁園鎖門,漸漸消失於眾人視線。

從龍成元年到五年,在葉詩私奔案後,梁家又報過三次案。分別是侍女被狗咬死、女郎落湖死、女郎染病死。從龍成三年開始,梁園再無一人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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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道:“這便是整個案子的頭緒了……因舊朝和新朝交替,很多戶籍卷宗丟失,梁園更多的事,便無人知道。這些年,梁園死過多少人,恐怕要勞駕女郎幫忙找出。”

他彎身行禮。

徐清圓側身躲開。

她將葉詩案的卷宗還給晏傾,咬一下唇:“可是至今沒有找到衛渺的屍體……”

她想到梁園中可能還埋著更多的屍體,不覺打了個冷戰。

晏傾目光微微閃爍,沒有多說屍體的事,而是問徐清圓:“你覺得兇手會是誰?”

徐清圓遲疑一下,說:“我懷疑……梁家郎君梁丘。”

她因亂懷疑人而面頰緋紅一下,頗為窘迫。而晏傾的目光凝視著她,似在聽她的解釋,她便大膽分析道:

“梁丘是梁家唯一的郎君。從葉詩案到現在,他應該知道所有事。知情者犯罪,最為尋常。何況他很奇怪,他養什麽奇怪的花,日日用自己的血去餵,手腕常年系白布……”

正說著,後面傳來一個好奇的聲音:“什麽白布?”

亂葬崗中,突然出現這麽一個聲音,徐清圓本就不大的膽子被嚇破。她花容失色,小小驚叫一聲,不由控制地身子向前一跳,撲入了晏傾懷中。

晏傾身子一僵:“……”

懷裏徐清圓反應過來,仰頭看他,羞赧又恐懼:“郎君,我不是故意抱你的。”

她忍著懼意打算後退,晏傾僵硬地伸出手。

青年半身衣裳被汗水淋濕,面容僵冷繃直,臉色蒼白。他卻神色如常地半摟著柔弱的女郎,緩緩看徐清圓身後。

一個青年人從樹上翻下來,滿頭大汗,非常無辜地看著他們。

風若眼珠亂轉:“……我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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