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笑道：“娘子在路上昏倒了，正巧老婆子路過，便請人幫忙將娘子帶回家中。這都快兩個時辰了。”

洛葭月這才想起腳上的傷，低頭一看，已被細白布裹好，也沒感覺有多疼了。身上衣衫完好，這才放下心。老嫗連忙遞了一杯茶水：“娘子且潤潤口。”

“有勞了。”洛葭月留神觀察，見老嫗並未有什麽小動作，反而是目光誠懇，暗道自己擔心過甚，笑著接過粗糙的白陶杯，淺淺抿了一口。老嫗自顧自地嘮叨開來：“老婆子看見娘子腳上有傷，找郎中求了點止血藥撒上。可還疼？”

洛葭月微笑：“已經不疼了，多謝救命之恩。不知怎麽稱呼？”

“值當這麽客氣。”老嫗笑道，“婆子姓丁，娘子也喚一聲丁婆子罷。”

丁？洛葭月的心略一緊，莫非她就是李昌命案的證人？應當不會那麽巧吧。她笑了笑，撐著身子坐起來：“多虧丁婆相助，否則今日……”

丁婆子笑著：“不過是舉手之勞，多做些善事，老天爺在天上看著呢。娘子可是餓了，鍋裏還有幾個水團，娘子莫要嫌棄才好。”沒過多久，她端了一個盤子放在洛葭月面前。白瓷盤裏放著四個滴粉團，做成了人獸花果狀，極為精巧可愛。

洛葭月道過謝，拿起一塊熱乎乎的粉團慢慢吃著，留心觀察丁婆。只見她從床頭的竹籃裏拿出一只幾近完工的虎頭鞋，就著昏黃的燭光慢慢繡著。小老虎額頭的“王”就差少少的一點，耳朵眼睛鼻子俱已完成，活靈活現的，煞是可愛。

“這鞋真是好看,是給小孫子做的嗎？”洛葭月放下手中的餅，笑著搭話。

丁婆擡起頭，蒼老的眼笑成一條縫：“是外孫，已經三歲了。老婆子啊，下午剛從女婿家回來，這鞋便是給那小子做的。養得白白胖胖的，說話又利索，看著就打心眼裏高興。”

果然是她。洛葭月記得卷宗裏記的，事發那天，正是丁婆的外孫辦洗三。算下來，孩子現在應當是三歲。果真是荀或淵傻人有傻福，讓自己誤打誤撞就遇到了關鍵證人。

洛葭月忙坐到丁婆身側，嗅到一陣淡淡的清香，不知是什麽香味：“能否向丁婆打聽一件事？”

“娘子請講。”

“前年的端午，丁婆可曾目睹了一起鬥殺案？”洛葭月試探地問。

丁婆手一頓，微有些變色：“娘子問這個做什麽？”

洛葭月有一肚子的話想說，目光卻落在竹籃裏的虎頭鞋上。桂郎的死，像一塊巨石，沈甸甸地時刻壓在她心裏。丁婆疼愛外孫，再想起酒坊掌櫃噤若寒蟬的模樣，洛葭月想了想，方才字斟句酌地說：“丁婆可否將當年的事，原原本本地細說一遍？”

丁婆一驚，擡手輕撫胸口：“娘子說的這事，老婆子一輩子都忘不了，當時老婆子可是嚇掉了半條命，病了好幾天。不過，這幾日聽說提刑衙門又把這個案子拿出來審，說那個年輕縣尉是胡亂抓人。老婆子這就奇怪了，明明是那個手指上有駢枝的大漢殺了人，怎麽又不是了呢？”說到最後，神色頗為義憤。

洛葭月心有戚戚，低聲道：“有人說當年被抓的章五郎不是兇手，是或淵蓄意陷害。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個中緣由也不明白，只竭力找出真相。哪知，那些證人好像被人威脅了一般，不願多說。我奔走了半天，一個證人都沒找到。”

丁婆聽罷，憤憤不平地說：“娘子莫擔心，老婆子還有一口氣，不怕那些鬼魅小人。明日，老婆子便同你上公堂，給那縣尉小哥作證去。”

為慎重起見，洛葭月道：“丁婆可願將當天發生的事說來聽聽？”

“那天的事，老婆子到死也忘不了。”丁婆微瞇了眼，緩緩說來，與荀或淵說的一分不差。洛葭月這才放下心來——總算找到有力的證人了。

洛葭月搖頭：“多謝丁婆好意。但此事有些蹊蹺，不知是什麽人在暗中搗鬼。若是惹了什麽他們，連累了你，反而不美。”

丁婆道：“怕什麽，光天化日的還怕他們不成？娘子放心，都包在老婆子身上。”說罷，勸洛葭月放寬心，說荀或淵為人斯文，對她一個老婆子都是彬彬有禮，老天爺定不會薄待。

聽得這話，洛葭月隱隱有些安心，施了一禮道：“如此，有勞丁婆。妾身暫且回客棧，明日再來拜訪，一同前往府衙。”

丁婆連忙勸阻：“都已是亥時過了，路上怕不安全。娘子不也說，是什麽歹人藏在暗處偷襲的麽？不如就在老婆子這裏住下，明日一同前往府衙。老婆子這裏，一應用品都有，礙不到事。”

“那就有勞了。”洛葭月的戒心已放下大半，猶豫一會也就答應了。她幫著在地上鋪了幾層薄被，又謙讓片刻，丁婆這才回到床上休息。

燭光熄滅，洛葭月躺在硬硬的地鋪上，輾轉難眠。夜涼如水，星輝從竹簾中透下，不時被飛逝的雲朵遮擋一下，覆又回歸光明。

“娘子莫急，”躺在床上的丁婆忽然開口，蒼老而低沈的嗓音將寧靜的夜晚裂開一條縫，“吉人自有天相，荀公子定不會有事。不如放寬心，好生休息，明日也要上公堂。”

洛葭月微微苦笑：“多謝老人家。只是有些擔心，他那人性子又直又呆，不甚圓滑，不懂討好，真不知怎麽活到二十來歲的。”

“要老婆子說啊，這等男人世間少有，娘子真是好福氣。”丁婆呵呵笑道，“比那些心眼多幾分，連自家妻兒都要瞞騙的男人，好上百倍不止。”

也許吧。洛葭月也弄不清自己到底要做什麽。她不過是尋找身世，遇上了一個呆楞的傻子。他不會武，心性卻很堅定；他算不上聰明，卻有一顆良善的心；他身處牢籠，想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糾纏著張通問出她的身世……還有什麽吸引自己，放不下身陷囹圄的荀或淵呢？

“師姐，你一定是看上他了。”洛小琪的話又響了起來，撞在心底。洛葭月唇邊不覺掛上淺淺笑意。也許正因為心底的放不下，所以自己才會如此奔波，更未曾察覺累，只有無盡的擔憂。

荀或淵，但願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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