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找我, 只是想見一見她，和她溝通一下？”蘇茶重覆她的訴求。

“是的。”帕瓦朵絲點頭，臉上露出一種恬淡怡人的笑容。

“你想和她談什麽？”蘇茶試圖弄清楚她的思路。

“當然是不要去做壞事了, 不要傷害到別人，不要去欺負人, 不要偷錢，不要騙別人的錢, 不要拿錢去砸別人, 不要無故罵人, 不要……別人被騙了錢，也是會傷心的, 他們可能也有想要做的事情，也有家人需要養……”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 仿佛面前的就是阿二。

講到後來, 她終於反應過來,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摸著毛茸茸的腦袋說道：

“醫生, 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別人都這麽說我……”

“沒事。”正在沈思的蘇茶回過神來，給她一個溫和的笑。

聽到帕瓦朵絲的話後，她終於明白有哪裏不對勁了。

面前的帕瓦朵絲，截止目前, 說的話竟都是“利他”的, 關心會麻煩到醫生，和阿二溝通也也只是想勸她不要“害人”。

她竟然沒有提到過“我怎樣”——“我”受到了什麽傷害，“我”多麽慘, “我”想要什麽補償。

受害者要麽哭訴, 要麽索要補償, 而她完全不像是一個受害者。

“可是，你難道不想獲得你身體的掌控權嗎？”蘇茶問道。

“這樣當然是很好的。” 帕瓦朵絲回道：“我說的一切問題都能解決了，但是，這樣的話，阿二會不開心吧？”

“什麽？”

“阿二會不開心啊！” 帕瓦朵絲解釋道：“醫生，雖然我沒有和她溝通過，但我覺得她既然那麽喜歡在外面，說明她非常享受在外面的生活吧？醫生，我這個思路沒錯吧？”

蘇茶雖然覺得有些震驚，但還是點了點頭，因為這個問題是毋庸置疑的。

光是看到那滿屋子的奢侈品，和阿二豪華的妝扮，就能管窺她必定非常享受這種奢靡的生活。

“所以啊，我如果出去了，阿二就會進來，她肯定會不開心吧。” 帕瓦朵絲說。

蘇茶還未從驚訝中緩過神來，真有人會舍棄自我，放棄在外的生活，只為別人的喜樂嗎？

她雖然是心理醫生，但人格分裂案例稀少，而且情況都比較特殊，所以她對人格分裂的了解也局限於書本。

諸如人格算不算人，主人格長期沈寂會不會激起本能求生欲，另一個人格算不算“自我”的一部分，這些如同哲學問題一樣沒有答案，或者各有各的答案。

“阿二可是想要殺你的啊！”她下意識地說道。

“阿二果然說了這樣的話。” 帕瓦朵絲倒是毫不意外。

“她要殺你，你竟然還這麽為她著想嗎？”蘇茶忍不住問。

“阿二殺不了我啊，她連見我都做不到。” 帕瓦朵絲倒是很樂觀：“如果要消滅人格的話，肯定得求助醫生您，醫生您不會幫她的，對不對？”

“再說了，就算是吃藥治療，也只能消滅副人格，我是不會被殺掉的啊。” 帕瓦朵絲補充道。

蘇茶聽到這裏點了點頭，但她其實也不能肯定。

因為副人格占據主導的情況已經很少見了，按照醫學定義，阿二已經算主人格了，或者說，主副人格都是“自我”之一，難以區分，治療也是將主副人格合一。

“更何況，阿二再怎麽樣都是我的好朋友，她要殺我，難道我因此也要殺她嗎？” 帕瓦朵絲不無憂傷的說道。

蘇茶心中的怪異感漸漸濃烈，她終於明白該怎麽形容帕瓦朵絲了。

聖母。一心利他，不為利己，不僅如此，即便是有“人”毀害了自己的信譽，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也能原諒那個“人”，還替她考慮，即便那個“人”想著殺她。

這樣的人不是聖母是什麽？

在聖母的語境裏，凡事皆有原因，只要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那便一切都有理解和體諒的餘地。而帕瓦朵絲就是最頂級，最有底線，或是最沒有底線的聖母。一切都可以原諒。

弄清楚心裏的怪異來源，蘇茶忽然想起了阿二對於她的指責，以及打幾份工的事情。。

“你以前經常打工嗎？你很缺錢花？”她問道。

“啊，是有這樣的事。” 帕瓦朵絲解釋道：“來名古曼這邊沒有收入，只好出去打工了。”

“那你打幾份工是怎麽回事？”蘇茶又問道。

阿大不是阿二，沒有那麽強的消費欲望，那麽她打幾份工是為什麽？是有負債嗎？

“因為沒錢啊。” 帕瓦朵絲語氣自然地說道。

隨後她解釋起來，原來她沒有負債，但有幾十個月捐的項目，每個月都要從她銀行卡裏扣錢，這些項目涵蓋各個慈善組織，項目有襄助非洲貧困兒童、資助貧困地區用水、領養貓狗的吃食、佽助山區兒童學雜費等等。

林林總總，不僅把蘇茶聽過的項目都囊括了，就連她沒聽過的項目也有許多。

這些項目少的每個月只需要捐10元霓暹幣，多得甚至能到100霓暹幣，不要覺得這筆錢不多，要知道蘇茶的房租也才2000霓暹幣啊。

她聽帕瓦朵絲敘述，粗略算下來一個月竟然要固定捐掉四五千！

“其實原本也沒這麽多項目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有一些項目的負責人給我打電話，說他們非常需要我的幫助，不知不覺就這麽多項目了。” 帕瓦朵絲說道。

蘇茶一臉無奈，這很明顯是有人將她的電話洩露出去了。

保不齊他們還會私下交流說，這裏有個善心的冤大頭，要好好坑一坑。

後面的那些奇形怪狀的項目，譬如資助歐洲貧困兒童飲食、幫助便秘貓貓、維護手風琴的傳承，簡直是太奇怪了好嗎！

帕瓦朵絲嘆了口氣繼續道：

“其實中學的時候我就開始做兼職，捐錢給保護流浪貓狗的組織了，也是在那時，阿二開始時不時的出來。我覺得她變壞我也有責任吧，讓她經常上班，回家也吃不到好東西，也是因為這樣，阿二才慢慢變得越來越壞的吧。”

帕瓦朵絲神色覆雜，既有些自責，又有些對阿二的心疼。

她覺得她自己怎樣是比較無所謂的，但因而影響到了別人，就不太好了。

坐在對面的蘇茶神色更覆雜，她實在沒想到有人可以聖母到這種程度。

但不得不說，這樣的人要是當了她的朋友，也會敬佩其道德。

她在心裏思索，說不定這件事帕瓦朵絲還真有責任，物欲上的不滿足致使報覆性的消費，加速了物質上的墮落。

當然，蘇茶覺得無論如何，阿二都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區別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啊，阿二想要我的身體，那就讓她拿去好了。我只是不希望她傷害到別人，，不希望任何人會因為‘我’收到任何傷害，每次想到當中有些人會因為我而痛苦，我就感覺很不安。” 帕瓦朵絲憂心忡忡的說道。

就在此時，蘇茶突然感到房屋細微的震顫起來，她覺得可能是帕瓦朵絲即將蘇醒。

她對著帕瓦朵絲正色道：

“我的時間不多了，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講清楚。雖然我是醫生，但我並不能讓你們溝通，我沒有這個能力。或許，我唯一能幫你做的，就是替你帶幾句話給她。”

帕瓦朵絲怔了怔，展露一個溫和的笑顏。

“沒事啊，醫生您能來這裏，我已經很驚喜了。如果您能為我帶幾句話，那簡直太好了，太謝謝您了。”

蘇茶也不意外，從前面的交談可以得知，她就是這麽的一個人。

要是突然硬氣，她說不定還會驚喜一些。

在帕瓦朵絲的敘述中，房屋震動，蘇茶漸漸消失。

在消失前的最後一刻，她看見有一些七彩的光蝕刻進來，宛如黃昏的暮陽。

帕瓦朵絲打了個呵欠，醒了。

她伸了個極其誇張的懶腰，然後手順勢一伸，“錢。”

場景和精神空間裏的樹屋差不多，但面前的人卻只能依稀看得出是同一個人。

她把錢遞給帕瓦朵絲，說道：

“阿二，有人叫我給你帶幾句話。”

帕瓦朵絲喜滋滋的數錢，聞言皺眉翻白眼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什麽鬼，你在和我說話嗎？”

蘇茶點頭，將阿大的話跟她說了一遍，無非還是那些內容，對阿二占有自己的身體表示歡迎，勸阿二向善，毫無力度的規勸。

“嘖，你在說什麽啊，啰啰嗦嗦的，像個老太婆。” 帕瓦朵絲把錢數了兩遍，聽到蘇茶還在說，頓時不耐煩道。

看樣子，前面說的話她根本就沒有聽。

蘇茶將話都傳達到了，然後直起身子。

“我先走了，帕瓦朵絲，阿大，阿二，後會有期。”

帕瓦朵絲沒有管她。

蘇茶開門走出房子的那一刻，她聽到帕瓦朵絲在接電話。

“又是你們這些吸血的組織，給我滾啊，我是不會給你們捐錢的。”

“什麽，加入了狗屁計劃？對了，忘記退出了，趕快給我辦理退出手續啊！”

“什麽貓貓狗狗怎麽辦，關我屁事，死了也算節省資源了吧。”

“把以前我捐的錢也退給我，不然我就去舉報你們非法集資！”

“你們這些吸血組織，是真的可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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