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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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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金眼睛看天看地,看地上螞蟻,就是不敢看他老子的牌位和遺照。

心虛兩個字就差焊死在他腦門上。

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從剛才就沒斷過。

小眼睛男人還不忘拿出鐵證,他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借據,上面簽字指紋,板上釘釘,分毫不差。

周金臉色白了青,青了紅,親友鄰裏的話就像刀子割在他身上。

現在他倒是想起自己也是要臉面的了。可尊嚴這東西很多時候分明是人自己先扯下來踩在腳下的。

胡玉花嚎啕大哭:“周正康!你快起來看看你兒子!他是要逼死我!”

周老爺子生前做點小生意,一年流水一兩百萬,來了又去。年景好一點的時候,年底算算盈虧能凈賺十來萬,要是碰上年景不好,辛苦一年能到手兩三萬,都算財神爺保佑了。

兩百萬對胡玉花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如果周老爺子還在世,她頂多氣得罵兒子一頓,現在頂梁柱沒了,她只能用哭罵來宣洩自己的不幸和憤怒。

周家兩老兄弟,都氣得不輕,只覺得家門不幸。

生塊豬頭肉都比生這種貨色來得強。

經過今天這場鬧劇,周家人在這個村上是顏面盡失,三四年內也別想擡起頭來做人了。

卓羽燃一邊關註周金幾人,一邊津津有味地聽大爺大嬸們說話。

大爺抽著煙,煙霧一圈圈地飄過他霜色的眉毛和頭發:“周金這孩子以前挺好的,在外企裏上班,一年到手也有一二十萬,怎麽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周圍唏噓不斷,一個身材發福的大嬸接過話頭:“他眼高手低,看多了不把錢當回事的人,覺得賺錢容易,也不看看他老子做生意有多不容易。在外企幹了幾年,就鬧著要出來做生意。本錢還要朝爸媽伸手要,你們說說這像話嘛!”

“什麽生意,虧了兩百萬?”

“你會不會算賬?起止虧了這個數?”

“啊?嚇死人了。”

“之前就隱隱約約聽說,這小子不學好,瞧著表面光鮮,背地裏學人賭博,輸得一塌糊塗。周老二在的時候,就給他還過兩次錢。只是他倆夫妻嘴巴嚴,所以我們外面的人大多不知情。”

“算上今天這次,不就三次了?那得多少錢啊!周正康哪來這麽多錢?”

“外頭悄悄借了一點吧,誰知道呢。也許早年在鎮上買的房子賣了也說不定。”

眾人又是一陣唏噓。

就在這時,也不知周金這人是腦子缺根經還是天生情商低,他一把推開身邊的人,雙目通紅,朝著人群無能狂怒:“你們說夠了沒有!都給我閉嘴!閉嘴!”

說著他奔上去奪過旁邊祭奠的花籃朝人堆裏砸,砸完一個還不過癮,又朝幾個地痞身上砸。

頓時場面失控,尖叫怒罵不絕於耳,也徹底惹惱了小眼睛男人。

地痞們早就受夠了鳥氣,罵罵咧咧地和周家人纏鬥在一塊。

戰圈從靈堂外逐漸向靈堂裏擴張。

拳腳無眼,兵荒馬亂,你踩了我一腳,我推了你一把。

黑白照片掉在地上,鏡框碎裂成蛛網。貢品果子撒了滿地,灰不溜秋。紙紮被踩得破破爛爛,看不出原來模樣。

更可笑的是,原本斜靠在一邊用來掛孝衣的梯子竟然倒在了周老爺子的遺體上。

小眼睛男人正和周金撕打成一團,大有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拼命架勢。

周金臉上身上都掛了彩,穿在T恤外頭的孝衣也被扯掉了一只袖子。

他發出粗重的喘息聲,像頭瀕死的動物,充血的眼睛盛滿恨意,即使快要力竭,也要死命拉著小眼睛男人不放。

但他終究不是地痞的對手,到最後已經變成地痞對他的單方面痛毆。

周遭拉架的人不少,但在小眼睛男人殺紅眼的拳腳攻勢下,周金只有挨揍的份。

“媽的龜孫子!瞧你這副智障樣子!什麽玩意兒!呸!”小眼睛男人還不忘臟話攻擊。

他一把扣住周金,死死箍住對方脖頸,朝桌角磕去。

一連磕了三四下,周金頭破血流。

胡玉花撲倒在人堆裏,兒啊天啊地叫。

奈何她人老力微,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翻了白眼,出氣多進氣少。

就在將要鬧出人命的時候,兩只骨感纖長的大手三兩下制止了地痞的暴行。

周金身體軟趴趴地倒下,頹然地撲在供桌上。

牌位連帶香爐最終步了果品的後塵,滾落在地。

小眼睛男人眼皮跳了跳,罵道:“哪來的野狗,連老子的好事也要橫插一腳。”

他用力掙了掙,沒想到這個瘦不拉幾的男人雖然一副病歪歪的鬼樣子,力氣卻大得驚人,自己竟然掙脫不了。

他朝一旁的小弟使了個晦暗的眼色,對方心領神會,朝著男人後腦門就是一記毫無餘地的重擊。

“沈悠——”卓羽燃撲上去,然而遠水救不了近火,眼看沈悠就要挨上這一拳的剎那。

鋒芒畢露的男人淡漠地瞥了偷襲的地痞一眼,擡腳朝著對方胸口就是一記窩心腳。

回頭也沒忘了照顧帶頭大哥小眼睛,一記上勾拳打爛了他的門牙。

小眼睛男人倒在門檻上,呸呸凸出兩顆大黃牙。

沈悠居高臨下地看他:“悠著點,主家正看著你們。他黃泉路寂寞,要是有心,你們倒是可以去陪陪他。”

幾個地痞聽了頓時火冒三丈:“當兄弟幾個是三歲小孩?編的什麽鬼故事!還想騙老子!你他媽的小白臉!”

其中一人罵完撿起地上的牌位洩憤地朝平躺在木板上的遺體砸去。

只見牌位在半空劃過一道拋物線,在即將碰到周老爺子時靈堂內忽然刮起一陣冷颼颼的風。

這風頗為邪門,大家只感到一股陰冷的氣息一直從腳底心迅速竄起,直沖腦門。

剛才還扭打在一起,四處踩踏的眾人像是被施了某種詭異的法術,都呆楞楞地杵在原地。

不過一個晃神的功夫,只見牌位竟像撞到了一面看不見的墻,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在作用力的推動下,折返回去後掉落在地。

卓羽燃瞪大雙眼,剛才他看到了什麽!

死了的周正康擡了擡右手,打落了牌位!

這怎麽可能!!!

他閉眼再睜開,周老爺子的遺體一動不動,剛才似乎是自己的錯覺。

可是仔細一看,卓羽燃頓時直冒冷汗。

只因他記得很清楚,遺體一直被擺成雙手虛握於腹部的姿勢。

但是現在,周老爺子的右手卻垂放在身體兩側。

人死後身體會逐漸僵硬,即便方才靈堂上烏煙瘴氣,人仰馬翻,就連梯子都倒在遺體上,但是在沒有外力刻意擺弄他的情況下,這絕對不正常。

卓羽燃神經質地環顧四周,視線最後落在地上碎裂的黑白遺照上。

照片裏,周老爺子板正的面容上掛著看似和藹得體的微笑。

可在卓羽燃眼裏,卻覺得他笑得詭異。

好像這笑根本不是出自他本心,只是嘴角機械式的完美揚起,眸中藏著冷冰冰的情緒。

卓羽燃打了個冷戰,連忙擡頭不敢再看。

他總覺得照片裏的周老爺子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和他對視。

真是可怕的錯覺。他搓搓手臂,病急亂投醫地默念數遍阿彌陀佛,神佛保佑,才將將把驚悚感壓下。

可不等他松口氣,一聲高亢的驚叫突兀響起,刺痛耳膜,原本安定下來的情緒又被拋向房頂,心提到了嗓子眼。

又怎麽了?

卓羽燃和眾人回頭張望,只見周金的兩個嬸嬸嚇得面無人色,抱在一起發抖。

周正安喝道:“做什麽大呼小叫,像什麽樣子!”

倆妯娌越發害怕,縮成一團,只敢顫顫巍巍地一指,帶著哭腔道:“眼睛!眼睛!”

卓羽燃順著她們手指的方向一看,再度震驚。

只見遺體臉上的帕子不見了,露出周老爺子蒼白發青的臉。他雙目圓睜,十分詭異。

看到這一幕的眾人接二連三地發出數聲尖叫,膽小的連滾帶爬,哭爹喊娘。

幾個地痞流氓也嚇得夠嗆,他們今天來鬧靈堂,原本就沒把這些活人死人當一回事。現在死人睜了眼,他們差點屁滾尿流。

周正安的兒子一下抓緊他爸的胳膊,理智尚存的他問大家:“二叔明明是閉了眼的,誰動了二叔遺體?”

沒有人回答。

周正安心下大慰,順著這條思路勉強讓大腦運轉起來:“沒錯,白天老二都在我們眼皮底下,不會出錯,那只有晚上了。昨晚是誰守夜?都有誰靠近過老二?到底是誰在惡作劇?”

卓羽燃靠近沈悠,覺得和這人待在一塊兒,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沈悠勉強分給他一個眼神:“害怕了?”

他老實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沈悠疑惑:“什麽意思?”

卓羽燃悄悄和他咬耳朵,怕其他人聽到後說他胡言亂語:“我差點以為是詐屍……”

男人眼中神色稍凝:“你看到了什麽?”

“我沒有,我不是,別瞎說,”卓羽燃否認三連,“這是以馬克思主義科學世界觀為主流的現代社會,大家都是唯物主義者。一定是我看花了眼,封建迷信在社會主義的正道之光下註定無所遁形。”

沈悠很意外他竟然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看來小卓的內裏並沒有他平時表現的那麽內向羞澀。

沈悠突然想逗他:“你現在的職業不就是大搞封建迷信?”

卓羽燃:……

周老大父子問了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找到那個“惡作劇”的人。

周正安嘆了一口氣,覺得頭疼,只能無奈地說:“周金,去請你爸閉眼。”

周金腦門上的血還沒止住,頭重腳輕,雙腿發軟。

他看了一眼周老爺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驚慌失措地轉移視線。腳底板長了釘子,死活不願意過去。

沈悠再一次讚嘆:“真是‘帶孝子’。”

卓羽燃十分讚同。

周正安恨鐵不成鋼,覺得這小子真是爛泥扶不上墻。他心情很壞,卻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和親侄子鬧齟齬,只能退而求其次:“玉花弟妹,你去請老二閉眼。”

胡玉花肉眼可見的哆嗦了一下,她眼淚汪汪地看了看大伯子,不敢公然違抗他。

她去看兒子,可是兒子不看她。

她又去看睜眼的自家男人,心裏又委屈又害怕,也不敢動。

周正安心裏惱火,催促她:“弟妹,還不快去。”

黃豆大的眼淚從胡玉花眼睛裏不要錢地滾下,所有人都看著她,所有人都逼迫她,就連兒子也靠不住。

胡玉花越想越氣,終於怒向膽邊生,惡從心頭起,爆發似的尖叫一聲,奔向兒子,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大耳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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