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葭月蹲下身，從地上撿了一根枯枝，一邊在土上劃著一邊說：“第一句問候，無甚深意。從第二句起，每句都是一個字謎。‘當初綠柳滿蔭之所，想必早已無花木。’ 前一句中，只有‘柳’字含有木旁。去掉木，便是‘卯’。同理，‘個中滋味，有口難言。’那便去掉‘味’字的口，得了一個‘未’。按照同樣的方法，取代‘該’中的人，得了‘亥’。‘悔’字無心，是一個每字。再將‘煥’字的火去掉，換上心，便是‘換’。”

韓之渙的臉色已經難看起來。洛葭月沒有理會，繼續寫下：“下一句，就不是字謎，而是藏頭。張通玩了一個花樣，並不是將字放在句首，而是放在安嵌在第二個字裏。‘開弓未有回頭箭，只手難拼四拳’，藏的是‘弓手’二字。和個字謎聯系起來，‘卯未亥每換弓手’。”

荀或淵目瞪口呆，他完全沒料到張通此人如此詭詐，竟然將這等重要信息藏在家書裏，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圈還不自知。洛葭月神色依然，繼續說下去：“至於‘五六人團坐夜話’，妾身懷疑，是在描述弓手在監牢內埋伏的位置。‘景變時異，家歸何地？形影相吊，臨行孤單。荏苒光陰回顧，恩仇同違’幾句，粗看沒什麽特別之處，但語言頗有不順之處，無論如何推敲都找不出線索。直到妾身換了一種方式，才發現其中的奧秘……”

“他用的是什麽方法，快說！”韓之渙催促道。

洛葭月不慌不忙地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形，指點道：“在這幾句話裏，張通用的既不是字謎，也不是藏頭，而是反切。出於迷惑考慮，張通並沒有采用韻書，而是用了近似的音。‘景變時異’中的景，與“家歸何地”中的家，切甲。異、地二字，切乙。形、臨，切辛，掉、鳴，切丁。荏、恩，切壬，顧、違，切癸。由此，得到了甲、乙、丁、辛、壬、癸六字，與上文的‘五六人團坐夜話’聯系起來，指示的是弓手慣常埋伏的位置。”

韓之渙的目光跟隨洛葭月手中的枯枝一一看去。土上畫出的圓形被十天幹分成了十等份，他在心底默默回憶，果然六字標示出的位置，與弓手埋伏的位置相去不遠。難怪劫犯一闖入監牢中，六箭連發，將事前埋伏的弓手全數射殺。正想著，洛葭月又道：“妾身想通此節後，便斷定楊源與此事無關。他很清楚弓手的位置，又何必用陷害荀或淵入獄的方法，豈不是大費周章？”

“話雖如此，”韓之渙道，“多人都見著闖入監牢的弓手，左眼戴著眼罩，絕無可能看錯。”

洛葭月低頭靜默片刻，擡起頭時神色極是誠懇：“此事……妾身目前也不得而知。但請韓提刑相信，若他真沒有涉案，妾身一定會找出證據。還望寬限兩日，如何？”

韓之渙滿意滴點頭。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喝到：“眾弓手，將高大鵬抓起來！”

高大鵬一楞，旋即叫道：“提刑，屬下犯了何事？”

“張通所寫的家書，暗藏了監牢內弓手埋伏、換防的情況。在書信未解開時，誰也不知道信裏寫了什麽內容。倒是你，高縣尉，你方才就非常肯定地說，是荀或淵傳出了監牢內弓手埋伏的情況。你是偷看了張通的書信，猜出了字謎，還是未蔔先知？若是前者，你當是瞞報。可惜從素日的行為來看，你又不是後者，本官只能斷定你事先就知道！”

高大鵬想說上兩句，被幾個弓手一擁而上，捆個嚴實。韓之渙環顧眾人：“張通一案，事關重大。若誰人敢以身試法，本官定不容情！”

這番話字字誅心，高大鵬張大了嘴，發不出一個音。韓之渙厭惡地看他一眼，喝令將他拖走。待離得遠了，方聽見高大鵬的嚎叫聲：“提刑饒命啊！”

待庭院裏只剩了十來名弓手，韓之渙才走到洛葭月與荀或淵面前：“本官就信你一回。但是，這十個人必須跟著你們，一旦發現了張通及其同夥的蹤跡，即刻來報。”

洛葭月看了弓手們，心生猶豫。荀或淵拱手，問起的卻是另一件事：“且問韓提刑，現在看來，楊源並無通匪嫌疑，當如何處理？”

韓之渙沈吟片刻：“口說無憑。眼下，你等須找到證據，證明他的清白。”

“好！”洛葭月點頭，“端午在即，江寧府要舉行龍舟競渡。妾身斷定，畢容嘯定會趁機作亂。提刑還是會同江寧府官員，好生防備。”

韓之渙問：“依娘子看，若是取消龍舟競渡，可與不可？”

“不可！”洛葭月出聲反對，“光是一個小小流言，便讓眾人群情激奮，湧到提刑司，讓提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若真是取消了龍舟賽，怕是會造成更大的騷亂。妾身愚見，當務之急是張貼官府文榜，澄清真相，強調龍舟賽照常進行。此舉定會打亂畢容嘯的計劃，逼他另出險招，自亂陣腳。提刑以為如何？”

韓之渙連連點頭：“在理在理。本官先行回提刑司，抓人一事，還望娘子上心。”說完，帶著人匆匆離去。

洛葭月見韓之渙走得遠了，長長吐出一口氣，旋即又想起，這庭院裏還有近十個弓手！

這可怎生是好？

弓手們也是十分為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韓提刑為什麽要將自己留在此處。正待尷尬，荀或淵趕上前，對眾人拱手施禮：“諸位有禮了。在下荀或淵，曾任溧水縣尉。因與張通一案有些瓜葛，故滯留江寧……”

這番話說得十分客氣，弓手們怪異的臉色才稍微緩和，紛紛回禮。荀或淵一邊應酬著，一邊給洛葭月使眼色。洛葭月心神領會，緩緩往廂房走去。

她走進的，卻不是方才走出的那間，而是隔壁房間。剛關上門，洛葭月舒了一口氣，轉身輕道：“楊兄，現在安全了。”

從屋梁上落下一人，站定在洛葭月面前：“多謝洛娘子相救。”

正是先前被追捕的楊源。洛葭月猜測得沒錯，倉促之間楊源無處可藏，唯一可去的只有圓照寺。她方才急匆匆趕來，果然在荀或淵租下的房間裏找到了楊源。但當時，荀或淵已經按照她的吩咐，以“知曉涉嫌通匪的楊源正躲藏在圓照寺”為由，將韓提刑等人帶到了寺裏。再找地方躲藏已來不及，她便耍了個花招，將楊源躲在隔壁，自己則是引去了眾人註意。直到韓之渙從圓照寺離開，還以為洛葭月不過是找借口，沒想著搜一搜隔壁的房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