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荀或淵示意的目光看去，洛葭月看了那位混在賓客中的褐衣男子一眼。荀或淵說：“莫軒文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去世。兩兄弟的母親執意改嫁，丟下兩個孩子不管。幸好他們父親在江湖上還有人脈，莫軒文學了武，從軍去了。莫輕歌師從龔家門下，學了一身武藝，闖出了少許名頭。後來，莫軒文立了戰功，榮歸故裏。他們母親嫁得卻是不好，生了鄭言沒多久，便去世了。鄭家時常把鄭言送來，說是聯絡感情。莫家兄弟也看不出什麽，表面上既不熱絡也不疏遠，就這樣罷。”

家族把自己當成討好異母兄長的工具，任誰遇到這樣的境地，都不太舒服。洛葭月看著鄭言略陰沈的眼，在心頭默默記下。

“走，咱們到處逛逛。”洛葭月道。

“阿月，要不這事暫緩緩？”荀或淵勸道，“莫家人應該知道有人在打聽十五年前的事。方才，莫行遲已經來警告我了。我怕再問下去，會打草驚蛇。”

洛葭月低著頭，淡淡一笑，發絲拂過她如白瓷般的臉頰：“我就是要做那根驚蛇的棒子。不打打草，怎麽把蛇驚出來？那蛇，越是被驚嚇，越是有可能探聽到當年的事。”

沒等荀或淵回過神，洛葭月一拉他的袖子，徑直往園子的西北邊去了。那裏有個角門，看守的下人見兩人衣著華貴，便知是家主請的客人。兩人大搖大擺走了出去，沒多時，便見到一條破爛的巷子裏。

放眼看去，眼前這一大片房屋，都是墻矮頂漏，比起莫家的雕廊廣廈，簡直是雲泥之別。玩耍的孩童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或是尾隨，或是嬉笑。走了幾步，洛葭月忽地停下了腳步，目光在一溜低矮的房舍上掃過，仿佛是在回憶，兩歲的她，是在哪裏住的。

荀或淵握住她的手：“阿月。”

“這裏，我住的是這家。”走了不多時，洛葭月指著一所又破又小的房舍說，嗓音有些微微的顫抖。

荀或淵左右看看，十分驚奇：“這些房子長得一模一樣，你怎麽認出來的？”

洛葭月指著那房子門前的小坑，道：“我模糊記得，我從屋子裏跑著玩，不慎跌到這坑裏。那時剛下了一場秋雨，滿身都是水。濕了衣裳，又在外玩了一下午，回家後便著涼發熱。娘餵我喝藥，爹爹哄著我。爹說，我要是乖乖吃了藥，就給我帶鼗牢鼓。再後來，我睡了很久，卻一直睡不安穩，耳邊總是聽到哭聲。再睜眼時，見到的已經是師父師娘。”

從屋裏走出一位中年婦人，穿著半舊的褙子，順手潑出一盆汙水。高濺的水滴落到洛葭月鞋邊。婦人怪異地看了洛葭月一眼，轉身關上了木門。

她鼻頭驀地一酸。年幼的她也曾哭鬧著尋找爹娘，師娘溫柔的哄著自己：“月兒乖，莫哭莫哭。等你長大了，爹娘就來接你了。”

到了太平州一月有餘，她一直不敢踏足此地。仿佛是在自我欺騙，爹娘還在這裏好好地住著，他們只是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才將自己送了人。他們其實，其實，還好好的活在這裏。他們並沒有死。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說的不是他們。爹爹是偉岸的男子漢，娘親是溫柔賢淑的女子。他們見了自己，會不會笑？會不會哭？會不會追問自己這十多年的歡喜悲傷？

但是，真到了兒時居處，景依舊，人已不在。

荀或淵一陣心痛，上前拉住洛葭月：“阿月，莫要傷心。你要，要好好的過日子，你爹娘才會放心。”

一滴淚滑下，洛葭月強忍心頭的難受，輕輕的點頭。兩人正要離開，聽得吱呀一聲，房門又打開了來。

“你，是不是姓洛？”中年婦人沖著洛葭月問到。

洛葭月回頭：“你……有何事？”

“有人讓我給你帶個話。”婦人道。

洛葭月上前一步：“誰？什麽話？”

“拿來。”婦人向她攤出手：“她說，你會給錢。給了錢，再告訴你。”

荀或淵自告奮勇摸出一小串銅錢：“有什麽話，你說便是。”

婦人一臉喜色，正要抓走銅錢，洛葭月突然往後一拉荀或淵，那婦人撲了個空。

“你！”婦人頓時滿心不爽：“不想知道算了。”

洛葭月淡淡地瞥她一眼：“你要多少錢？”

“一吊。”婦人被她略冰涼的目光驚得縮了縮脖子，訕訕地開了個價。

洛葭月立刻砍了一半：“半吊。”

婦人戀戀不舍地在荀或淵的手掌打了個轉，一咬牙：“半吊就半吊，拿來。”

“你先把話說清了，再給錢。”洛葭月慢悠悠地說。

“好好好，給就給，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婦人跺著腳走進屋，旋即奔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封皺巴巴的信。她不客氣地往洛葭月鼻子下一遞：“拿去。”

她手裏的東西，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一張寫滿字的紙。洛葭月眉頭微斂，只用袖子一拂，將信收入袖中。

婦人拿了半吊錢，很是不滿，嘟嘟囔囔地正要關門，洛葭月忽道：“再給你半吊錢，你說說，讓你來送口信的人，是誰？什麽時候來的？”

“一個老婆子，我又不認識。”婦人垮著臉，十二萬分的不高興，“就是六月間的事。她還說，你看了信就知道。”

“好。這剩下的半吊錢，賞你了。”

洛葭月的話，荀或淵哪有不聽的，當即雙手奉上半吊錢。末了，他還叮囑兩句：“若有了那老婆子的消息，記得來告訴我啊。八字橋旁的八福客棧！”

婦人喜出望外，圓臉笑成了花：“郎君娘子慢走啊。”

紙很粗糙，泛著枯黃，寫的內容也很簡單。十五年前的十月初一，大約晚上戌時半，寫信的人正提著銅壺，給客房的客人送熱水。這時，他看見一個穿仆役服色的人從客房奔出，往花園跑去。董瀾從同樣的方向追來，問他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他給董瀾指了方向後，就往西邊的客房去了。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莫家開始喧鬧起來，說有客人被殺死了，兇手就是值夜的葉雄。

寥寥幾句，便將寫信者當晚所見道出。荀或淵見洛葭月皺著眉頭，怕她心頭不快，便道：“阿月，這人藏頭露尾的，說的話必定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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