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醒來的呂文鋒，他眼神夾雜著迷亂和恐慌，手無意識地胡亂虛張，似乎還不能確定周圍是否是真實的。

他的狀態極差，整個人如同黑暗壇子裏發黴了的腌酸菜，有種靈魂被掏空的憔悴幹扁感，又像被什麽妖精吸了精氣一樣。

再三確定自己真的脫離了噩夢後，呂文鋒跳起來就要和蓬森和夏彪聯系，夏彪的電話怎麽也沒法打通，到最後竟然提醒是空號，就在呂文鋒恐懼地以為自己又開始做噩夢的時候，慶幸的是蓬森的電話接通了。

……

“你……”

“你……”

校門相遇，呂文鋒和蓬森差點認不出彼此。

已經脫離了嚴寒的春天，兩人卻都多裹了一件冬天的棉襖，就這樣還在微微發抖，似乎仍覺得冷，他們臉頰凹陷，雙目無神，仿佛吸了大煙的老煙槍一樣。

周圍趕著早自習的學生看到他們倆也都是嚇了一跳，辨認出是誰後，差點要以為兩人這是吸、毒吸廢了，頓時像是遇到什麽垃圾一樣，遠遠看了一眼就趕忙避開，當他們不存在。

往日呂文鋒可能會隨意找個軟柿子勒索欺負一番，蓬森一定會附和地煽風點火為非作歹，但是此時他們卻完全沒那個幹壞事的心情了，不想在學校大門多待，兩人到了教學樓天臺。

以往他們來這裏是喝酒抽煙耍酷找清凈，現在他們來這裏是因為這裏陽光最大！腳下布滿了六層樓的幾百個學生，滿腳大漢，陽氣旺盛！

蓬森神經兮兮地道：“我懷疑，我們被詛咒了，桑若詛咒了我們！”

呂文鋒嘴唇蠕動了幾下，雖然心中也有點這種感覺，但慣於杠人的他還是忍不住嘴硬道：“哪裏有什麽詛咒，只是噩夢吧……”

蓬森激動起來：“怎麽會有這麽真實的噩夢？怎麽會一起做噩夢，我現在都感覺我的肚子裏有東西，手掌上似乎還殘留著腸子上的油脂感和惡心感……太真實了！我覺得總有一天它會像夢裏那樣，長滿我的腸子和五臟，從我的嘴裏，眼眶裏，腦子裏，氣管裏……一根根鉆出來！”

呂文鋒被蓬森惡心地夠嗆，蓬森的敘述讓他也想起了自己夢境裏的血腥場面，煩躁地耙了耙頭發。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死人為什麽會詐屍覆活？不但詐屍，還詛咒他們，讓他們做噩夢，讓他們在夢中身上不斷長出一些惡心奇怪的東西。

那麽多人做壞事，殺人放火作奸犯科都沒有報應，偏偏他們這麽快就有了報應？？

雖然一貫對報應之說嗤之以鼻，但現在呂文鋒也真有點怕了。

怕哪天他完全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被折磨地在現實中自殺了……不，如果這麽下去，可能就算他意識到是現實，也會忍不住通過死亡逃離這一切。

只是萬一死也不能逃離呢？

面對那種詭異地，能紮根在夢裏的詛咒，死亡真的就是一切的終結嗎？

從小就喜歡往壞處想的呂文鋒打了個冷戰：“要不，我們去寺廟找找和尚道士，問問如何消除噩夢？”

一向對呂文鋒很盲從的蓬森，此時卻再一次提出了和呂文鋒相反的建議：“我覺得我們也許更應該去自首，等我們進了監獄……也許能平息桑若的怨氣？”

呂文鋒聞言焦躁地狠狠踹了一腳墻，自首！那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死之前他還可以先把他那個賭徒爹給弄死，省得進了監獄被他嘲笑。

不同於呂文鋒的滿心拒絕，覺得自己想了個好辦法的蓬森，精神都好了起來，正振奮地要慫恿兄弟和自己一起去自首，然而這一擡頭，蓬森的眼角餘光卻忽然倒影出一個很是熟悉的人影，明明是個正常人的模樣，蓬森卻好像瞥見了什麽怪物，唰地把頭轉過去，然後整個人腦子一轟懵掉了。

那身影蓬森夢到了不知道多少次，化成灰都記得！

蓬森一屁股坐倒在地，抓著呂文鋒擋在自己前頭，哆嗦口吃地道：“他，他，是他……他來了！”

呂文鋒被蓬森拽得踉蹌連連，正要撕開他大罵，但是被蓬森當盾牌轉了個角度後，他也看到了那個讓他不敢置信的存在。

桑若！

已經死了並疑似詐屍過的桑若！

嚇得亡魂皆冒的呂文鋒差點沒直接從天臺的墻上翻下去。

天臺這邊的動靜似乎引起了桑若的註意，呂文鋒兩人正恐慌不知所措，就看到校門口處的桑若遠遠擡頭，向這邊望了過來。

“跑！快跑！”

呂文鋒頭皮炸裂，拽著蓬森就要逃。

……

噩夢生物們都喜歡把自己的獵物稱作羔羊，巫師世界的大多數噩夢生物並不會過於傷害獵物，因為活著的獵物才能不斷地持續地誕生恐懼情緒，所以噩夢生物更多時間是放養著獵物們，等他們長出了厚厚的羊毛，就去薅一薅，克制著不要去薅得太厲害免得直接薅死了，雖然那樣會一次性收獲大量恐懼，但是到底不利於長期的可持續發展。

畢竟羊羔只有那麽多，可能還需要和同類搶奪，所以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輕松捕獲到新的羊羔。

桑若看著天臺被嚇得亡魂皆冒的兩人，兩人身上那種深沈到快要瘋狂絕望的恐懼，正通過屬於他的噩夢標記，源源不斷地輸送過來，倒是讓正因為節約能量臉色有些慘白的桑若，又稍微紅潤了起來。

恐懼能量並非只通過夢境接收，其他的噩夢生物只生存在夢境裏，並不會在白天出現，桑若倒是沒有這個限制，所以他白天也可以收割，只是白天這些人不會像噩夢中那樣可以時刻處於極致的恐懼中，能量供給一般很少，一天下來一人也就0.5單位能量。

就算如此，也讓失去了一只綿羊，暫時失去了脫貧致富希望的桑若心情好了一些。

不過，果然是有些不太對。

之前通過噩夢來收獲能量，離得遠桑若還沒有太清晰的感受，現在這近距離接觸下，桑若明顯發現兩人身上升起的恐懼之力被什麽東西截留了，而且截留了至少有一半左右。

也就是說，呂文鋒他們正常每人一夜制造的恐懼能量其實可以達到4-6單位，兩個人就是8-12，但是有什麽東西藏在呂文鋒他們身上，掠奪了應該傳輸給他的恐懼能量。

桑若看著兩人驚恐逃竄的身影，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遠遠伸手輕攥，桑若仿佛握住了什麽看不見的虛線一樣，像是將呂文鋒和蓬森兩人捏在了手心裏。

·

呂文鋒和蓬森簡直快要瘋了，熟悉的校園熟悉的環境，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竟然像是遇到了鬼，還被鬼打墻。

明明是想要遠離桑若，想要跑出校園，然而呂文鋒和蓬森卻好像缺失了方向感，不停地在一個地方打轉。

無論往哪個方向跑，總能在不久後看到桑若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每次逃離，下次沒多久就會又主動繞回到他身邊，甚至一次比一次離桑若更近！仿佛一直在圍繞著桑若在打轉一樣！！

呂文鋒和蓬森兩人被嚇得半死不活，越發肯定桑若真的化為厲鬼回來找他們覆仇了。

在第四次想要繞開桑若逃跑，回頭發現桑若又站在身前不遠處的時候，蓬森終於完全崩潰，一下撲倒在桑若腳前。

“對不起對不起”蓬森涕淚橫流，哭嚎不斷，不停地向桑若道歉著，還讓桑若打他的臉，踩他的頭，想要怎麽欺淩侮辱他都行，只求桑若能夠放他一馬，不要再這麽折磨他了。

呂文鋒沒拽住人，只能眼看著蓬森撲過去。

呂文鋒暗罵一聲蠢貨，然而當桑若看向他這邊後，本來想要繼續逃跑的呂文鋒忽然腿一軟，莫大的恐懼讓他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跪得比蓬森都要標準。

呂文鋒心裏後悔地要死，怎麽就覺得學校裏都是大小夥子陽氣重，覺得這裏更能辟邪非要回來學校呢！恐怖小說不都說學校多是建在墳場上的嘛，不出事則以，一出事學校問題最大！

呂文鋒恨不得打之前的自己一巴掌。

跪在桑若腳下的蓬森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時激動做了什麽，恐懼得全身冷汗開始不停往外冒，想到自己身前的是一個冰冷想要他死的惡鬼，他怎麽敢！湊到這麽近的地方來！

這麽近的距離，還在對方面前說那麽多話，萬一這個惡鬼嫌他話多，要把他的舌頭拽出來，拽出一米多長，再餵給他吃掉……

蓬森哭得更厲害了：“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那天我甚至都沒有碰到你！真的，我只是跟他們……”去看個熱鬧而已，或者拍個小白臉受難的視頻，發朋友圈集幾個讚。

蓬森想要甩鍋，心中卻不停吐露更多的陰暗，在桑若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靜目光下，蓬森的再次崩潰了，仿佛等死一樣開始嚎啕大哭。

呂文鋒擔驚受怕地看著桑若，桑若臉色雖白，可完全是個正常人的模樣。

若不是那天呂文鋒親眼所見的一幕，他都要懷疑桑若是故意裝死嚇唬他們了。

然而沒有如果，桑若異變時那些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畸形生長的雜草，還有寄生在他們腸子裏到處亂鉆的章魚觸手……一切都是真實的！

呂文鋒和蓬森的恐懼太過生動，生動到桑若完全能聽清楚他們心裏都在想些什麽，突然笑了。

“你們痛苦的樣子，真讓人開心。”桑若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桑若的眼睛裏絲毫不含笑意，嘴角卻勾起了非常愉悅的弧度，呂文鋒和蓬森一時只覺得，桑若地上的影子似乎都在扭曲變形，成了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趴在地上的蓬森哭聲一頓，恐懼地顫抖了起來，呂文鋒更是心臟猛縮。

桑若要殺他們了！

“所以為什麽要當壞人呢？早晚會遇到我這樣更壞的人，懺悔都只能引起發笑……”

桑若笑容上仿佛盡是被黑暗遮蓋的陰影，說著這些讓人恐懼的話，蓬森和呂文鋒被嚇壞了，這時，桑若的聲音似乎變得遙遠起來，仿佛一種虛幻的囈語一樣，一遍一遍地沖涮進蓬森和呂文鋒的腦海。

“啊——！！”兩人突然慘叫了起來，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撕拉——”

兩人的衣服被撐破了，腸子裏的一根根章魚觸手爆炸般瘋長，蠕動著鉆進他們一條條靜脈動脈血管，鉆進食管器官，鉆進骨頭和腦髓，然後擠爛一處處皮膚，從他們的全身各處長了出來。

呂文鋒和蓬森仿佛變成了兩個長滿了金針菇的土培罐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點被不斷增多的章魚觸手撕扯成碎片，唔嚕痛哭著連慘叫都發不出來。

……

痛！

很痛！

痛到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蓬森和呂文鋒猛然驚醒。

低頭一看，他們衣服下的肚子沒破，沒有恐怖的桑若，他們也沒被一肚子的觸手破腔而出，一切都好好的，似乎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唯一奇怪的是，他們並不在之前遇到桑若的地方，而是不知道何時跑到了操場邊的衛生間裏。

蓬森趴在臟兮兮好像黏著不明液體的馬桶蓋上，隔壁的呂文鋒更慘，直接掀起了馬桶蓋，縮手縮腳地跪在一個馬桶裏。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倆不是死了嗎？詐屍的惡鬼桑若呢？還是一切只是他們來到學校後又做得一個噩夢？

呂文鋒和蓬森此時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傻的。

·

桑若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這個還在蠕動著的東西。

是一個活物。

邪異，強大，扭曲。

某方面來說，這東西蘊含的能量竟然和他的力量屬性如此相似，甚至連吸收恐懼能量這點都如出一轍，就像是和他同源之物。

這古怪的東西，讓桑若隱約想起穿越到地球之前那片刻的記憶，蔚藍的星球外，籠罩著的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像是烏雲，像是山，又像是什麽大到看不清全貌的怪物。

那龐大到猶如星雲死物的東西，散發著像太陽般爆炸性的恐懼能量，尋常人估計遠遠看它一眼，就會被嚇死，就像是一個看不清形態的巨型噩夢生物，但是又有些不同……很大的不同。

因為穿越前的記憶出了不少問題，桑若本以為這一幕是他在巫師世界時的記憶。

桑若一用力，“咕唧”手裏蠕動的章魚觸手被捏碎了。

異變突發！

碎掉的觸手突然從兩個斷裂的方向瘋狂生長，趁著桑若不備，嗖地鉆進了桑若的手掌皮膚下，似乎就要刺穿桑若的血管紮進心臟裏。

桑若面色不變地晃了一下手臂，仿佛抖落什麽東西一樣的姿勢，然後下一刻，那在桑若左手皮膚下攥動肆虐的觸手，就消失不見了。

桑若如虬枝盤繞的左手恢覆了正常，倒是桑若落在地上的左手的影子裏，竟還留有那兩節觸手的影子。

觸手在桑若手掌的影子裏鉆來鉆去，似乎被困在桑若掌心影子的這方寸之地脫離不得，就像是剛剛的呂文鋒蓬森兩人一樣鬼打墻一般。

抓住這只觸手後，桑若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手臂上崩開了一道巨大的血口，衣服都染上了血色。

桑若皺了下眉，沒想到這個對他來說只是稍微活動下精神體的動作，竟然也能給肉身帶來這麽大的傷害，眼見流血太多皮膚迅速蒼白，桑若不得不將儲存的那一星半點的能量，拿出更小的一丁點來，修覆身體。

為了不浪費本就不多的能量，桑若只勉強讓傷口愈合到不再流血，就不管了。

真是一個落魄又不夠體面的噩夢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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