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知州，貧道會一一說出證據。”洛葭月道，“一是，彭夫人曾與貧道說起在京城的往事，提到當今聖上的元後、郭娘娘出家為女冠的事，還說，皇後娘娘剛當去瑤華宮當上女冠，她曾去遠遠看了一眼。不知可有此事？”

彭夫人正欲開口，朱務清低聲道：“莫要上當。”

洛葭月不以為意，繼續說自己的推理：“夫人不說也無妨，荀或淵是人證。可是，貧道也曾聽彭家族中有一位婦人說，當年彭祭酒在家鄉丁憂三年，年年寒食都要帶著夫人上墳。娘娘入觀為女冠是二十年前的二月，與彭祭酒丁憂最後一年的寒食節恰恰重合。總不至於，在會稽有一對彭祭酒夫婦，在京城也有同樣的人吧？只能說明，族人所見的彭夫人，與在京城的彭夫人，不是一個人。”

在場有幾個人已經露出恍然的神色，看向彭夫人的神色已有少許詫異。洛葭月又道：“再聯系到我前面講的，彭祭酒返回京城後的次年，就有了彭公子。貧道便是據此推斷出，彭祭酒許是買了，或者雇了一個婢女。”

“為什麽不納妾？”荀或淵道，“若無子，納妾的話……”後面幾個字在洛葭月莫名的目光中，吞下肚裏。

洛葭月道：“依舊是那位彭氏族人說的，彭夫人，貧道說的是真正的彭夫人，生性好妒。彭祭酒雖然官位不低，但在京城卻是少有親朋支援。再加上彭夫人是京城富商，依仗之處甚多，所以房中事，也不得不聽從一二。”

“但買一個婢女或婢妾便不一樣。婢女有年限，滿了年限便可離開。貧道揣測，彭祭酒大概是與夫人協商好了，買個婢女，流傳香火。而這時，不知道是誰的提議，或許是彭夫人見到了當時的朱夫人，或許是朱先生聽到了一些流言，心裏有了盤算。無論如何，無論是朱先生寫了休書，還是兩人到官府和離，彭祭酒有了一個賢惠貌美的婢妾，換得了朱先生的仕途。”

屋內鴉雀無聲，眾人看向朱務清的目光各有不同。朱務清閉上眼，不看不聽不言，但身體仍是牢牢擋在彭夫人面前。洛葭月想起前日看見兩人說話的場景，如一對歷經生活艱辛的夫妻，只是，名分有別，如天塹一般將兩人生生隔開。

“那……真假彭夫人，又是怎麽回事？”常知州打破寧靜，問道。

洛葭月道：“這邊是牽扯到今次發生的命案了。方亮方縣尉曾來拜訪彭夫人，出門後神色迷惑，口裏還不住地說奇怪奇怪。不過，他的死與彭家無關，稍後再表。”

她的目光掃過屋中一人，若無其事道：“周知縣也曾見過彭祭酒夫婦，只是他以前是縣尉，再往前便是白身，並無多少機會面見彭夫人，所以這十來年來，相安無事。不巧，彭公子對貧道有成見，想向貧道潑狗血，哪知潑到了周知縣。為救兒子，彭夫人親自來求情。與方縣尉一樣，周知縣也發現，這位彭夫人，怎麽與二十年前的彭夫人不一樣？又沒聽說彭祭酒繼弦，他敏銳地察覺了有問題。”

“說來也巧，周知縣出公差時，遇見一個瘋婦。那瘋婦自稱夫家是官員，籍貫是會稽，周知縣心存善念，便將她帶回來。查訪後才知，根本沒這人。可惜瘋婦也說不出夫家的姓，此事便不了了之。他還為這瘋婦找了居處，有空便照顧起居。呵，都說周知縣辱沒了讀書人的臉面，他做的這些事，才是真正的向善。比起一些偽君子，好上千倍萬倍！”

洛葭月向朱務清掃去冷冷一眼，彭夫人似乎有話想說，囁嚅著唇，一個字都發不出。彭瑚也低下了頭。

“周知縣大概猜到了發生了什麽事。當年，真正的彭夫人帶著朱夫人以及一兒一女返回會稽，途徑江寧府時突發急病。貧道猜測，彭夫人平日裏對朱夫人大概不算太好，譬如‘狐貍精’一類的話，時常說在口中，方才四歲的彭公子就記在心裏，這也是為什麽他聽到瘋婦說這等話時，神色驚詫。或許，彭夫人還有要趕走朱夫人之類的言語流傳出。朱夫人舍不得兩個孩子，再加上聽說過彭氏族人對彭祭酒的家產虎視眈眈，她心中恐怕已經是六神無主。所以才……”

彭夫人猛地跪倒在地，連連向眾人磕頭，失口叫道：“不是的，是她死了，是她死了，我沒有辦法。那些人比虎狼還可惡，夫人還沒到會稽，便來商議如何分家產，連夫人帶來的仆人都一並遣散！”

原來如此。洛葭月一直在想，這李代桃僵的事，怎會隱瞞了十來年，原來是熟悉兩位夫人的下人，早已被彭氏族人逼著離開。

朱務清也道：“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彭夫人還留有一口氣，那些族人恐怕早就當著兩個孩子的面將家產分得一幹二凈！玄靜，你自詡慈悲，你說，若你被如狼似虎的族人威逼，你該如此做？”

荀或淵上前一步，據理力爭：“朱先生，你也是讀過刑統的。即便彭祭酒和正妻去世，彭家還有子女，家產怎麽分都分不到旁支上。你你……你夫……彭夫人照料孩子長大便是，冒充正妻是個什麽道理？”

“我只是婢女，連妾都不是，怎麽照料？”彭夫人的聲音漸漸哀戚起來，“我實在放心不下，就求夫君，不，不，是求朱先生幫忙掩蓋一二。他可憐我，才這樣的。這事，都是我的錯。”

洛葭月走到她面前，目光憐憫：“可是夫人，周知縣的事，又作何解釋？”

“周……周知縣……他說……”彭夫人擡頭，向朱務清看去，“他說……”

朱務清搶過話頭：“他說，真正的彭夫人已經找到，要阿若把名分地位全部還給她。這不讓阿若成了笑話嗎？我堅決不答應！”

門忽地一響，眾人看去，彭珍娘煞白一張臉，如一抹幽魂，白色裙裾正隨風飄搖。雙眼直直落在彭夫人身上，指著她：“你……你……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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