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的是, 在一萬多年前的某個時期，人們找到了野生小麥並把它們帶回了聚集的地方，由於小麥的顆粒容易脫落, 因此撒在了路的兩邊。人們漸漸發現聚集地附近有大片的小麥，於是遷徙活動便減少了, 這就是田地的雛形。”

“一開始，人類部落用4個星期來收獲小麥, 但隨著篩磨工作, 不斷有種子和顆粒掉落到附近。小麥田地的面積因而增加, 於是這些人類就得待上5個星期、6個星期去收獲小麥，最終形成了永久的村落。”

“村落形成以後, 對部落的最大影響就是出生率上升了。以往狩獵采集時代，作為母系社會, 嬰兒極度脆弱, 會發出啼哭聲, 需要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同時也由於需要遷徙等原因, 女性要長久的照顧嬰兒，這些都客觀上導致女性在生下一個孩子的幾年內，並不會迅速懷孕。”

“然而進入了農業時代，人類需要驅趕野獸來保護小麥, 長期在一個地方居住也營造出一片安全的區域。在無須頻繁遷徙之後, 嬰兒可以集中安置，而谷類食物可以制造出嬰兒食用的糊類食物，這些都使得女性哺乳照顧一個孩子的時間大大縮短。而哺乳期結束就重新排卵, 致使出生率飛速上升！”

“這些都還沒有結束, 由於農耕部落的人口呈指數級上升, 就需要更多的土地來養活多出來的人。於是農耕部落就擴展開來，不斷分流，開墾野地，反過來擠壓了狩獵采集部落的空間。這時候，狩獵采集部落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成為農業部落，要麽遷徙到更加偏僻、不適合農業發展的地方。”

“這是因為農業革命有千般害處，卻有一種好處，那就是人口上升！遠古時期，多一個人就代表多一分武力，而狩獵采集部落完全應付不了倍數於他們的農耕部落。可以說，自一個地區有一個部落踏上了農業革命的道路，那麽這個地區只有完全被同化的結局。”

“母系社會的女性領導者，在開啟這場農業革命的時候，肯定不會想到自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除了要比舊石器時代生育更多孩子之外，還要承受更多的生育風險。因為谷物為主食提高了母體的血糖，令胎兒體積變得巨大，而農耕部落的人類又因為缺鈣和長期勞作導致身材畏縮，母體的骨盆變窄。這一切都導致難產成為了女性頭上的達摩克裏斯之劍，綿延往後數千年！”

“這都是人類逆身體發展、逆自然的後果！”

小泉勇解答了為什麽人類踏入農業革命的苦難之後，不會再回到狩獵采集時的美好。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狩獵采集部落需要廣袤的領地進行捕獵和采集，而農耕部落也需要這些土地開墾，而更為關鍵的是，以前采集狩獵部落的人數是緩慢增長的，是可控的，而農耕部落的人口是指數級增長的。在幾個世紀之後，整個地方都會被農耕部落占領。

打工皇帝啞口無言，他在思考小泉勇話語裏的可能性，在推理文明發展的過程。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因為他覺得小泉勇說的似乎有點道理。

遠古時期的人自然不會預料到自己一個小小的舉動，會帶來如此大且深遠的變化，而這一切都在以千年為單位的時間中，靜靜流逝掉了。

“我猜你們會說，這些都只是文明發展的過程之一，農業時代碾壓了狩獵采集時代，說明這是弱肉強食。但我要告訴你們，人類踏入農業時代之後，不僅生活沒有比狩獵采集時代更幸福，還釀出了獨屬於農業時代的苦難！”

小泉勇語氣激昂，有一種潛藏的瘋狂仿若火山即將噴發

“農耕生活確實為第一代農民帶來了一些好處，比如免收野獸的襲擊，避免了長途跋涉的風吹雨淋。但貌似安逸的生活不但帶來了人類肉丨體和精神上的退化，還導致了更長遠的苦難。”

“由於小麥需要苛刻的生長環境，致使農田本身成為了稀缺的資源。而農耕部落致使人口指數級上升，一個區域的農耕部落會迅速膨脹至土地難以負荷的程度。這就是馬爾薩斯陷阱，人類落到了陷阱當中。”

“於是，爭鬥無可避免的發生了。搶奪土地，掠奪生存資源，而土地又是不可移動的，如果被搶走了土地，那麽就會瞬間從溫飽掉進貧困。在只有農村和部落政治結構的農業社會中，因為暴力行為而造成的死亡，占據了15%-30%的總死亡數，要知道，原始時期各方面條件都很差，光是新生兒夭折率就不低，人均壽命只有三四十歲的時期啊！”

“他們先是開墾土地，容易被開墾的土地被開發殆盡之後，便開始了部落之間的爭奪。等到這一切都穩定之後，便形成了一個個相對穩定的村落、城市，這就是以後國家的雛形。有了大量的人口，便有了統治階層以及精英階層，階級和剝削便一同而來了。”

“此後，便是我們熟悉的東西。統治階層為了鞏固統治，同時也為了維持自己優越的生活，就要盤剝農民，宣揚天命論。隨著統計階層的擴張和新興精英階層欲望的膨脹，苛捐雜稅也就越來越多，農民也就越要在地裏刨食。”

“然而這一切都還沒有結束，國家級農業社會的人口成長再次上升一個級別。人類再次墮入馬爾薩斯陷阱，也就是人口增長按照幾何級數增長，而生存資源僅僅是算術級別增長，人口不能超出相應的農業發展水平，多增加的人口總是要被某種方式消滅掉。”

“戰爭、動亂、瘟疫、饑荒，雖然它們混雜著各種各樣的時代背景，但核心是一致的。當人口超越了土地承載極限，，多出來的那些人便怎麽樣都沒有糧食吃，這時候，幹旱、洪災等問題便猶如幹柴裏的烈火，將這一切都點燃。”

“想想吧，盛世是精英階層的盛世，土地兼並嚴重，上層越享樂，農民就越辛苦，建造行宮要苦役，要課稅；游玩要建運河，要課稅；好大喜功打異族要征兵、征苦役，要課稅。亂世就更不用說了，農民是糧倉，是兩腳羊，是顛沛流離的離亂人。”

“所以說啊，有句華夏話說得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對農民最好的時代，竟是休養生息，什麽都不做。”

小泉勇感嘆道，一切都隨著火山噴發回歸無所有的虛無。

周圍的槍炮聲越來越近了，別看小泉勇說了這麽多，但他劈裏啪啦，語速飛快，竟只過去了十幾分鐘，而身後雙方的人都還沒到。

震撼，非常震撼。

打工皇帝之前也有思考過為什麽封建社會的農民過得那麽慘，他想過許多原因，生產關系與時代局限性。

正因為他非常了解古代農民的生活，此刻才對於小泉勇所說的有了更深一層的感觸。

思考了那麽多的利害關系，局限性與不足，現在有人突然告訴你，早在一萬年前，人類的命運便悄然改變了。

不是農業發展不給力，也不是政治結構如何。

而是人們自踏上了農業這條路，就走錯了！

想想這一萬年來，因農業革命而早夭、意外死亡的億萬萬人類，他的心裏不禁生出了一絲懷疑。

難道……人類真的走錯了路嗎？

如果小泉勇所說的一切都成立的話，那麽按古人的標準，狩獵采集時代是當之無愧的好生活。

有大片自由棲息的地方，每天只用“工作”數小時，不僅能吃飽，還能換著花樣吃。再也不用因為資源不夠，於是把嬰孩拋棄。沒有剝削，因為剝削沒有意義。沒有階層，因為不必有分別。

這難道不是傳說中的“桃花源”嗎？

即便是現在，又有多少人願意過上這樣沒有壓力，又能享有同儕之樂的生活呢？

打工皇帝此刻的內心非常痛苦，窺見了真實，然而真實並不美好。

三觀在碰撞，冥冥中有一種感覺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事實已經無可逆轉地變成了最壞。

“很精辟的發言，小泉先生。”一直旁觀的蘇茶終於開口了。

場上的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她。

“正如你所說，人類踏入了農業時代，並且無法再回到狩獵采集時代。既然無法改變，那你所說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蘇茶頓了頓又說道：

“況且，農業時代就算再苦難，我們人類也已經熬過來了。踏入工業時代，以往農民們的苦難都一去不覆返了，雖然還是有剝削，還是有階層，但因為工業的發展，農民的生活在變得越來越好，我們的社會在變得越來越好。追尋過去的苦難，比如謀求光明的未來。”

她目光尖銳，仿佛要刺破小泉勇。

“所以，小泉先生。你們五塔教究竟要做什麽呢？又在扮演怎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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