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親生父親是個傻子——或者用真實情況說,他丟失了靈魂，會是什麽感受？

其實我從沒因此而感到難過。

畢竟我就沒見過我爸神智清醒、思維正常的時候。

“妮可·霍克的父親精神有點問題”的事實自我小學伴隨到高中，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習慣到每次寫作文寫到“我的父親”這類題目時，英語老師都會格外關照地為我單獨換個題目的地步。

在我有記憶起,我與我爸的生活就不是父親保護我、照顧我,像棵大樹一樣庇佑我成長。

我和他更像是相依為命,一個不太天才的普通小孩子和一個不太能獨立生活的父親相互扶持著。

家中不富裕，但也不貧窮，能維持正常生活,僅此而已。

這麽長時間以來，我真的習慣了自己解決問題。

我根本就沒期待過,有一天,在我碰到困難、麻煩甚至危險的時候，我爸能站在我面前,保護我,對我說一句“沒事，有我在”。

“——沒事,有我在。”

我穩住身形之後,老爸放開了我。

他扭過頭，看向“那東西”，瞇了瞇眼：“外神？”

老爸的話音落地,我就察覺到有近乎於神力的能量從他的周身擴散開來。

持續前行的“那東西”就如同撞上了屏障般,停在了我父親的面前。

祂似乎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為何不能繼續前進了,白色的人影擡起“雙手”,落在屏障上,對著僅有幾步距離的我們歪了歪頭。

我猛然回過神。

我爸恢覆正常了。

這招管用！

果然有了神力後,我爸的神智就清醒過來。

而且——

“是‘外神’！”我立刻開口回答。

我出生之前,老爸和費爾南多一直是拉撒路計劃的項目成員，他當然明白眼前的是什麽情況。

“祂的能量和舊神的神力能抵消，老爸你只要放出神力就能破壞掉它與現世的聯結，然後——”

“放輕松，妮可。”

老爸重新看向我。

他的眼底有幾分不著痕跡的笑意漾開來。

哪怕是“那東西”近在眼前，他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戒備和敵意，好像困擾我許久的外神根本不值一提一樣。

父親寬大的手掌像往日一樣，緩緩落在我的頭頂。

“你老爸知道怎麽對付這東西。”他含著笑意說。

“……都說了不要摸我頭發，”我忍不住嘀咕，“我已經是大孩子了。”

“在父母眼裏，你永遠是小孩子。”

怪別扭的。

這種臺詞，我只在電影和電視劇裏聽到過。

我爸一個一米八幾的中年壯漢這麽說，聽起來又肉麻又違和，我甚至有些尷尬。

可是尷尬之餘，還覺得心底暖洋洋的。

老爸依舊老爸。

還是那標志性的單身漢襯衫和舊褲子，腳下踩著那雙拖鞋。

特別是那雙拖鞋——面對外神時這幅打扮，多少有些好笑。

可僅僅是因為他的眼睛裏有了光彩，就讓我徹底的安心下來。

父親會搞定一切的。

“對了！”

我突然想起來：“拉撒路計劃的項目書裏說舊神裏、裏有……”

“有叛徒。”

我爸接下了我的話：“這事我知道。”

我：“那爸你知道是誰嗎？”

他搖了搖頭。

好吧。

看來老爸並非無所不能。

“我只知道背叛的舊神，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選擇了背叛，”他說，“你沒有必要急於找他，妮可。”

“哎？”

“外神的能量可以轉化為舊神的神力，但那需要外神與這個世界產生緊密的聯系。”

父親解釋。

“拉撒路計劃的根本目的就在於此，所以你出生了。鑒於你已經調查到這兒，我想這部分不用我多言。”

走廊的氛圍依然詭異無比，“那東西”在距離我們幾步開外的距離仔細端詳。

但我爸根本不在乎，他直接背對著祂，彰顯出昔日戰神對敵人的蔑視。

老爸的語氣堪稱溫和。

“選擇與外神合作的那位‘叛徒’，不過是先行軍罷了。他和你的母親，以及所有被附身的人類一樣，有著自己的記憶和思維能力。你只要做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去吸收外神所有的能量，他會為了外神主動來找你的。”

說完，父親蹲下（）身來。

他的視線始終不曾挪開，老爸深深地看著我，仿佛這就是最後一眼。

最後一眼……

借來的神力是會用光的。

洛基就是如此。

我和BB儲存的能量也不是永久，至少BB的能量轉移到我爸身上後，它又變成了一個簡單的塑料模型。

如果神力用光之後，我爸還能保持清醒嗎？

我抿了抿嘴唇。

“爸。”

我小聲開口：“當年你……你……”

後面的話語卡在嘴邊，不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這反而讓老爸笑了起來。

他忍俊不禁地擡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和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我艱難地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你與媽媽生下我，是為了舊神，還是為了擊敗外神？”

老爸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靜靜地端詳著我，臉上依舊保持著淡淡笑容。

“老實說，妮可。”

蹲在地上的父親，完全沒有任何戰神，或者說緝毒局英雄的模樣。

舊襯衣、黑拖鞋，還有剪的很短的頭發和壯碩的身材，他看上去與任何單身父親沒有絲毫區別。

“當年我並不想生下你。”

父親選擇與我坦白：“特別是在我意識到，你的出生會伴隨著你母親的死亡，以及我變成活死人之後。”

我只覺得喉嚨止不住地開始發酸。

“但那時你媽媽已經懷孕了，在你四個月時，突然有一天，她很驚喜地給我說，你在你老媽的肚皮裏動。

“你老媽讓我碰碰她的肚子，我根本不敢——在你之前，我有幾個兒子，可是我從來沒碰過任何一位母親的肚皮。是你老媽拉著我的手，把我的手掌放在她的肚子上。

“你在動，妮可。隔著你母親的血肉，我呼喊你的名字，你給了我回應。”

道出這番話的父親，表情近乎自豪。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愛的女人身體裏孕育的是我的骨血。”

他認真地看著我。

“那我還有什麽怕的？阿瑞斯的女兒，一定會解決這一切。我不能因為自己的膽怯和自私就奪取你的生命。”

最後老爸攬住我，給了我一個擁抱。

“所以，妮可。我和你媽媽不是為了任何旁人孕育了你，我們孕育你，只是為了你。”

“爸……”

我竭力維持住平靜的語氣：“你能不能別說的跟大戰訣別一樣？”

老爸爆發出一陣驚天笑聲。

“是你先起的頭！”

他毫不客氣地把鍋推給了我：“總之記得兩點：不管宙斯說什麽，能量不要給他，以及這事兒結束後打電話給費爾南多。”

說完，他湊上前，狠狠親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的好女兒，”父親很自豪地說，“辛苦你了。”

然後他松開我，站了起來。

處在我們與“那東西”之間的屏障就此消失，終於突破阻攔的祂似是為激怒了。

在我的視野裏只能看到父親高大的背影和結實的脊背。

他完全擋在我的面前，遮住了“那東西”所有視線。

“糾纏這麽久，有完沒完？”

父親冷聲開口，然後揮起拳頭。

我閉上了眼睛。

在意識裏那股冷風因為能量的相撞而爆發開來，我在闔眼之前看到的最後畫面是父親撿起了地面上的BB。

不存在的風，驟然消失的壓力，這些對我而言都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感官裏我音樂聽到了“那東西”破碎的話語，以及好似父親的聲音。但待我準備仔細辨別之前，一切又都消失不見。

促使我睜開眼的是老爸再次放在我肩頭的手。

我的父親，昔日的戰神阿瑞斯，緝毒局的官員約翰·霍克，直接把BB塞到我懷裏。

當培養皿觸及到我的皮膚時，塑料模型“活”了過來，裏面的胎兒轉了個身，重新對著我眨了眨眼。

它再次吸收了“那東西”的能量。

而老爸……

我擡起頭，剛剛的場景就像是幻覺。

他依舊在看著我，卻是以平時沒有任何區別的姿態。

沈默、封閉，那雙眼睛看過來，仿佛有什麽話要說，但仔細瞧過去，他的眼神裏卻什麽都沒有。

“那東西”不見了，走廊又恢覆了平日的模樣。小刻見我沈默，叫了幾聲，而後住在樓梯邊上的安德森先生以不可思議地速度沖出家門，對著我和我爸怒吼：“都告訴你們要管好你的狗！”

我爸這才低頭喝止小刻。

然後他對著我拎了拎手中的袋子。

我深深吸了口氣。

“先不去買東西了，”我抓住老爸的手臂，“咱們得轉移陣地。”

…………

……

兩個小時後。

費爾南多直接推門而入。

我的教父還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仿佛剛從外地趕回來。

他大步向前，迅速環視了我家一圈，然後視線落在我與我爸身上。

“走。”

費爾南多對著我點了點頭：“‘那東西’都找上門了，先換個地方，帶著小刻暫時搬到我家去。”

我：“還有——”

費爾南多：“到了再說，ch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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