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食谷, 仙人食氣，神人吸風飲露，而我以欲望為食。他們三人, 雖然所送之物以凡俗來計算，價值低廉, 但上面飽含他們收集夢蟲時的渴望、物欲、臆想、希望。所以於我而言，夢蟲雖小, 意義頗大。”

蘇茶聽了金先生的解釋, 恍然懂了。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 金先生的藏品在妖怪們看來，是有層次和差距的, 蛙人兄弟送的夢蟲可能只價值幾分錢，而金先生的回禮價值幾十萬。

但在金先生自己看來, 這些藏品他自身是用不上的, 收藏僅僅是收藏, 可能也有層次和差距之分吧，而夢蟲價值一塊錢, 回禮價值幾塊錢，而他自己擁有幾千億。夢蟲之所以價值一塊錢，是因為在金先生這裏最小單位就是一塊錢，往下也懶得算了, 這些對他來說只是數值而已。

所以, 物品的其他價值對他來說才有意義。

正如一杯愛人買的咖啡，可能就幾塊錢，但因是愛人買的, 所以有了其他的價值。

“既然如此, 那為何要設置門檻, 不讓所有人都參與進來呢？”

蘇茶又有了新的疑問。

她說的是“哢嗒哢嗒橋”，要知道，這個橋檢測寶物的依據是按實際價值來的，蛙人兄弟就差點沒通過，客觀上與金先生的所需相悖。

金先生淡然一笑，反而說起了其他。

“人皆有欲望，貪欲、愛欲、肉丨欲、權欲，連我都數不清人有多少種欲望。有人供奉寶物，只為謀一權職，你說給還是不給？”

“當然給了。”蘇茶代入金先生的角色，不假思索道。

很顯然，“哢嗒哢嗒橋”就是有這種需求的妖怪，而站在金先生的立場，這種事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打工人給錢也要上班，資本家狂喜。

“至於門檻，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有些東西正是難以獲得才彌足珍貴。”金先生又說道。

蘇茶也理解的點了點頭。

金先生說的有道理，恰恰是因為有門檻，妖怪們才會費盡心思收集寶物，當中附帶的欲望情緒才會進一步上漲。

而宴會上的座次，夜城的地位等，以及一番街的“地盤”，諸如此類都構成了一個欲望造就的階層。

“第二個問題，夜城是金先生的手筆嗎？”蘇茶問道。

“是，但並不準確。”金先生說道，“夜城的建立，是我和永夜大君共同完成的。我負責夜城的規矩和管理，永夜大君負責暗夜。”

永夜大君？聽到這裏，蘇茶的心裏咯噔一下。

能和金先生“共同”建立夜城，那他起碼也是和金先生同級別的人物了。

也就是說，永夜大君也是一個“源頭級”詭異。

霓暹有兩個“源頭級”詭異！

簡直頭皮發麻。

不難猜測，永夜大君這個名字一聽就和夜晚有關，其原型恐怕也與人類長久以來對於夜晚、黑暗等的恐懼有關。

想到這裏，蘇茶心思一動，狀若無意的說道：

“永夜大君愛好靜謐，怎麽會和金先生你合作呢？”

金先生哈哈一笑，表情有些得意，“永夜的唯一終極，就是讓世界陷入永恒的夜，除此之外，他無欲無求。然而，只要有欲望，那一切都有了操控的空間。”

金先生並沒有說得太詳細，但蘇茶聽後，整顆心都降到了冰點。

這裏面透露出的消息太過於驚人。

要讓世界陷入永夜的永夜大君，比之更強，甚至能操控“源頭級”詭異欲望的金先生。

可以推測出來的是，這位永夜大君是被金先生利用建立起夜城的，一到六點就天黑，普通人對黑夜的恐懼以及常識扭轉，也在他的職權範圍內。

而金先生在這裏面不知出了多少力，但收獲卻是最大的。

她在夜城這麽久，只知有金先生，不知有永夜大君。

只知金先生是夜城的統治者，卻沒聽說過永夜大君。

她靜下心思，又問道：

“夜城的規矩是不是金先生定下的？”

“當然。”

“那是不是有‘不準屠殺平民，不準無故進入日城’的規矩？”

“雖然我沒這麽說過，但意思差不多，你這麽認為也可以。”

“既然如此，一月二日，有夜城人於白天進入日城，殺人一十一而去，至今仍逍遙法外；一月三日，有夜城人殘殺某餐廳老板，取而代之，後又殘害進店食客，長達數十天，殺人無算；一月五日……”

蘇茶用極其冷靜的語調說著。

不止是她來名古曼以來遇到的吃人妖魔，還有從特別事務組調來的數據和報告。

也是看到了這些數據和報告，她才知道原來名古曼的詭異事件發生得如此頻繁，幾乎自霓暹發生【蝴蝶】事件以來，平均每天都有人因詭異事件而死。

一個個案例，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他們遵紀守法，即便是在極其貧窮的情況下，也沒有貿然踏入黑夜，他們遵從了一切規則，沒有犯任何錯。

但他們還是死了，被一些侵入的妖魔無情殺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會向一個“源頭級”詭異控訴這一切。

或許是那些人的死亡層層疊疊堆在她心裏，他們不是一個個冰冷的數字，而是一個個曾經活生生的人，或哭或笑的生活著。

現在他們只存在人們的記憶當中了。

這些事情在她心裏堆積起怒火，要洶湧焚燒這一切。

她敘述著一個個案例，一條人命平均下來只有幾個字，這幾個字便是他們的人生。

她說了將近十來分鐘，每一個案例都刻在了她腦子裏，至於一些更久遠的，她就沒說了。

只是這些案例，就已經足夠說明某些夜城人的罄竹難書了。

金先生微笑聽著，沒有打斷她，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等到蘇茶把案例都講完了，他還等了一會兒，見蘇茶似乎真的說完了，才說道：

“所以呢？”

蘇茶楞了一下，馬上道：“既然金先生定下了規矩，而夜城有人破壞了規矩，難道不應該追究他們的責任，讓其以後不能也不會再犯嗎？”

沒錯，自知道金先生起，她就有這個想法。

夜城和日城的分隔，很明顯體現出金先生對於普通人的“關懷”，蘇茶和特別事務組的人很自然而然地對他有些“好感”。

畢竟他的規矩客觀來說約束了眾多妖魔詭異，使得普通人的傷亡變少了。

金先生搖了搖頭，“我懂我們的分歧在哪裏了。”

他繼續說道：“他們，只是我的客人。所謂的規矩也不是像你說的那樣，不準隨意進入日城，只是為了保障‘生意’的吸引力。‘地盤’、‘檔口’，這些都是合法的生意，而你所控訴的，有些就是合法的生意。至於那些不合法的捕獵，雖然與我的規矩相悖，但只要做得不過分，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蘇茶的心瞬間就冷了。

她忽然懂這一切的涵義了，社會化、企業化、帝國化。

金先生用日城來作為夜城的基石，日城當中的人是羊群、是資源、是消耗品。

而通過日城，他建立起龐大的階層，一個以他為統治核心的金字塔階層。

金字塔頂端的人享有各種特權，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合法”獵殺日城人。

僅蘇茶知道的，就有一番街，勾結權貴，充當其背後的保護傘，向他們收取“供奉”等方式。

而在金字塔底層的人，當然就沒有這些特權了，他們只能通過努力，一步一步往上爬。

向上爬，通往下一個階層，那麽這些妖魔詭異們便有了欲望。

金先生以日城為餌，夜城人收割日城人的唯心力量，而他收割夜城人的欲望。

當然，妖魔詭異並非溫良恭儉之輩，餓得發了瘋自然是要犯禁的。

他們本身也是失控、瘋狂的代名詞，所以做出什麽事也不奇怪了。

金先生根本沒有想著要保護人類，他的心裏只有生意，只有利益，只有盤剝。

所謂的規矩，都是在維護他的利益，都是在盤剝其他妖魔詭異，至於保護了普通人，也只不過是不起眼的一環而已。

是了，蘇茶心裏恍然地想，他無論如何都是妖魔詭異，就算再高級也不過是妖魔詭異，怎麽會替人著想呢。

然而，她和特別事務組又是心態矛盾的，因為金先生無論如何，都客觀上締造了一種保護普通人的規矩。

這也是這種高級詭異和低級詭異本質上的區別。

在商言商，冰冷而現實，她們本就不應對金先生有過多的期待。

但不知為何，她心裏又浮現那道向天揮棒的虛影。

有些事情，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現實，既然要談現實，那就談現實吧。

蘇茶沈下心思，說道：“金先生，你要做生意，但有些不服管教的夜城人肆意捕獵，這已經是在破壞生意的基礎。金先生，我覺得你是有能力約束他們的，為什麽沒有這麽做呢？”

特別事務組能默認一番街的存在，也就能默認金先生的其他“生意”。

減少普通群眾的傷亡，是他們的第一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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