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承知道八裏洞這個地方，離著北郊不遠，有一座小廟，靠山面水，風景獨好。在太平城裏，有些窮人死後，無處安葬，便送到廟裏來。久而久之，八裏洞變成了亂墳堆的同義詞。

八裏洞，八裏洞……那裏有塊墳地，他年年去上墳，再是熟悉不過。

是葉雄夫婦的墓。

洛葭月約自己在那裏見面做什麽？是要逼問當年的事嗎？不會的，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一口氣跑到八裏洞亂墳崗處，孟承彎下身子直喘氣。這一小塊平壩，是河水沖刷出的，視野開闊，野草只蓋過腳背，任何人也無法躲藏。他緩口氣，揚著嗓子大喊：“潤潤！”

“孟總管，什麽事這麽著急？”清脆的女聲從身後不遠處傳來。孟承回頭一看，洛葭月一身湖水綠的衣裳，踏著野草根，換換走來。

孟承急忙喊：“洛娘子，你想要報仇，沖著兇手去。我孫女兒還小，是無辜的。”

洛葭月輕輕巧巧一擺手：“孟總管說什麽呢。我不過是經過此處，見孟總管也在這裏，順口打個招呼。說的什麽兇手報仇，我怎麽聽不懂呢？”

昨日在莫府裏，洛葭月曾與孟承打照面。她開始的打算，就是套一套孟承的話。哪知孟承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客套話一籮筐，有關葉雄的，一個字也不說。

孟承急得腦門上全是汗珠子，抓著洛葭月的袖子，就差給她跪下：“洛娘子，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洛葭月微微一笑，問：“連紫前輩現在如何了？”

“她……”孟承頓了頓，“寅時過了沒多久，就已咽氣了。”

洛葭月心頭一空，隨即填滿胸腔的，不知是悲傷還是難過，或是後悔。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連紫的死亡，洛葭月自己，也是要負上一部分責任的。

“請問孟總管，可否將十五年前，暖爐會的經過，全數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都行。”

孟承問：“我那孫女兒……”

“放心，她很安全，絕不會出事。”洛葭月許諾。

像是下定了決心，孟承一皺眉，道：“其實，老夫真沒見到什麽奇怪的事。不過，倒是有件事很意外。”

“什麽事？”

“席面上沒有酒。”

洛葭月有些失望：“這事我已經知道了。董瀾在路上受了傷，敷膏藥不能飲酒。”

“原來是這樣。”孟承道：“那夜我也很忙，迎來送往的，有些客人，莫公還要親自去送。留在花廳的客人，都是自家人。”

“客人散了之後，你在哪裏？”

孟承回憶：“就在秋楓院左近。因為烤爐、火盆都須放回庫房，夫人吩咐我一直清點，莫要掉了東西。”

洛葭月敏銳地抓住一個詞：“夫人吩咐的？梅夫人什麽時候吩咐的？”

“就是，大夫人與連娘子一同回秋楓院之……之……不對，是在去秋楓院的路上。我帶著人正要去客房，夫人叫住我，讓我去庫房看著。”

“你碰到梅夫人和連前輩，事在戌時二刻之前，還是之後？”

“戌時二刻，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

“梅夫人在秋楓院做什麽？”

“小郎君淘氣，不肯睡覺，硬說與莫大郎在玩游戲。他爬到夫人的床上，讓莫大郎去找他。大郎又不在院子裏，夫人與連娘子哄了他好久，他才下了床。”

這倒是與梅間雪說的話一致。洛葭月又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董瀾死了？”

“大郎遣人來尋我與夫人時，我才知道。我聽著梆子聲過了好一會，各種火爐火盆都收拾好了，本想去客房看看，阿陳來報信時，我們才知道出事了。”

“阿陳？”洛葭月不由得一振：“張通的妻子陳氏嗎？”

孟承驚訝道：“你認識？是了，當年就是她……”

“陳娘子來找你的？她是從哪邊來的？是從花園，還是秋楓院的東邊、北邊？”

“從花園裏，沿著水邊來的。”孟承很肯定地說：“她手上、裙上有泥，定然是在小瀑布那裏跌倒了。”

洛葭月問：“小瀑布，是不是園子的水池旁，靠近秋楓院的？”

“是的。”孟承解釋：“那處有些低矮，水流流到這裏，形成一個小瀑布，水花淙淙，聽著很是舒服。不過就是泥有些滑，不小心就會跌倒。”

“是誰讓她來報信的？”

“她說是大郎君。”

“當天晚上，在莫家敲梆子的是葉雄和張通嗎？”

“恍惚，只有張通？在發現董瀾和葉雄屍體時，我還看到張通，手裏拿著梆子。陳娘子還問張通在花園做什麽。”

“我記得，莫家的規矩是，兩刻鐘敲一次梆子。那麽路線是什麽？”

“繞著四面墻走。”

“當天晚上敲梆子的人，是一個人嗎？”

孟承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色：“不對。兩人一起敲梆子……咦，與張通一道敲梆子的是誰，我怎麽想不起了。”

洛葭月繼續追問：“從晚宴之後，到發現董瀾死亡，你有沒有見過莫輕歌、龔九、鄭言三人？”

這次孟承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會才道：“沒有。都是在陳氏報信之後，在現場看到的。”

也就是說，莫輕歌、龔九、鄭言是沒有證人的。洛葭月忽然道：“張通。”

“娘子說什麽？”

“張通，孟總管能不能說下這人？”

“當然知道。當年，葉雄還是他介紹進的莫家。”孟承回憶了下，“這人頭腦靈活，做事也很快，就是濫賭。”

濫賭？這可不像那個聚眾為匪的張通啊。洛葭月低頭沈思，也不說話。孟承有些著急，做揖哀求道:“娘子，我那孫女兒……”

“放心，沒事。”洛葭月撮口為哨，發出一陣清脆的哨聲。孟承正四周張望，忽見一幹人馬從太平州方向沖來。領頭有兩人，其中之一正是莫輕歌。

“姓洛的，果然是你！”莫輕歌手裏握著馬鞭，遙指洛葭月，“你綁了孟總管的孫女兒，要做什麽！”

他一揮手，身後的人群一擁而上，將洛葭月與孟承團團圍住。洛葭月粗略一瞄，頓時警覺不少。

莫輕歌帶來的不僅是莫府的家丁下人，還有太平州的弓手。

“莫郎君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洛葭月假意笑了笑，“孟總管的孫女兒不見了，著急萬分。我這不是幫他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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