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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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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劫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祭壇。

白玉砌成的石階一階階延伸向前,四根雕刻著古老圖紋的石柱滄桑的立於祭壇四周,祭壇正中央昏黃色的火焰熊熊燃燒,照亮了最深處約有百丈高的石盤。

那石盤上分別在十二個方向刻出不同的符號,符號之間還有許多長度相同的刻痕,石盤的中心處一長一短兩根石針被釘在了一起,稍短的一根指向正上方偏右一點的位置,而稍長的那一根則已經走過石盤的大半圈。

巨大的石盤前,一人身披白袍,他仰頭似在觀測石盤上的符號,口中絮絮低語。

這祭壇建立在一片草地之上,四周簇擁滿了紫色的不知名小花。此時夜幕低垂,群星璀璨,微風吹散了白袍青年口中的話語,那聲音四散在原野之中,仿佛能撫慰人的靈魂,連躁動的火焰亦是平息了不少。

這是他上一世在未央天時的記憶麽?

上一次他接觸到第九層瞳術的時候,那些記憶化作了無數碎片,只來得及讓他倉促間看了兩眼。看來那《冥茫經》確實有些用處,這一次連貫許多。

玄劫這時才發現自己是單膝跪在地上的,他想要直身站起來,卻仿佛被禁錮在了原地一般,動彈不得。

也就在這時,站在石盤前的白袍人回過頭,那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身上。

這白袍之人有一張此世罕見的絕美面孔,如同白玉雕琢,晶瑩的瞳仁如同天上流轉的脈脈星河。他身在高處,鉑金色的長發柔順的垂在腰間,此時白色的纖長眼睫半垂,如同眼中浮起一層薄霧。

他不似人間客,而像是真正活在天邊上的真仙。

然而他所說出的言語卻像是仙人降下的枷鎖,鎖在玄劫的肩上。

“劫,”他嘆息道,“抱歉,我不能讓你離開未央天。”

玄劫一楞,知道了這白袍人的身份。

他本以為自己聽到這話會感覺到不甘,不忿,然而這具身體的情緒意料之外的平靜,就好似已經料到了定會如此,只是一顆心仍不可避免的沈了下去。

“先知,”良久的沈默後,玄劫聽見上一世的自己一字一句的說道,“族內大比奪魁者可以離開未央天,這是您自己定下的規矩。”

先知平靜的說道:“我和未央天皆是有愧於你。”

劫嘲弄道:“為著你一句飄渺無依的預言,已經讓我在此困頓幾十年,難道你要關我一輩子麽?先知。”

先知閉了閉眼,輕嘆一聲。他一斂袖袍,轉身面對那巨大的石盤。

“......劫,你如今腳下的這一片土地,正是上次天劫結束後大陸唯一殘留的碎片。”

先知緩緩道:“上次天劫之時我不過是一幼童,跟著老師學習推演,占蔔之術,親眼見到他推算出此世界生機斷絕,生靈塗炭,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的看著世界在仙魔交戰中化為一片虛無。”

“這塊石盤,是前人唯一所留之物。我的老師告訴我當石盤上的兩根指針轉完一圈,正是下次天劫到來的時候。然而自從我執掌未央天之後,這兩根指針未曾移動過分毫……直到你的出生。”

劫已經沒有耐心聽他說這些,他生來不詳在未央天內人盡皆知,仿佛已經是證據確鑿之事,所以他也沒有興趣聽人來講解他到底為何不詳。

他直接了當的問道:“那在你看來,我到底該當如何呢?”

先知嘆道:“縱天意不公,不可為一己之榮辱,枉顧天下蒼生。”

劫沒有說話。

沈默並不代表順服,玄劫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我不認。

也就是在這一刻,玄劫發現自己能動了,於是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先知。

先知察覺了身後的動靜,轉身望向他。在看見玄劫到眼睛到時候,他長眉微皺,問道:“你是誰?”

下一秒,玄劫的手已經攥住了先知的脖頸。

“來問路的,”玄劫道,“剛練到第九層,還不太熟悉,這裏不是想找的那塊兒,需要用你的命做個探路石,見諒。”

先知被人掐住脖子,眼中卻不見驚恐,唯有感傷:“你還是離開了……啊……”

最後一絲悠長的嘆息止於喉中,隨著一聲輕響,先知的頭無力的向一旁歪下去,像一尊被人打碎的神像。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四周的場景倏然一變,一股濃烈的酒香充斥著玄劫的鼻腔,酒樓內掛滿燈籠,這一處燈火滿樓,人來人往,笑叫聲不絕,好不喧嘩。

他坐在一張桌旁,面前放著一個酒壇。

而他對面,一個女人正抱著酒壇痛飲,不少酒液順著壇口滑落到她的鎖骨之上,沾濕了前襟。

啪的一聲,那女人將喝空的酒壇往桌上一砸。她一手指著玄劫,下巴高高的擡起來,笑道:“該你了!”

“喝!喝!喝!”

他們這張桌旁圍滿了人,此時沸反盈天,好不熱鬧,紛紛起哄讓他再喝一壇。

這是在……比酒?

玄劫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麽,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他伸出二指打開酒封,舉起壇子往口中倒去。

周圍爆發出一陣喝彩聲,眾人紛紛鼓掌,待他喝完一壇,那些起哄的人又圍到了他對面那女人的身邊,攛掇她再喝一壇。

“喝!喝!喝!”

“喝就喝,我納蘭無忌,還沒怕過誰……”

女人說話已經明顯有點含混了,她又拎起酒壇,豪飲起來。

玄劫一怔,納蘭無忌正是金吾公主本名,不過已經許多年無人提及了。

“哇——”

金吾喝到一半,突然將酒壇扔到一邊,吐出不少酒液來。她一手放在小腹上,苦著臉道:“不行,撐死我了。”

旁邊看熱鬧的酒館老板笑瞇瞇的說道:“姑娘,你要是喝不下,那這次的酒錢可是要你來付了。”

“我付,我付就是咯……”

她往自己的褲子上胡亂摸了半晌,費勁的扒出一個癟錢袋,又將錢袋倒過來抖了半天,終於掉出來一個可憐的銅板。

她擡起頭,無辜的說道:“哎?我沒錢。”

酒館老板面不改色道:“沒錢?正好最近釀酒缺一味人的心肝……”

金吾捂住自己的肚子,大為震驚道:“你這是什麽黑店?”

酒館老板獰笑著拍了怕手,從四面八方走出許多魁梧大漢,包圍住了他們。

金吾:“……”

“且慢,”劫一擡手,在酒桌上撒下一把靈石,道:“這酒錢,我可以幫你付了。”

金吾眉開眼笑道:“那就多謝這位好心的公子了。”

“自然是有條件的,”劫說道,“我想請你幫我鑄兩把劍,劍鑄成之前,我要你頭上的釵子作為抵押。”

“鑄劍?”金吾上下打量了一下劫,道,“原來是沖著我來的……有什麽要求麽,說出來聽聽。”

“第一把劍是送我一位同鄉舊友,他於劍術一途天賦異稟,假以時日,他必將成為劍道第一人。所以我需要你為他鑄一把天下第一的劍,你敢不敢鑄?”

金吾懶笑了一聲,“天下第一?未免太狂了吧。我敢鑄,就怕劍成那日,他拿不起。”

“這你不必擔心,”劫說道,“他來取劍那日,你便告訴他,這把劍名為‘天地無拘’。”

“成,”金吾應下,“第二把劍呢?”

劫道:“無所謂,我缺個順手的兵器,你看著來就是。”

金吾笑道:“哪有你這樣的人?給他人鑄劍要求提的比天高,到自己就隨便了。”

劫聳了聳肩,淡笑道:“你要是鑄的慢些,這輩子我還有沒有命拿都不知道呢。如何,這兩把劍抵你今日酒錢,再拿你金釵作為抵押。”

“好,好,好。願賭服輸嘛,總比被人用心肝釀了酒好。”

金吾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她醉的不輕,顛三倒四的說道:“你把釵子拿走,我再給你鑄劍……你到時候可不許賴賬啊。”

她說著,將自己發上的金釵一抽,隨手丟給了劫,被他一把穩穩握在手裏。

玄劫低眸望向這根釵子,此時金釵還未被人一分為二,也不這知道其中一半日後會被自己丟在何處。

他一擡頭,卻見金吾青絲散落,正在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那目光十分犀利,全然不似個爛醉之人。

“不對不對。”

金吾閉上眼睛,醉醺醺的搖了搖頭,她東倒西歪的說道:“你這算作弊,去你該去的地方,然後把那個誰叫回來,我們繼續比酒啊,哈哈哈……”

說著,金吾伸出手在他胸膛上重重推了他一下,玄劫沒想到這醉鬼的勁兒竟然這麽大,他一時不防連人帶凳子被推了個人仰馬翻,然而他並沒有如預想般撞在地上。

一轉眼間,又換了世界。

暴雨如註,狂風咆哮,天色陰沈的不見一絲光茫,雨水無情地擊打在翠綠色的蕉葉上,仿佛聲聲痛嚎。

玄劫此時坐在一顆大樹的樹枝上,蒼翠的巨葉掩去了他的身型。

他下意識的擡起手,此時他滿手血汙,手中已空無一物。

這又是到了哪裏?

玄劫心中隱隱有種預感,這次他應該來到了找尋這根金釵下落的關鍵之處。

“偉大的赤帝啊,我們是您的子孫,祈願您重新賜予我們永生之火,讓天火之凰再次降臨這片土地,我們必將您的恩澤傳播到整片大陸,重鑄祝氏一族昔年的輝煌。”

玄劫所在的這顆樹不遠處是一處祭壇,那祭壇遠沒有未央天中的那個宏大遼闊,許多石頭上已經爬滿了青苔,祭壇中央雖有火焰卻十分微弱,仿佛頃刻間就要被雨水澆熄了。

祭壇邊上稀稀落落跪著不少男女,均是表情肅穆,十分虔誠的模樣,聽著最前方最年長者的仰天禱告。

“我族靈女願以身為祭,唯願您能重燃聖火,千年萬年,庇護您的子孫後代。”

祭臺之上,一位被捆綁著雙手的紅衣少女緩步向前,她長裙曳地,裙擺被雨水浸濕仍無損她的端莊之態。她眉間繪著花紋,烏黑的發間有不少金珠和釵子裝飾,艷麗的不可方物。

玄劫瞇了瞇眼,他看見少女發間的眾多珠釵之中,有一根工藝粗糙的斷釵格格不入,若仔細看,似乎還能看到上面留下了一點未擦凈的血跡。

長者口中用一種古老而陌生的言語不停念誦著什麽,全族的人都閉上雙眼,極為虔誠的和他一同吟誦。

就在這時,那紅裙少女突然轉過頭,她的目光穿過層層樹林落在玄劫身上,似是笑了。

玄劫覺得眼熟,突然反應過來這少女竟是和嵐純那個瘋女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下一刻,那長者一聲怒吼,大杖在土地上一砸,紅裙少女身後的兩名壯年男人同時伸出手推向她纖弱的後背,她整個人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一般,被丟入了祭壇的火苗之中。

那火苗瞬間侵吞了少女的身體,同時原本忽明忽滅的火苗如同攝入了某種能量,火苗漲高了幾十倍不止。在場眾人均大呼神跡,不停流淚叩首。

玄劫在看見那火焰的時候雙眼突覺一痛,仿佛受到排斥一般,他眼前一黑,緊接著諸般畫面聲音全部消散。

這種情況他無比熟悉,是瞳術已經施展到了極限,被身體強行中斷了。

好在這次他按照冥茫經中所說的重新調整內息,恢覆的極快,朦朦朧朧間他聽見季容初的聲音,在念叨著什麽。

“老天保佑,希望我爹教我的東西還沒忘光。”

季容初此時也在閉著眼睛祈禱,她雙手握著一把短劍,連續做了幾次深呼吸,終於睜開眼睛,將劍刃抵在玄劫身上的鎖鏈上。

她在將《冥茫經》交給玄劫之後,接連好幾天被嚴雲鶴嚴加看管,也不知他修煉的如何了。然而就在今日,她想偷偷溜出去看一眼的時候,卻發現嚴雲鶴在給九天扶搖宗傳信。

他一定不是今天才開始傳信的,這會兒來抓她的人指不定都快到北境了。

而繁樓這幾天這麽老實的原因更不用說,一定也是在等未央天的人來。到時候幾夥人齊聚一堂怕是要打起來……也可能先齊心協力對付他們倆。

無論玄劫瞳術修煉到哪一步了,必須先離開這裏再做打算。

季容初剛才叫了玄劫幾聲,他沒有絲毫反應,她也只好先想辦法把他身上的鏈子解開。

這鎖鏈捆的極緊,一不小心劍刃就會傷到其皮肉。季容初來回比劃了好幾次,都沒有勇氣下手。

【你害怕傷人,心有猶豫,一猶豫劍就不穩,反受其害。連劍都拿不穩之人,如何成為一名劍修?】

猶豫之間,季容初耳邊突然響起孟擎霄曾跟她說過的話。

她幼時曾和孟擎宵折出來的紙人兒對練,劍聖不僅劍練的好,折的紙人也極為逼真,被打到後還會慘叫一聲,其叫聲到淒厲程度讓季容初聽見一次抖一次。

【初兒,你於劍道一途受限並非是因為你的天資,而是因為你的心性。你總是猶疑不定,出劍不夠果斷,做什麽都覺得束手束腳,無異於帶著一對鐐銬舞劍。】

當時孟擎宵對她的評價極為準確,只是語氣過於嚴厲,她年紀不大,被訓了幾句就淚盈於睫。

孟擎宵看她的樣子是萬萬不敢繼續說下去了,他嘆口氣,從身後攬住季容初,一手握住她執劍的那只手,幫她送出了一劍。

【你得……這樣。】

那果決的一劍送出,劍刃未到,光是所凝出的劍氣就將紙人削成了無數碎屑,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現如今沒人會握著她的手出劍了。

季容初突然冷靜下來,也許曾經因為有人無條件的庇護,所以將她內心中的那些怯懦也保存了下來,現如今她必須將那些東西摒棄。

而且……

就算她這劍真砍玄劫身上了,他估計不僅不會生氣,還會笑著鼓勵自己再來一劍。

季容初心下安定,手也不再抖了。她雙手握劍,一種極輕巧的力量向鎖鏈斬去,那股勁力在劍鋒處層層蕩開,隨著一聲脆響,鎖鏈應聲而斷。

她總算松了口氣,剛想收劍,卻聽見玄劫帶著笑意說道:“做的不錯,小姐。”

“你醒了?”季容初一驚。

玄劫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他被捆在這裏好幾天,骨節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串脆響。

“醒了,”玄劫一歪頭,問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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