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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修看不見許木木。

起初許木木以為只是對方不想搭理自己，直到許木木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不小心咳了起來、一不小心彎猛了腰，整個人再起身腦袋直接頂撞到郁修的下巴……

對方不僅沒有要揍她的意思，甚至連讓她滾的話都沒說半個字，許木木就發現不對勁了。

不過即便知道郁修不知道她的存在，許木木還是老老實實自己站好，和尊上保持距離。

等冷靜下來，許木木發現郁修正在窺探別人的人生。

說窺探也不太算，畢竟郁修就像花了大價錢，承包了戲臺子似的，優哉游哉地看戲，臉上稍一不耐煩了，面前的戲劇還能倍速播放。

而這場戲的主角，許木木也認識，正是阿牛。

故事是從阿牛5.6歲講起。

阿牛父親所在的村子遭逢天災，整個村子被埋進泥石流，唯獨外出的阿牛父子幸免於難，兩人互相扶持流浪了很久，終於來到桃村。

只有兩個人孤苦無依的時候，阿牛父子互相鼓勵，做彼此的依靠。

可當他們來到一個新的村落，背叛卻成了一個快速融入新環境的捷徑。

阿牛被父親拋棄了。

他的父親在來到桃村的第八天，組建新的家庭，阿牛成了沒人要的小孩，飽一餐餓一餐，任人可欺。

一開始只是小朋友間肆無忌憚的玩鬧。

再後來，村子裏的大人們仗著一碗飯的恩惠，讓阿牛做牛做馬。

但凡阿牛做得有一點不合心意，不僅克扣一碗飯的報酬，甚至對他隨意打罵，就好像，他就真的只是一頭牛。

好幾次，阿牛去鬼門關走了一圈。

大概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阿牛遇到一個好心的老奶奶。

老奶奶看不見，但挺會照顧人，好幾次把阿牛從生死邊緣救了回來。

久而久之，阿牛和老奶奶也熟悉了。

老奶奶是來找人的，自己在山腳下借了一個廢棄的棚子就住下了，後來這裏又多住了一個阿牛。

一老一少互相扶持，倒也過得輕松自在，直到阿牛的父親迎來第二個孩子。

因為新娶的媳婦剛剛生完孩子，幹不了農田，於是阿牛父親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免費的勞動力。

那段日子，阿牛有了片瓦遮頭，還不用擔心一日三餐。

可他卻總想被父親揍一頓半死不活的，再被丟出家門。

可惜，揍是挨了，阿牛父親卻能精準把握，不讓他耽誤半點勞作。

變故發生在阿牛弟弟出生的第二年。

那個瞎眼的奶奶找到桃村，認出阿牛後媽正是那個害死她兒子的兒媳婦。

全村的人，這才知道阿牛後媽早年和外村的人私奔。

後來對方摔壞了腿，阿牛後媽直接把人推進池塘，丟下瞎眼的婆婆跑回娘家。

不等村裏的流言蜚語傷人，阿牛父親當晚暴怒，和阿牛後媽打了起來。

最後兩人都被對方砸暈了過去，一歲的小孩哭喊著不小心打翻燭臺，屋子就這樣燒了起來。

住在牛棚裏的阿牛第一時間發現了一切。

他卻只是安靜地站在屋子前，任憑瞳孔裏的火光越燒越烈、吞噬一切。等村裏其他的人發現動靜再找過來，一切塵埃落定。

阿牛父親的房子歸阿牛。

村裏有人不服，阿牛沒說什麽，抄起釘耙直接朝那人的腦袋砸去。

沾滿泥土的耙，距離那人的腦袋只有一寸的距離。

那人嚇得說不出來，腿一軟跌坐在地。

那一瞬間，村裏的人才發現，阿牛已經長那麽大了。

之後的日子，阿牛清理廢墟、收集建材，一磚一瓦，自己把屋子搭了起來。

他把瞎眼的奶奶接進來，告訴她：“阿爹阿娘沒臉見您，只說留這房子算是給您賠罪。”

老奶奶眼盲心亮，更何況小小的村子，哪藏得了事。

但她只是拍了拍阿牛的腦袋，笑著告訴他：“阿牛，你是奶奶好孫子。”

那是許木木第一次在這段回憶裏看到阿牛的笑，卻也是阿牛唯一一次的笑。

許木木以為阿牛和老奶奶的日子會越過越好，卻沒想到三年後，是□□，桃村本就偏僻，是官府賑災糧都送不到的角落。

村子裏的人饑不擇食，挖了草根、啃了樹皮，可還是餓。

他們把矛頭指向阿牛，說他是災星，害死爹娘不夠，還要整個桃村陪葬。

他們變本加厲地發洩內心的苦悶，阿牛從不辯解，也沒必要辯解。只要屋裏的奶奶不知道，阿牛便不在意。

直到村長說，要用阿牛獻祭天神。

阿牛突然笑了。

每個人眼裏冒出來的，是對肉的渴望，沒有一個人是虔誠的信徒。

也就是在那天。

阿牛指著自己的心臟：“我不信神。”從前種種，千千萬萬，無一例外地被放棄。

“我只求魔。”即便是化作厲鬼，也在所不惜。

“我願獻祭我的一切。只求——”阿牛看向村子裏的人，笑得那樣自由，“欺負過的人，都給我陪葬。”

轟隆——烏雲突襲，紫藍色的閃電震響蒼穹，像是刻下許諾的印記，照亮被詛咒人煞白的臉。

就在所有人驚懼難定的時候，阿牛一頭撞死在村長準備好的祭臺上。

血流了一地。

村裏的人緊張、害怕，卻都圍了上去。

他們真的、很餓、很餓。

阿牛的人生應該到此為止。

可第二天，他又在自己的床上醒來，頭上沒有裂骨的痛，身上也沒有撕裂的疤，就好像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然後郁修出現了。

許木木睜大眼睛，回頭看去。

原本站在她身邊的郁修竟然直接穿進幻境，出現在阿牛面前。

不做他想，許木木連忙也跟了過去。

“你在召魔？”許木木剛到，就聽到郁修面無表情地開門見山。完全不應該是看完虐心人生後該有的冷漠表現！

但他是魚修仙尊，許木木竟又覺得一切理所當然。嗐，果然是被荼毒了。

阿牛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有點恍惚：“原來昨天那些不是夢啊。”

此時再看，阿牛倒是和之前許木木初見他時，有點接近了——一樣的雙目無神，宛若行屍走肉。

“那……我是已經死了嗎？”阿牛好像沒什麽情緒，又或者說，昨晚那一撞已經費盡了他這輩子的情緒。

“有人在你們村裏布陣。”郁修和阿牛自說自話，兩人臉上又都沒什麽情緒，場面竟然還異常的和諧，“利用人心，餵養魔魈。”

阿牛擡頭，有一絲的錯愕，卻又覺得這樣的回答才能解釋村民的舉動：“村裏的人……都不是人嗎？”

郁修俯身到阿牛面前：“一開始，你想殺掉他們只是一個念想。”

阿牛的瞳孔裏有幾縷似隱若現的黑影：“再後來，這些念想凝成影子，找到對應的宿主。”

郁修拍了阿牛的頭：“昨天你被分屍，那些影子汲取母體養分，自此整個村子就沒有活人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笑了笑：“哦，還有一個活人。和你住一屋呢。”

阿牛木訥的五官終於有了變化，他掀開棉襖，徑直下床沖向奶奶的屋。

早晨的陽光又細又軟，透過窗、落在老人愜意的臉上，像溫柔地撫摸。

懸著的心落地，阿牛猛地傾身，手扶在門邊方才穩住。

“那些……魔魈，會傷害我奶奶嗎？”阿牛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郁修神色不明地盯著阿牛看了許久。

阿牛有點害怕。

不，是很害怕。

郁修和他接觸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即便他已經死過一次，阿牛也能從郁修身上感到另一種不同於死亡的恐懼，像是螻蟻對塑造自己的神明、與生俱來的敬畏。

“你是神嗎？”他猜不到郁修的來歷。

“不是。”郁修摸著下巴，似乎在思考要怎麽介紹自己，“我只是恰好，非常討厭在你身上種魔魈的那個人罷了。”

滿是老繭的指撫過打滿補丁的衣擺，阿牛低頭咬牙：“可我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的。”

“不。”郁修突然靠近，黝黑的眸子安靜幽深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倏忽，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你身上有我最想要的東西——魔魈的種子。”

他伸手，白凈如玉的食指輕點在阿牛的胸口。

明明看起來是那樣的脆弱易碎的骨節，動作也那樣的輕，可阿牛卻覺得自己的胸口上懸著一把鋒利的鋼刀，輕而易舉就能剜走他的心。

“不過一旦我拿走他，你就會死。”

“魂飛魄散，真真正正的、死亡。”

無所謂，他早就該死了。

不等阿牛回答，郁修的手已經收了回去：“不是現在。”

阿牛錯愕地擡頭，沒想到會被洞察內心所想，但片刻後，又覺得眼前之人本就超出他的認知，再發生什麽也都可能。

“我其實並不害怕死亡。我只是……擔心我死了以後沒有人照顧奶奶。”阿牛側頭移開視線，自知理虧。

“可以。”卻沒想到，郁修答應得相當利索。

大概是阿牛震驚的神情過分誇張，郁修難得體貼地解釋：“桃村的人不算我殺的，作為交易，自然可以再滿足你一個心願。”

阿牛“唰”地起身，結結實實“撲通”一聲跪在郁修面前：“謝、謝謝！”聲音幹澀，連字句都卡殼，但卻是阿牛發自內心最真誠的謝意。

郁修卻在阿牛磕頭前就用靈力把人扶起來了：“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不用謝我。”

阿牛還想說些什麽，郁修卻已經消失了。

圍觀一切的許木木捂嘴偷笑。

瞧吧！她就說尊上是個死傲嬌。明明後來也沒有取走阿牛的性命，也照樣把阿牛奶奶照顧得很好嘛。

許木木轉念又想到當時郁修在她面前炸煙花的屠村行為。

難怪她當時就沒覺得多害怕……原來那些在她眼前炸開花的村民都是魔魈。如果是這樣，尊上斬妖除魔……為什麽黑化值會增加？這天道……難不成是要逼良為娼嘛？

許木木心裏的天秤不知不覺轉向郁修。

然後……被留在原地的她猛地回過神來：等等……我要怎麽回去？！

下一秒，她就在阿牛奶奶的房間裏睜開了眼。

一秒楞神後，就是席卷而來的驚喜。

近朱者赤，她好像真的變得厲害起來了。

尊上萬歲！

閉目養神的郁修默默睜開眼睛。

偷摸著吃剩菜的光點突然停下，小心翼翼地往一堆菜盤子後面躲了躲，連忙道：“我動作很輕了，絕對沒有吵醒你！”

郁修斜了他一眼：“收拾幹凈。”

“沒問題。”光點連忙保證，後知後覺地又問道，“所以你怎麽突然醒了？不對，你本來就睡不著的。突然睜開眼不是想殺人就是想捏爆我！”

郁修揉了揉太陽穴，並不想告訴對方。

他是被某個人靈魂深處的彩虹屁吹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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