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雪煙已經變得遲鈍了, 然而她居然有勇氣。

她想到了青陵仙尊的強大和美好，忽而給予她反抗梵行止的勇氣。她沒有去想，既然青陵仙尊可以救自己, 為何梵行止居然還敢將她帶來此處？

靳雪煙想不通這其中奇妙的關系, 她手掌緊緊攥緊了青陵仙尊的衣擺，就好似溺水之人握住了一根唯一的浮木。

但是青陵仙尊並不是那根落水的木頭, 一個本就沈溺於深海之中不能解脫之人, 又怎麽能拯救另一個人。

可靳雪煙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因為畢竟此刻青陵仙尊竟沒有立馬將自己衣服角就此抽出。

若是從前, 青陵仙尊素有潔癖，是不會令自己衣服角讓另一個人死死握住。

青陵仙尊眼底猶自因紀綺羅的背叛沈澱著奇異的怒火，他甚至沒多看靳雪煙一眼, 因為靳雪煙對他而言並不重要。

在青陵仙尊那些拯救蒼生的大事跟前，靳雪煙就像是螻蟻一般輕微。

可是從三觀人設以及邏輯上來說，他應該去救靳雪煙的。

青陵仙尊略略猶豫, 而他之所以這般猶豫, 最大的原因乃是他沒理順自己內心的邏輯。

道謂之何？所謂的道也似蒙上了一層煙塵，令人瞧不清楚。

靳雪煙卻仍然是看不明白，她擡起頭，這般嬌聲顫語：“天權峰之事, 掌門親口承認, 是他一力算計。我願經搜魂之術, 以證自己清白。”

她拼命想到證明自己, 哪怕是經歷搜魂之痛, 她仿佛也不介意。此刻的她說出這樣的話, 簡直是破釜沈舟。

只要能逃離梵行止, 自己做什麽都可以。

然後她輕輕擡起頭, 卻觸及了一張平靜的面容。

青陵仙尊一雙眸子平靜似水，也是看不出絲毫的喜怒。

靳雪煙瞧不出他在想什麽，卻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不斷的往下沈，只覺得那股冰寒之意將要籠罩自己全身！

她聽到梵行止輕輕笑了一聲，然後梵行止緩緩說道：“這些事情，仙尊都是知曉的。”

青陵仙尊都是知曉的？

靳雪煙渾身顫抖，她以為青陵仙尊清白無暇，可是原來對方也不過是陷入汙泥之中——

靳雪煙不敢想。

梵行止還頗有閑情逸致的給靳雪煙解釋所謂的誤會。

“別誤會，青陵仙尊可從沒有跟我共同牟利，幹那些見不得光的臟事。他自然是正人君子，這樣子正氣凜然，令人不知道多佩服。”

“只是，如今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這個敵人會危害蒼生，會毀滅世界。那麽為了共同的目標，我們也不得不合作。”

梵行止甚至還幫青陵仙尊解釋，不讓靳雪煙誤會。

但是青陵仙尊其實也不在乎，其實靳雪煙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那麽如此一來，靳雪煙誤會或者不誤會，都沒什麽要緊的。

但是梵行止的話卻提醒了他，一切以大局為重。

在那樣崇高的目標跟前，在世界的安危跟前，靳雪煙確實仿佛一顆微塵般渺小。

他心忽而釋然，並且心情漸漸安順。

不救靳雪煙，他心安順。

甚至對於紀綺羅，他似也沒那麽生氣動怒，這些不過是自己歷練，是自己人生必定要完成的任務。

哪怕之前青陵仙尊生出嫉妒和痛苦，那說明那時候青陵仙尊還有作為人的感覺。

人生而應當絕情，方才會更加堅定，而且這樣才能足步堅定，可以不被外物所蠱惑。

現在他看著靳雪煙，雙眸也映著靳雪煙的身影，可是他其實已經看不到靳雪煙這個人，靳雪煙這道身影也入不了他的心。

這些都是些不要緊的東西，是阻礙自己前進腳步的累贅。

而靳雪煙這顆微塵其實也對他們的交易並不感興趣。什麽拯救蒼生，為了整個世界而努力，那對於靳雪煙而言實在是太過於遙遠的事情。

現在她只瑟瑟發抖，只因為她忽而發現此刻絕不會有任何人來救自己。

這一刻，她福至心靈，忽而發覺自己懂了些什麽。

原來如此！難怪梵行止會領著自己來此。

因為他早就想要自己去死，早預料自己會求救，那麽這便是給了梵行止一個絕好的處置自己機會。

這便是梵行止所說的情深意重愛情。

若換做旁人，梵行止已經隨隨便便就除了去，大約也不會搞這樣子的儀式感。

可這麽點兒儀式感，終究不過是取悅梵行止自己。

就像這兩世相守的愛情，本就是讓梵行止高興的。

而自己高不高興，原本並不重要。

這時候一雙溫柔的手掌將靳雪煙小心翼翼的浮起來，甚至拂去靳雪煙身上的灰塵。

這個人自然是梵行止。梵行止盯著她時，他眼中甚至有一絲人性的光輝。

靳雪煙想要哭出來，她喃喃說道：“掌門，這個游戲，你已經玩得膩味了。”

梵行止並沒有生氣，他居高臨下，那雙冷月似眸子裏透出幾許柔情：“小雪，我是不能太多情的。”

他手指輕輕按住了靳雪煙的唇瓣，示意靳雪煙不要說太多的話。

哪怕靳雪煙要死了，她竟也被梵行止氣勢所懾，當真說不出什麽話兒來。

她已經是個軟弱的人，根本無力反抗梵行止。

然後靳雪煙突然發現自己舌頭僵了，她舌頭仿佛是被什麽割了一刀，忽而間說不出話來。這自然是因為梵行止對她下了一個咒——

接著梵行止伸出手指，在靳雪煙的眉心輕輕一點。

一瞬間，靳雪煙雙眸就此變得迷離。

這一指，已經種入一根尖刺，會一點點的吞噬靳雪煙的神魂。

被這魂刺入眉心的修士，是已經活不成了。

“你離開吧，既然那般想要離開我，那麽臨死之前，你就尋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去死。”

梵行止松開了雙手，看著靳雪煙像一只木偶一樣麻木的離去。

靳雪煙是不可能說出什麽了，不過是留著最後一口氣。梵行止甚至覺得這是自己的一種柔情，他很少對人這麽心軟，但對靳雪煙始終有些溫暖情意。

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做著最無情的事，卻偏偏能感動自己，那當真是很了不起。

至始至終，青陵仙尊就這麽看著，並沒有阻止的意思。

他眼睜睜看著梵行止處死靳雪煙，奇怪的是，他內心並沒有同情。

哪怕之前的糾結，也只不過質疑自己的道，而不是對靳雪煙有什麽同情。

所以他的正義一開始就不是對別人的溫柔憐憫心生同情，而是一種執念。

現在他不過是坦然的面對自己了。

那些心思如此湧入了青陵仙尊心頭，他識海裏浮起了一枚鎖，這枚鎖陪著他很多年了。

他知道這個鎖是自己對紀綺羅的情意，本來並沒有什麽具體的樣子，不過隨他想象變成鎖的模樣，在青陵仙尊識海裏沈浮。

可是現在，這枚鎖開始一點一點的崩壞、碎裂，象征著他對紀綺羅的眷念也是一點一點的消失。

這個鎖，終究還是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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