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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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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傀儡。

又是江湖大審。

八角宮燈,松木牌匾,已經在短短三年內不得不與第三次眾人會面,怕是也相看兩相厭。

這次的江湖大審準備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倉促,座下許多面孔因為最近見的勤,已經互相熟悉,也因此,見面寒暄時少了幾分疏離,多上幾分客氣。

這次的主角任由誰聽到他的名字都難免驚詫幾分,可是臨場一瞧,才發現江湖謠言竟然不是空穴來風,原本專供天樞派掌門坐下的位置已經被撤去,北圻宗三派掌門,竟然歷史重演般,又只來兩位。

見人差不多到齊,晁子軒面色鄭重地從座位站起來,高聲道:“近日傀儡術連環滅門案,想必大家也有所耳聞,此案古怪的很,明面上的兇手,和赤焰幫一案相同,皆是生死傀儡,但是事實真相,暫待商榷,案發之後,我與昭元寺住持覺明大師,北圻宗幾位掌門都不敢松懈,一直在暗中調查。直到最近幾日,有人投一封匿名信到陵皓閣,算是給三派聯盟提供一些新的線索。”

晁子軒揮揮手,“將人帶上來。”

孟扶淵聞言不由地開始心悸,急忙轉頭看向門外的方向,呼吸一窒——

是汴清予。

他被兩名陵皓閣弟子一左一右地壓制肩膀,送上晁子軒面前。

許多次運籌帷幄,讓孟扶淵已經對汴清予形成一股無名的信任,他覺得汴清予面對任何危機似乎都能迎刃而解,所以在來時,孟扶淵心中暗含希冀,他覺得汴清予應該能化險為夷,讓這次風波最終只是虛驚一場。

可是他沒想到晁子軒竟然已經先一步將汴清予抓了起來。

孟扶淵心底的擔憂開始瘋狂地滋長,畢竟無關人士都可能會因為猜疑惹來一身腥,而這次傀儡術殺人案真的與汴清予有關,所以他能做到全身而退嗎?

如此境地,汴清予的面色依然寡淡且從容,他挺直地站立,與晁子軒對視。

晁子軒繼續道:“傀儡殺人,必然是背後有人操縱,江湖之中會傀儡術者本就少之又少,之前已經處死一個喻孑然,按理說,從此應當風平浪靜,但是現在一波又起,讓我不得不懷疑,魔教餘孽尚未肅清。”他陡然話鋒一轉,“幾日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可謂是雪中送炭。”

晁子軒一字一句地強調,“那信上說,天樞派掌門是魔教餘孽。”

底下霎時間詭異的安靜,隨後衰極而盛,宛如炸開的油鍋一般,滿座嘩然。

“原來……原來傳言竟是真的!”

有人壓低嗓音驚道。

孟扶淵猛地擡眼,將視線投向站在正中央的汴清予。

只見汴清予眉眼冷淡,此刻卻多沾染上幾分不屑,“空口無憑,他說是便是嗎?”

“當然不是。”晁子軒又說,“可是那封匿名信上還說,汴掌門的面具下,有魔教中人獨有的黥面。”

自汴清予坐上掌門之位後,江湖中無數的聲音猜測汴清予面具下的秘密,卻終於在此刻有一個看似合理的接近真相的答案。

“原來!原來這就是汴清予戴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緣由!”已經有人將尊卑拋之腦後,直呼其名汴掌門的大名。

底下的討論聲越來越大,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指手畫腳,“汴掌門既然問心無愧,何不把面具摘下來給我們看看?”他說話的時候,語氣裏已經帶上幾分藏不住的得意,好像篤定汴清予不會摘下面具,於是只能任由自己挑釁,在這場交鋒中取得絕對的勝利。

“就是就是!”又有一群人看戲般地附和。

一百多年的謎團此刻似乎終於要重現天日,許多人都睜大眼睛,身體不自覺地前傾。

晁子軒等人的目光也一齊落在汴清予的銀白的面具上。

場面一時間又靜了下來,眾人屏息凝神,像是生怕錯過汴清予的回答。

“好,那我就摘下來。”

汴清予伸出修長白皙的右手,抽開束縛面具的緞帶,另一只手托住面具緩緩移開——

孟扶淵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跳到嗓子眼,他無意識地雙眉緊蹙——

下一瞬,汴清予面具下的真容終於完全顯露出來,他的額頭如白玉般光潔無暇,連一顆可能被當做魔教印記的黑痣也無,“各位看清楚了,並沒有黥面。”

孟扶淵的心這才慢慢落了回去。

有人已經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有人因為坐在汴清予的身後,還特意下了座位,繞路到前面多看汴清予的面容兩眼,也是神色隱約落寞。

伸長脖子的人緩緩縮了回去,身體前傾的人也慢慢將脊背靠在椅背上,只裝作剛才的質問並不是自己說的。

晁子軒一時間也沒想到會是如此結果,罕見地多沈默片刻,已經開始為補救自己方才對汴清予的惡劣的態度而打腹稿。

忽然,方才一直靜默無言的蔚楚歌開口道:“汴掌門是戴了人皮面具吧?”

剎那的死寂後,是再一次晴天霹靂般地炸裂。

“對啊!是不是帶了人皮面具!”

“估計就是的!”

蔚楚歌站起來,看向汴清予道:“我替汴掌門準備了卸去易容的藥水,汴掌門為了自證清白,可要試一試?”

汴清予無聲地於蔚楚歌對視,明明幾步之隔,卻好像是在遙遙相望,兩人的雙眸之中都是戒備,誰也看不清誰。

半晌後,他驀然自嘲地輕嗤一聲,似乎在笑自己天真。

“不用了。”汴清予直言道,“我確實帶了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下也確實有魔教的黥面。”

至此,眾人終於能夠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沸騰喧鬧起來。

有人痛心疾首,“所以天樞派掌門竟是魔教餘孽!”

有人呵斥,“所以傀儡術連環滅門案都是你的手筆?!”

有人憤怒,“我們速速滅了這個魔頭!”

晁子軒連忙擡手,穩住場面,“大家先安靜!”他高聲強調,“讓汴掌門繼續說。”

汴清予對晁子軒彎腰作揖,表示感謝。

於是他朗聲接著說道:“是,我確實有魔教的黥面,但是只因一個黥面就能咬死我是魔教餘孽的事實嗎?當初魔教肆意而為,抓過許多無辜之人,我為什麽不能是其中之一?我為什麽不會因此恨魔教入骨?”

“所以你會傀儡術嗎?”

汴清予不假思索,“不會。”

晁子軒聞言垂眸稍加思忖,又問:“那你如何證明你與傀儡術一案無關系?”

汴清予聞言卻笑了,“你們如何證明我與傀儡術一案有關系?”

底下,覺明大師,徐憫,還有蔚楚歌等人一時竟然都對此無話可說。

“但你確實有嫌疑。”晁子軒靜默許久,終於做出決斷,“先將人帶到昭元寺吧。”

語罷,陵皓閣弟子又上前壓住汴清予的雙肩,後者在路過蔚楚歌身邊的時候,忽然莫名對蔚楚歌揚起唇角,卻笑得諷刺,汴清予沒有發聲,只是做出幾個口型,連帶上譏誚的眼神分明在和對方說,你看,你當初讓我無所隱瞞,全心全意地信你,現在,你覺不覺得實在是滑稽可笑呢?

猶記得陵元一五零年,開陽派掌門一身疑點,被千裏迢迢押送至昭元寺,現在輪到他天樞派掌門。被關在馬車廂裏的汴清予垂眸無謂地笑著慨嘆,這可真像一場因果報應。不過被抓進昭元寺的牢籠裏也有好處,至少不能處理成堆的天樞派事務,偷的浮生半日閑,汴清予就這樣想著,最後在顛簸中淺眠。

護送的隊伍裏也有無為山莊,但是人多眼雜,孟扶淵不好單獨找汴清予說話,只能暫時忍耐,等待時機。

五月底,春將盡未盡,一行人在昭元寺停下。

昭元寺的牢籠,冠上靜心堂的大名,竟然也多處幾分仁德寬恕的味道,只是堂中白赤青黃威風凜凜的四大天王像,張牙舞爪,面目猙獰,即便孟扶淵不是第一次見,依然覺得駭人,隱約生出敬畏之心。

鐵制欄桿深入地下,無可撼動,牢籠外機關密布,一不小心就會命喪黃泉,也因此,只有兩位仆人守候於此。

牢籠裏,汴清予閑散地靠在冰涼的墻壁上,他靜靜垂眸,認真把打量縫中長出的無名野草,仿佛眼前是幾百年難得一遇的植株,看上許久,他突然伸手,沿著根部將這根野草從縫隙中拔出,就這樣溫柔卻殘忍地終結了它的生命。

汴清予的雙手將柔嫩無骨的經脈對折,用指尖切斷,再對折,再切斷,最後斷到不能再斷,汴清予隨手將碎屑扔在地下,正要再拔一根,忽然有人站在他身前,擋住了幾乎所有的燭火光,他蹙眉扭頭,卻見到一個不應該出現在眼前的身影,一時震驚道,“莊主!”

汴清予臉上懶散的神色很快被凝重取代,“莊主是怎麽進來的?”

孟扶淵答:“是覺明大師放我進來的。”

汴清予不解,“覺明大師怎麽會敢放你探監?”

“因為,他說你不是壞人。”

“我不是壞人?”似乎是覺得好笑,汴清予又低聲重覆一遍,“他說我不是壞人?”他輕笑幾聲,“可我自己都覺得我是壞事做盡。”

“我沒有騙你。”孟扶淵鄭重道,“我猜,昭元寺的僧人也可以窺得天機,然而佛曰不可說,所以覺明大師即便一無所知,卻能如此篤定,而且你想,他在江湖大審上,幾乎沒有為難你。”

汴清予頷首道:“確實,而且其實陵皓閣閣主也沒有怎麽為難我,反倒是蔚楚歌對我百般責難。”說到最後,他又自嘲般地輕嗤幾聲。

“覺明大師既然願意偷偷放我探監,你盡管暢所欲言,不必諱莫如深。”

汴清予點頭,“好。”

孟扶淵直接問道:“霖山派,青苒宮的滅門案與你有關嗎?”

“無關。”汴清予答道,“那時候你我正在準備清鴻門的壽宴,我忙的焦頭爛額,哪有時間去查這兩派的底細?只不過是有人想接著這個傀儡案的風頭,解決掉正派的幾個勢力罷了。”

孟扶淵當即明白對方的意思,“所以是姬鴻意幹的?”

“只是猜測,我不確定。”

“還有。”孟扶淵又問,“我給你傳過兩封信,卻杳無音訊,是因為那時候你已經被陵皓閣的人盯上了,對嗎?”

“對。”汴清予正色道,“那時,我要是敢冒險給莊主回一封信,恐怕,今日莊主就要同我一起吃牢飯了。”

孟扶淵又問道:“那你覺得這次投給陵皓閣的匿名信是誰寫的?”

“姬鴻意或者……蔚楚歌。”第二次談及那三個字,汴清予也不再笑了,他眨眨眼,“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你一時間也無法從昭元寺出去,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孟扶淵的視線觸及對方的瞬間,卻意外發現對方面色寡淡到像是無畏世事,無波無瀾,他抿了抿唇,說出自己心底的猜想,“你是不是留有後招?”

汴清予道:“是。”

孟扶淵霎時松一口氣。

“在我的計劃中,莊主很快就會從昭元寺回到簡州,並在竹林小築見到江文旭,我會讓他親手轉交莊主一個錦囊。在錦囊中,我將來日的安排和對策寫的清清楚楚,莊主天資聰慧,看過之後必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不過今日莊主既然能與我當面交談,那我不妨現在就與莊主直說。”

“所以你的後招是……?”

“沈濯。”汴清予凝聲道,“沈濯很有可能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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