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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罪人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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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洗完澡後,慢悠悠地走在南日縣傍晚的街道上,遠處是霧霭朦朧的島嶼,夕陽給這條他們走過許多遍的老街道鍍上一層薄紅。

趙延嘉還買了幾杯奶茶,在路上他就忍不住先吸了一口,還是一樣的難喝,但他味蕾好像被折磨習慣了,喝著喝著,不知不覺就喝完了一整杯的濃縮糖精沖泡水。

他認真觀察著縣城的店鋪,忍不住道:“哥,你不是猶豫要在這裏開店嗎,我看南日縣旅游業發展得挺好的,配套設施也都慢慢在建起,但縣城沒有一家大型咖啡店誒,這裏也有年輕人,不可能不需要社交的,當然,燒烤店、宵夜攤也能提供社交場所,但這些地方跟咖啡廳是不一樣的。”

“就像星巴克提出的‘第三空間’概念,我們只要把咖啡成本降低,‘第三空間’在下沈市場也能行得通,星巴克價格高昂,對準的是城市白領,我們就不用選很好的咖啡豆和咖啡機,對準縣城的消費群體,反正不管城市還是縣城,國內還是國外,懂咖啡的人都比較少,大部分人喜歡的不過就是那種氛圍,能和好朋友聚一聚、拍拍照、發發朋友圈,休閑地坐一坐。”

趙延嘉繼續說:“縣城奶茶有 20 多家,沒有一家咖啡館,咱們開了肯定能帶來新的消費風潮,裝修風格再獨特一些,游客也會來消費的。”

江向懷側眸看他:“就沒想過可能是虧到底褲都沒了?”

“怎麽會呢?你看意大利人,咖啡王國,只熱愛意式 espresso,罵星巴克的美式大杯咖啡是廁所水,全民抵制,但現在廁所咖啡也進軍了意大利,南日縣缺少咖啡文化,不過可以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而且餐飲下沈是大勢所趨,縣城是很多餐飲公司的未來投資方向。”

趙延嘉把商業版圖想得很明白:“南日縣的房租低,錢也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多租幾個門店,中間咖啡館加烘焙店,左邊花店,右邊小酒館,肯定能做成南日縣新地標。”

他講完,見江向懷還是沒什麽反應,就有些急了:“哥,你要是不開,我就找我爸投資來開了。”

“你不當律師了?”

趙延嘉洩氣:“那也不是,我還是想回明迪當律師的,雖然說在開倫當律師也挺有意思的,但是我更想高爾夫球場,想馬場,想手沖咖啡,想賽車、飛機和郵輪,想我爸媽,想我姐打我的樣子……”

“……”江向懷道,“做資本律師沒有時間幹這些事的。”

趙延嘉齜牙,嘿嘿笑了:“我有啊,因為我是走後門的 VIP。”

“……”

今天晚上,何硯銘又來周家蹭飯了。

他跟趙延嘉一起搶雞爪吃,兩人就蹲在竈臺旁,你一個,我一個,吃得滿嘴流油,雖說周家吃飯本來就沒規矩,但蔡梅也見不得他們這樣,一人拍了一下手,嗔罵道:“餓死鬼轉世啊?”

趙延嘉還趁機道:“蔡阿嬤,幫我倒杯冰可樂。”

何硯銘:“我也要!”他擼著襯衫的袖子,露出了手臂。

趙延嘉好奇地左看又看:“何律師,你不是說你以前是校霸嗎,開倫太子爺,你給我看的照片裏都是大花臂,現在怎麽沒了?”

何硯銘輕咳了一聲:“……當律師就洗掉了,不然哪像個令人信賴的律師,是不是?不跟你開玩笑,我以前後背一只鷹,左手一頭虎,右手一頭獅,我一去談案子,當事人都覺得我是來打架的,不像幹催收討債的律師,像放高利貸的黑社會大哥,太影響形象了。”

趙延嘉:“真的啊?”

“假的。”周織澄毫不留情地拆臺,“他照片裏的紋身都是假的,以前想當校霸,覺得沒紋身有損威名,又怕疼得要死,就去買了一堆紋身貼裝大哥。”

何硯銘再厚的臉皮,也經不住趙延嘉和葉白兩人的嘲笑,惱羞成怒:“明天我就去紋,紋兩個虎頭!”

蔡阿嬤拿了幾聽冰可樂,笑道:“老何上次說,你要是敢紋,找不到客戶,他就讓你去跳南日海了。”

她特別照顧安靜拘謹坐在一旁的李雅芳,溫聲道:“雅芳,多吃點,別跟阿嬤客氣,阿公阿嬤都喜歡熱鬧,你們年輕人願意來,就是給我們兩個老人面子。”

李雅芳嘴巴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但心裏卻很感謝周姐姐和蔡阿嬤。

她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她的父母沒來接她,就連審判,他們都缺席了。

大概已經忘記了她為了滿足他們的需求,曾不停地給他們寄錢,她犯罪賺的錢基本都沒花在自己身上,那時候父母還會說她是他們的驕傲,當她成為了罪犯,一下就成了父母的恥辱,連女兒都不是了。

她在少管所的時候,經常聽到有些少年犯私下罵他們的法律援助律師,因為他們都不相信律師會真的為他們好。

“就是來完成任務的,律師都是要賺錢的,我們連家裏人都不肯花錢給我們請律師,還做夢一個跟我們毫無關系的、一心只有生意的律師會幫我們嗎?”

“對啊,家人因為我們犯罪,覺得我們丟人,律師難道會比家人對我們還好嗎?哪有那麽善良的人,有也會害怕我們的。”

“他們都怕我們會對他們再犯罪。”有人大笑,“你們這些社會毒瘤。”

“而且,律師來了也沒用啊,還不是得坐牢,律師作用很小的,騙錢差不多。”

“要是有人幫幫我,我也不至於犯罪……”

李雅芳很少加入他們的談話,她在等待審判期間,就已經給自己定罪了,難道不是麽,他們違法犯罪了,害人了,本來就是社會毒瘤,自己犯罪了,怎麽能去怪別人,怪社會不幫自己呢?她也在心裏默默地問自己,問其他犯罪的人,為什麽還有更多的人過得更苦,怎麽就沒走上犯罪的道路呢?

她不知道自己會判多少年,周律師來看守所見過她好幾次。

每次跟她談完話,周律師都會讓她不要太過擔心,要相信自己的辯護律師。

她第一次被周姐姐觸動,是周姐姐忽然問她:“胃還疼嗎?……我看了你之前發的說說,你還這麽小,就胃疼了,如果還疼的話,我幫你跟警察說,讓他聯系醫生,別年紀小小就搞壞了身體。”

她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和眼淚,因為這個陌生人的關心和愛護。

後來就是法庭見面,在那麽多人的律師裏,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周姐姐。

周姐姐坐在辯護人席位上,簡單地紮了個低馬尾,正在看手上的材料,和旁邊西裝革履又充滿了攻擊性的律師不太一樣,她身上沒有冷冽鋒利的氣質,相反很溫和,卻讓人覺得很安心。

這種同案犯很多的案子,就能見到各式各樣的律師,有冷漠敷衍走流程的,有情緒激動得差點就跟公訴人幹上的,也有被公訴人逼問得冷汗直冒,一直扶眼鏡、翻資料的,但周姐姐卻很沈穩淡定,法庭辯論的環節也只擺出了證據,說的話比其他律師要少很多很多。

等待判決的期間,有個可惡的同案犯,也是她當時的男朋友笑話她:“這就是免費律師,看到沒?沒錢是沒律師幫你好好打官司的。”

她沒打算回答,也回答不了,因為法警已經警告他們:“不能說話了。”

很久以後,周姐姐才跟她說:“因為你是未成年小女孩,其他同案犯都是二三十歲的男子,公訴人心裏已經有一桿分明的稱了,而且,法官和檢察官也聽累了,一場審判已經有那麽多律師在陳述煽情了,我們只擺事實證據,更容易獲得好感,更何況,你只是從犯。”

她也的確是最後刑罰最輕的那一個。

她在未管所服刑期間,周姐姐會定期來看她,給她上課,陪她聊天,讓她好好改造學習,出去以後重新開始。

她不覺得自己可以重生:“周姐姐,犯罪坐牢了就一輩子融不進社會的,我是個罪人,我做錯了事情,我是個壞人。”

她記得周姐姐那時的回答。

“是罪人,但不一定是壞人。”

她沒有聽懂。

“聽起來像個偽命題,是不是?但罪是法律對你的審判,道德是普通人對你的看法,有句話說,刑罰以剝奪人的權益與施加道德譴責為內容。刑法有 400 多個罪名,每個罪名對社會的危害程度都是不一樣的,所匹配的刑罰自然也不一樣,而普通人對犯罪者的道德審判也會不一樣。有些犯罪者的罪行在道德上根本無法原諒,比如惡意剝奪他人生命,強奸、拐賣婦女兒童等等。”

“但你只是犯了個小錯誤,刑罰除了懲罰功能外,還有改造和教育功能,犯錯的孩子好好地改正了之後,當然值得被原諒。”

她繼續問:“可是……大家會看不起坐過牢的人。”

“未成年的犯罪檔案會封存的,如果還是被人知道了,我們先把它當作做錯事的代價,提醒自己不能再走錯路,因為這世上還有更多,無論如何都沒有走上犯罪道路的人。”周姐姐聲音平和,“然後,我們再告訴自己,這是偏見,他們沒有機會認識已經改過自新的你,這是他們的遺憾。”

……

其實道理就那些,她也明白,但她就是需要有人清楚地告訴她,安慰她,讓她理清情緒。

刑滿釋放的那天,她走出監區,站在前面接她的人是她的周姐姐,身後是緩緩合上的鐵門,聽著那沈重的鐵銹碰撞聲,她有一瞬間很想回頭看,但周姐姐跟她說:“雅芳,不要回頭,往前一直走。”

那天暑氣氤氳,光線明媚得刺眼,一切都鍍上了夢幻虛妄的光圈。

她要走到光裏。

……

晚飯後,幾人繼續坐在院子裏聊天,趙延嘉和何硯銘各自占據了一把竹藤椅,悠哉地搖晃著椅子,葉白也想坐,搖了幾下後,就想趕趙延嘉下來,但趙延嘉的屁股跟粘在椅子上一樣,雙手死死地扣著藤椅,就不起來。

而另一邊的江向懷自然地在桌下牽起了周織澄的手,隱秘地攥住,她以前就覺得他的手長得很色氣,尤其是同她十指緊扣、慢慢地滑進她指縫的時候,他還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覺得今日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吻她,白天有李雅芳在,眼下人這麽多,也不合適,她又住在周家,跟阿公阿嬤同住。

想結婚。

周織澄偏過頭,看他,兩人的距離很近,她只說:“江向懷,我還有件事情,還沒原諒你。”

“什麽?”

她現在跟以前一樣坦誠,以前赤誠地愛他,現在坦蕩地跟他說:“我跟你告白被拒,很多人都知道的,許玫安現在還拿這個在同學群裏笑話我。”

她這句話的聲音不大不小,院子裏就這麽大,其他人自然也聽到了。

娘家人何硯銘一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來了怒氣:“好你個高高在上江律師,原來還欺負過我們澄澄,你今晚想豎著走出周家,先過我南日縣霸何硯銘這關。”

葉白也不搶躺椅了,轉頭用看渣男的眼神盯著江向懷,又忍不住吐槽:“何律師,吹牛還帶自我升級的嗎,校霸變縣霸了。”

趙延嘉連忙出餿主意:“哥,學學秉澄哥,就現在,跪下表白。”

“對,你現在告白,讓澄澄拒絕一次。”何硯銘說。

葉白在一旁提醒:“大哥們,單膝跪地是求婚,不是告白。”

江向懷當然願意下跪求婚,只是他現在身上什麽都沒帶,沒有戒指,沒有鮮花。

他就走神了下,趙延嘉和何硯銘已經押著他單膝跪地了。

葉白把可樂瓶的拉環給了他,說是當戒指。

江向懷接過了拉環,他單膝跪著,擡眸撞見周織澄的笑,周圍的人都是她熟悉的親友,這個院子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沒有半分的尷尬不安,像突然又來了小孩心性一樣,要他當眾告白,她再拒絕一次,追求小孩子式的公平。

但本來就是他的錯。

他心口無聲嘆氣,眉眼裏也漸漸浮現笑意,一只手握住了澄澄的手,另一只手拿著銀色的易拉環。

“澄澄,我喜歡你,不,是我愛你……”

這是當年周織澄對他說的話,他一直記得。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有人在踢他的褲子口袋,擾亂他的思緒,破壞他好不容易才醞釀起來的氣氛。

那人又小小地踢了下他的褲袋。

江向懷維持著淡笑,眉眼浮現危險的警告,轉過頭:“趙延嘉,不想活了是不是?”

趙延嘉很小聲地道:“不是,哥,避孕套,避孕套……掉……掉出來了……”

他的腳沒能托住。

靜謐的夜色中,“啪嗒”一聲,銀色包裝的避孕套順著口袋滑落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看了過去。

“畜牲!”從廚房出來的周阿公氣得半死,抄起了蒼蠅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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