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章 鎖梁園6

關燈
“三月廿五,徐清圓尋我投案,稱自己醉酒不醒,疑似昏沈中在梁園殺死一女,女名衛渺。但徐娘子諸多行為自證,想讓我相信,衛渺雖死,徐娘子卻不是兇手。”

黑魆魆的夜中,已過子時,晏傾並未入睡,而是前往大理寺的敕庫,查看卷宗。

夜深人靜,大理寺這座官衙幽靜肅然,風若提著燈,跟隨在晏傾身後,走在兩側卷帙浩繁的書架中。

風若一知半解,昏黃燈燭光下,只看到晏傾清揚的衣擺擦過一本本卷軸。晏傾隨手取下想要的卷軸,也把不適宜的重新放回古架上。

“徐清圓的父親徐固是舊朝南國天下聞名的大儒,曾在朝中任職高官。新朝建後,徐固攜女隱居於雲州,專心教女。然新朝百廢待興,朝廷急需這般名士為國效力,便一直派人監視徐固父女。去年冬,徐固失蹤,大理寺疑其叛國,卻沒有證據。正此時,長安梁家以徐固弟子的身份,向徐清圓伸出援手。大理寺順水推舟,讓徐清圓進入長安,既是監督,亦是尋徐固下落的機會。”

書閣間,只有晏傾聲音幽靜溫和。

晏傾被書架上飛揚的塵土嗆到,咳嗽兩聲。風若急忙上前查探,被晏傾擺手,避開。

晏傾躲開他人的碰觸,聲音極輕:“徐大儒的案子由我親自負責。我本應去梁園拜訪徐娘子,了解其父蹤跡。但年初公務繁瑣,又怕徐娘子畏懼大理寺而不肯據實以告,我幾多踟躕,終是沒有再見徐娘子。”

風若不服氣:“郎君是心善,不願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打擾一個孤女。徐大儒蹤跡不定,您怕有心人借此欺辱徐娘子,只好任由徐娘子住在梁園。”

晏傾搖頭,說:“只是不想多生事端罷了。我想梁園在長安便是一個異類,少與外人聯絡,偏居一隅。這般安靜的所在,也許能在查到徐固罪名前,照顧徐娘子。

“她不過二九芳華,卻被迫入長安,也是因大理寺無法照看她……我於公不得庇護她,於私便也只能默許她如此了。萬想不到梁家有兇殺案,將徐娘子牽扯進來。”

風若道:“你就是待別人太好,才身體到了這個地步,都還在……”

他情緒低落,手中提著的燭燈搖曳一下,將他弄得一驚。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晏傾走到一書架前,將梁家有關的卷宗一一取下。他一邊翻看,一邊沈思:

“梁家是長安城諸多名門世家中的異類。前朝與新朝交替之際,戰亂波及諸多世家,大多世家選擇入世,梁家則關起宅門,選擇避世。到了今日,新朝已建了五年,梁家只有一位郎君在朝中擔任國子監祭酒這樣的不涉及實權的閑職,其他人都閉門不出。

“梁家這一代只有梁丘這一位年輕郎君,卻似乎也沒有進入仕途的意思。梁家郎主自稱是徐大儒的徒弟,將徐清圓接來長安,和他們救濟的其他孤女一同住在梁園,陪伴梁家那位老夫人享天倫之樂。”

晏傾一一翻看卷宗,又將卷宗放回書架上。

他輕聲:“關於梁家的卷宗不齊。風若,明日你去戶部一趟,看能否拿到梁園收留的這些女郎們的戶籍訊息。”

風若回答:“恐怕很難。既是孤女,又逢新朝舊朝交替,各類文書都是混亂的,戶部也焦頭爛額。”

他看眼晏傾側臉,神神秘秘道:“我今日和梁園小廚娘聊,她說梁家做法事,因梁園不幹凈。梁園做法事的那幾日,正是衛渺死的時期。

“但是小廚娘語氣支吾,恐怕話裏真假摻半。郎君,你是不是懷疑梁園有很多女郎,都和這一次的衛娘子一樣死了,失蹤了?我覺得啊,梁家這個法事,很有問題,可能是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晏傾耳邊聽風若說話,只覺得精神疲憊萬分。他需要努力集中精神,才能聽清風若在說什麽。

耳邊嗡嗡半晌,晏傾判斷出風若的意思後,閉了目,想到白日時聽到的徐清圓和那位梁郎君的對話。

他將一本本卷宗遠遠拋給身後的風若,風若手腳淩厲地接過,聽晏傾簡單介紹道:“這是從龍成元年到五年,梁家少有的幾次報案。第一次是一個叫葉詩的表小姐私奔失蹤,他們托大理寺尋人,這位女郎的報案敘說最為清晰。之後便是侍女意外死、偶爾有女子入湖淹死……從龍成三年開始,梁家再沒有報過一次案。

“因戶籍不全,梁家收留的女子們的去處,園外人少有聽聞。”

風若快速翻看,果然見到最開始那位表小姐失蹤案,洋洋灑灑寫了整整三頁案情,大約是老夫人如何疼愛那位女郎,那位女郎卻被人騙走……之後的案子,只記錄不過半頁,便無下文。

晏傾在風若翻看卷宗時,問:“死去的衛娘子,衛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風若隨口:“聽說是一個特別害羞的女子,從不和別人爭吵。但是服侍衛娘子的侍女被梁家管著,我找不到。我聽說那個衛娘子害羞的,看到法事都能被嚇哭……”

他突然一頓,望向晏傾:“這好像和郎君比較像?”

月光投窗,落在青年濃睫上。濃睫如簾下,晏傾下巴微白。

他低聲:“莫要咒人長短。”

風若心想害羞又不算什麽大毛病,怎麽就是“咒”?

黑暗中只聽到翻閱卷軸時,過了一會兒,晏傾說:“過兩日,梁家要去一寺廟拜佛。暮春之時,衛渺死在梁園,屍體無法保存太久,必須處理。我扮花農在梁園徘徊,沒有看到土壤翻動,湖中也沒死屍浮起……恐怕衛渺的屍體,要借這次拜佛,去寺廟想辦法處理。

“那寺廟,我等也要尋借口去。”

他如此這般囑咐風若一通,風若連連點頭。

風若抱著這些卷軸,兀自頭大,又說服晏傾和他一同回去歇息。

關上房門的時候,風若突然想起一事,側頭奇怪地問晏傾:“我從小廚娘那裏發現徐娘子說辭不一,從而判斷她有事瞞著我們。郎君你又是憑什麽覺得她在說謊呢?”

晏傾置身廊廡皎潔月下,清寧安然。風若問了許久,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面容因此而露赧色。

他遲疑看一眼侍衛,說:“園中狹路相逢,我將一方帕子貼於她手腕。她之前說自己不堪酒力,才迷糊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殺了人。我將整整一壺酒倒於方帕上,又以香料遮掩酒味。

“這般酒勁雖不如親自飲下去的重,但整整一壺,也極為可觀。然而帕子貼於徐娘子手腕之後……”

他想到那位娘子之後清晰無比的行徑,秋水般的美眸中沒有一絲醉意。

晏傾道:“徐清圓說了謊。她並非不擅飲酒,那晚發生的事,她未必什麽也不知道。她也許看到了什麽,卻不方便說出來。她也許想保護什麽,引我等去查。她也許連自己的侍女都騙過了,讓侍女以為她真的疑似殺人。我雖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說自己是兇手,但是……”

他垂眼,冷靜溫和:“她已布局設宴,我若不赴,豈不辜負佳人一番心力?”

風若目瞪口呆,瑟瑟發抖地抱緊自己懷裏的卷宗。

--

四月初,雨水霖霖。

衛渺失蹤一案無人提及,徐清圓等一眾女郎,以及梁丘,陪同老夫人一同去義寧坊的積善寺禮佛。

積善寺是一尼姑庵,寺中的師太身受梁老夫人的信任。衛渺死時那日,這些師太們才剛剛做完法事,離開梁園。臨去前,師太邀請梁老夫人過兩日去參加廟中盛事——

“佛誕日”。

梁老夫人一口應允。

梁家眾人坐馬車前往義寧坊,黃昏之日,雨水綿綿,整片山水霧濛濛一派。

煙雨淋漓,半山迷離。徐清圓掀開馬車遙望,她看到山中有廟,藏於岡巒草木蔥郁中,一排屋脊漆黑幽森。

雷電劃破天穹,雪白一道。

徐清圓身子一顫。

同坐一車的老夫人急忙摟她入懷,將她當做小女孩兒哄道:“露珠兒別怕,今晚我們必然能上得了山,吃得上齋飯。祖母和積善寺的師太們熟得很,你之前也見過她們,她們都是善女子入了佛。”

徐清圓細聲:“祖母,我不怕……”

她正要放下車簾,忽然見到煙雨蒙蒙中,一隊披著黑色蓑衣的騎士運著什麽東西,行在山道上。

清圓身子前傾,趴在車窗口向外看。黑壓壓的騎士們身上雨水滴答,梁家車馬停下,去和那方人交涉。

那批騎士下馬。

一會兒,梁家管事來到馬車前,向老夫人和女郎們交代:“老夫人,是大理寺運送棺槨去積善寺,讓棺槨在積善寺暫厝。不想與我等遇到,那邊向老夫人請安。”

大理寺掌管刑獄,經常會遇上無家可歸的屍體懸案。一般情況下,他們會選擇將這樣的死屍停於廟中、觀中,待勘錄完善後,再行入土為葬。

大理寺此行,似乎是公務。

一聽到“大理寺”,徐清圓心口一揪,耳朵高高豎起。

她揚起美眸、伸長脖頸向那方看,想看烏黑蓑衣中,是否有晏傾。時至今日,晏郎君是否懂她的苦衷?

而梁老夫人對於這種路上遇屍體的事頗為嫌惡,一聽對方還要來請安,斷然拒絕:“不必了。”

徐清圓一下子急了:“老祖宗……”

車中眾女都奇怪看來,抱著植物的梁丘也疑惑看她。

徐清圓漲紅臉,怯意湧現,卻支吾道:“相逢即是緣,起碼給他們一杯水喝吧……”

--

同時間,晏傾下馬,望著梁家停下來的粼粼車馬。

鬥笠擋住他的眼鼻,只露出一點下巴。他分明看到馬車那邊的寒暄,但他默然片刻,吩咐風若:

“你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和徐娘子說幾句話。”

本來無所事事的風若瞬間驚了:“啊?我?我說什麽?郎君,人家想吃的定心丸,恐怕不是我給的吧?”

晏傾低著眼,固執堅定:“……你隨便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