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富有激情, 卻又不缺冷靜；他運籌帷幄，料事如神，卻偏偏走上了歧途；他強壯, 卻向弱小者揮刀；他中二、愛幻想，卻又會將一切靈感付諸於實行。

離蘇茶近十米遠的地方, 一個殺人狂正在發表著他的“勝利演講”。

任何藝術家都有充分的表達欲，他們解釋作品, 詮釋社會, 演繹自我, 抒寫世界。

但他們最想做的，還是找一個真正懂藝術的人, 談談他們的作品。

這個原則，對於無論是藝術家, 還是自稱為藝術家的人, 都行之有效。

“從小時候我就在想一個問題, 為什麽這個社會這麽不公平，富人占據了社會上大多數的財富, 華族占據了大部分的權勢，貧者愈貧，富者愈富，富人的後代永遠是富人, 華族的後代永遠是華族。他們千篇一律, 窮人們倒是各有各的‘精彩’，這一代當木匠，下一代當售貨員, 再下一代直接絕戶了。”

“為什麽這個世界如此枯燥, 一眼就能望到未來, 我帶著這個問題去問了我的老師。他說，如果你覺得這個社會不夠好，那你應該去建設，去改變。從那一刻我就懂了，老師說得對，一切都是秩序和規則的問題，人們無法打破規則，那就只能在日常生活中旋轉，反而加固了規則。”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準備成為神！我要打破規則，然後親手制定規則，我要擺脫著庸俗的一切，我要讓這世界，都合乎我的想象，我要這世界，都以我的意志運轉！”他慷慨激昂地說道，聲調如同過山車般上揚，然後滑落。

“作為謝禮，我第一個殺的就是我的老師，我讓他親身參與到了我偉大世界的建設當中。”

“你之後又殺了一個老師。”蘇茶突然說道。

這句話有點跳躍，但對於他來說剛剛好。

“不，不一樣！”他激動反駁，“那叫叫小林一郎的，根本不能稱之為老師。那麽頑劣的學生，居然只是口頭批評，口頭教育有用嗎？按我說，就應該給予最嚴格最苛刻的懲罰，要讓他一輩子都受到牽連，一輩子都回想起自己的錯，這樣才是愛的教育！既然他做不到，那就由我來代勞了。”

“殺他，是為了凈化他，他應該感謝我，是我讓他與藝術永存！”

邏輯很怪異，覺得小林一郎的處理不對，於是把他殺了，做成樹人的樣子“教育”他，而且還比山田先死。

恐怕小林一郎直到臨死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死因如此荒謬。

“啊，我剛才說到哪兒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起來了，我有了偉大的理想。為了成為神，我需要付出遠超常人的努力，我開始學習配置迷藥，學習摩托車，學習機械改裝，學習追蹤與反追蹤，註意飲食，鍛煉身體。”

“神應該比常人更加自律，更加強大，而我是神，我就要做到這一切。懷著這樣的信念，我居然真的做到了，我自學了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技能，並且完成了多項藝術，我是神，我就是神！”他又開始發瘋，不斷吶喊狂呼。

“那麽，”蘇茶冷靜的聲音響起，像是按下了休止符，一切聲音都停了。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既然你那麽討厭富人和有權勢的人，為什麽你殺的人裏面，沒有一個權貴，甚至連和他們有關的都沒有。”

“誰說沒有的！”

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了。

“哦？是那個酒吧老板嗎？難道你要說，他表面上是酒吧老板，其實真實身份是千萬富豪？”蘇茶淡淡的毒舌道。

“閉嘴！我是神，我想殺誰就殺誰！”他大聲道。

“確實，你就像神無法制造自己都搬不動的東西一樣，在繼承神是無能和力所不逮的這一點上，是極其合格的。哦，我懂了，你說的神是霓暹神，是專門欺淩弱小的那種吧，改個名字以便識認吧，就叫無能神好了。”

他氣得渾身發抖，覆讀機一樣喊道：“我是神！這是藝術的取舍！一切都為了以後的清算！”

突然，他的情緒穩定下來，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你想激怒我，但這是沒用的，因為我經歷了你難以想象的訓練。我曾經天天在街上找人幫忙打領帶，目的就是為了鍛煉膽量；我曾經連續幾個冬季都天天在河裏游泳，目的就是為了鍛煉意志；我曾經加入一家銷售公司，故意三個月銷售墊底，目的就是為了鍛煉情緒控制。現在，我已經無懈可擊了。”

“你的藝術真的很爛。”蘇茶說道。

“就算你這麽說，也無法激怒……”

他還沒說完，就被立馬打斷。

“你所謂的藝術，就像是堆滿了色彩的工藝品外殼，一點精神和靈魂都沒有。”

他非常不服氣，但誠然如他所說，他有刻意訓練過這方面的能力，所以尚且還在克制情緒。

“你知道原安達夫嗎？安田財團的社長。”蘇茶說道。

他驚疑不定的看著她，沒有回應。

因為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簡單了，就算是有人不關註新聞，不看報紙，不知道原安達夫的名字，也肯定會知道安田財團，因為隨便逛街都能看到，印有安田財團標志的門面和產品。

安田財團是名古曼歷史第一家房地產公司，後來新世紀就開始轉型，廣泛踏足各個行業，最終形成了一個集團式財團，是當之無愧的巨無霸。

“幾天前，他死在了家裏。我殺的。”蘇茶語氣平淡。

內容卻宛如驚雷，尤其是原安達夫的死，可能對於名古曼普通人來說並沒有什麽，因為這個事連媒體都還沒揭露出來，但對於上層來說，卻不亞於深水地雷。

他看著蘇茶，第一反應是不信。

“你不是條子嗎？”

他細想一層，卻是覺得蘇茶沒必要和他吹牛，但內容又過於駭人，而且他也無法驗證。他不知道蘇茶的目的，只能謹慎發問。

“誰說我是警察了。”蘇茶說。

“你不是警察，那你追上來做什麽？”他有點發懵，似乎一切都在偏離他預設的軌道，他本來預想會上演那種警察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做，自詡為正義，然後不痛不癢地罵他幾句，最後被他戲耍得惱羞成怒。但現在，怎麽有人比他還兄。

“追上來看看你所謂的藝術啊。”蘇茶回道，“你上次的作品，就好像一團意義不明的塗鴉，雖然很爛，但總歸還有鮮艷的色彩。但這一次，我終於從你所謂藝術的外殼看穿，你的作品就像：一個人想要震驚世人，但又實質上做不出什麽豐功偉績，冥思苦想下，終於決定吊死在最高的塔上，為此，他還要選上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靜悄悄的去。所以我真的很失望，你的藝術沒有精神，沒有內涵，更沒有靈魂。”

他被震的意識說不出話來，良久才說道：

“你真的殺了原安達夫？”

蘇茶沒有回話，他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不會有答案，最起碼現在無法求證。

他失神了片刻，開口道：“如果你說得是真的話，我承認，你很有實力，但我們的藝術方向是不一樣的！”

見他還在嘴硬，蘇茶正想說點什麽，但還沒開口，他就連忙說道：

“這件事你肯定感興趣，就當是對藝術交流的饋贈。”

“在我這些年創作藝術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人的幫助。他自稱他叫‘命命鳥’，是我生平所見最強大的人。”

“看來你這個神當的有點不自信。”蘇茶評價道。

“藝術歸藝術，實力歸實力。”他認真的說道。

看來雙方的差距確實很大，以致於他沒有絲毫懷疑。

“他幫助了我很多，主要是創作方面的建議。他是第一個，恐怕也是唯一一個真正理解我的人，給予了我很多鼓勵與支持，他不太懂藝術，但他和我說，只要我能堅持自己的夢想，未來一定能迎來一個嶄新的世界，而我也能成為真正的神。以他的強大，我非常相信這一點。”

聽到這裏，蘇茶心中一動，她想到了一個人，在傳染疫病的老人的精神世界裏，出現的那個側臉男人。

他會不會就是這個命命鳥？

“所以呢，你想叫我加入你們？”蘇茶問道。

“不，我們的藝術並不一樣。” 他搖了搖頭，“命命鳥真的很厲害，他能觸動一個人內心最為隱藏最為深刻的自我，某種程度上，我覺得他是惡魔。我說起他，只是想告訴你，你可以去找他，說不定他能給你一些啟示。”

“我說過的，這是藝術交流的饋贈。”

他說完，又耐人尋味地看了蘇茶一眼。

“時間不早了，希望我們下次還能見面。”

他嘆息道：“就算再失敗的作品，創作者也要有把它創作完全的覺悟啊！”

樓下，傳來了一陣陣的警笛聲。

蘇茶和他聊這麽久，當然是一邊拖延，一邊等待支援。

而他，則是十足十的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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