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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異鄉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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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華總是自稱自己是一家之主,但其實根本沒啥主見,有事第一反應就是:“老太婆,完了完了。”

他舉著蒼蠅拍,慌裏慌張地往櫃臺走去。

蔡梅被蔡蘭和姜黎媽吵了一下午,心情很不好,不耐煩:“叫魂吶?你老太婆怎麽完了?都幾點了,還不去做晚飯,一直在店裏晃悠,吵架又不行,哪個男人像你這樣?走開點,別碰我。”

做夫妻幾十年了,周國華早就習慣她的壞嘴巴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還要顧忌著江向懷所謂的男人尊嚴,他壓低了嗓音:“江家那小子對著電視臺說,他要入贅我們家。”

蔡梅還沒反應,剛從人堆裏擠出來的何硯銘差點把嘴裏的水噴出來,他嗆了半天,咳嗽個不停,卻還要急著開口問:“什麽?江向懷要入贅?”

這是何硯銘無法理解的。

在南日縣入贅的要麽就是家裏兒子太多,要麽就是家裏有點窮,娶不起老婆,或許還有別的原因,但多少都會被人在背後碎嘴幾句的,他從小就被他爸耳提面命,他是何開倫家的獨苗苗,必須負責傳承香火,他要是敢入贅,他爸能把他腿打斷。

“江向懷是家中獨子吧?又是北城本地人,社會地位也算不錯了,人長得也勉強像模像樣,北城有房車,怎麽這麽想不開?”何硯銘砸吧嘴。

周國華冷哼一聲:“是因為我們澄澄好,你懂什麽,走開走開。”

何硯銘故意道:“又不是什麽仙女,小時候扮過菩薩,還真就當自己是菩薩啦?”

周國華舉起蒼蠅拍就要收拾他,他靈活躲開,還在囔囔:“阿公,打歸打,今晚我要在周家吃飯飯,我看到你今天買了好多螃蟹。”

“吃屎吧你。”

周織澄才走進小賣部,姜黎媽就一把拽住了她,有些用力,指甲一下就掐住了她手腕上的肉,有些疼。

姜黎媽大聲囔囔:“周織澄,我們姜黎可是把你當真心朋友的,你跟你哥這麽玩弄我們姜黎,你還有臉嗎?”

她看向了周邊鄰居,說:“大家可都看看啊,這可是你們信任的周大律師,還經常去婦委會宣傳呢,說什麽保護婦女,跟她哥一起欺負婦女呢。”

正說著,一個男生背著書包過來了,正是姜黎弟弟,他剛從附近的一所普高放學回來,他現在比小時候好點,小時候他媽發瘋,他在旁邊拱火,現在讀了點書,到了青春期,便知道羞恥了。

他看到這個畫面,羞惱得咬牙切齒,快速走過來拽住他媽:“媽,人這麽多,你在幹嘛?”

“人多怎麽了?”姜黎媽大喊,“我就是要在人多的地方,讓周家沒臉。”她盯著周家店鋪門板上貼著的那個五好家庭的牌子,諷刺道:“還五好家庭呢,五毒俱全!”

周織澄淡淡地盯著她,聲音很低:“阿姨,你喜歡在大庭廣眾大喊大叫是你的事情,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的兒女?按照你的說法,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姜黎只要遠嫁了,你在南日縣鬧得再丟臉,都跟她沒關系,可你兒子呢?但凡認識你的,有誰會願意把女兒嫁到你家裏?別說以後嫁娶了,現在你兒子學校有哪個女同學不知道他的媽媽?”

姜黎媽最在乎的就是她兒子了,她一聽就氣,她兒子人中龍鳳,天仙都配得上,縣城普通女孩她還嫌高攀了她兒子呢。

但她準備罵回去的那瞬間,不經意間看到了她兒子嫌惡憎恨的眼神,一瞬間心裏涼得一顫。

他怎麽會這樣看她?她明明掏心掏肺對他好,恨不得割了身上肉給他,從小到大沒讓他吃一點苦。

周織澄冷淡道:“阿姨,你想要錢,想要怎麽解決,你現在鬧得人盡皆知有什麽用呢?你應該也了解黎黎,如果真的惹怒她了,你就再也聯系不到她了,她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姜家老二了。”

“別再說二姐了!”姜黎弟弟滿面通紅,攥緊手指,“媽,回家!”

他被周圍指指點點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哪裏,沒等他媽,直接甩臉走了。

蔡蘭就是個不嫌事大的,見誰都要嘴碎兩句:“喲,你兒子脾氣不小,連媽都敢吼,我看你老了是要被兒媳婦趕出去的。”

姜黎媽狠狠瞪她,呸她:“難怪你孫女被人退貨了。”說完,連忙追上兒子的步伐。

周織澄心裏嘆口氣,走到趙延嘉那邊去。陸合坐在正中間,大佬氣勢十足,趙延嘉和葉白就是他的兩個跑腿小弟。

鎮上開五金店的大爺正在問:“我兒子在市裏工作,他現在和我兒媳婦要鬧離婚,我那兒媳婦可太過分了,哎,你們肯定想不到他們為什麽離婚?”

陸合面無表情,只用黑黑的瞳仁盯著他,不去接他的話。

倒是趙延嘉學著周織澄平日的樣子,笑著柔聲問:“為什麽呢,馮叔叔?”這叫訴訟律師第一課,學會傾聽和溝通,和當事人建起心靈的橋梁。

馮大爺怒得不行:“我在這邊等著抱孫子,我兒媳婦因為想升職,意外懷孕了,就背著我兒子把孩子打掉了,打了我兒子才知道,我可憐的孫子,我兒子跟我說的時候,我眼淚一下流了下來,那個女的怎麽那麽狠心,害死一條人命,才不到兩個月啊!”

陸合:“所以您想問什麽?如果是遺產繼承贈與相關的,胎兒雖然具有部分民事權利能力,有準人格,但因為這個胎兒沒出生了,所以他的這些權利自始不存在了。”

馮大爺聽得一頭霧水:“你這嘰裏咕嚕什麽呢?”

葉白不喜歡馮大爺說女人的輕飄飄語氣,冷淡地翻譯了下陸合的話:“他是說,這不叫一條人命,胎兒在法律上不算完整的人。”

趙延嘉覺得葉白這個土生土長的村姑怎麽比他這個大少爺還不會說話做人呢,他連忙擠出笑容,在馮大爺生氣之前,安撫道:“叔叔,不氣不氣,您是想咨詢什麽呢?”

馮大爺吹胡子瞪眼:“我兒子現在跟我兒媳婦要離婚,因為孩子沒了,他很傷心,就想找我兒媳婦要點離婚賠償,你們能不能幫幫他?”

三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一時沈默。

馮大爺說:“你們別覺得只有女人沒了孩子會傷心,男人也會受傷。”

這話倒是沒錯的。

“我兒子說了,我兒媳婦這樣私自打胎,就是他的權利被侵犯了,他就可以去要賠償。”

旁邊的人也覺得有道理,好好的一個家裏孩子,就這麽沒了,多大傷害啊。

蔡梅看了馮大爺一眼:“馮老鬼,你兒媳婦賺的是你兒子兩三倍吧?你這是傷心賠償嗎?我看是你兒子貪財,想要人家多分錢給他!這夫妻倆的事情,你一個老頭老愛瞎摻和,家都被你攪和沒了,她偷偷打胎是有錯,傷了夫妻感情,可是,她肯定比你兒子更傷心,身體還受傷了,女人這小月子可不得了,沒坐好後悔痛苦一輩子。”

蔡梅跟周國華感情好,就是因為周國華細心會照顧人,她當年生完孩子,都是他親自照顧的,沒錢也去借了錢,燉各種補湯給她喝,沒讓她碰一點涼水,吹半點寒風。女人生育就是一道坎,照顧得再妥帖,她都覺得身體沒以前好了。

馮大爺臉色漲紅:“有賠償為什麽不能要?法律保護的。”

陸合說:“正常來說,法院不會支持你兒子要求生育損失費的主張,男女在法律上的確都有生育權,但是,因為自然生育的整個過程都是由女性來承擔的,所以,女性有絕對的生育決定權,男性不能以他的生育權來對抗女性的生育決定權。”

趙延嘉立馬總結翻譯:“馮叔啊,也就是說,您兒媳婦流產,不侵害您兒子的生育權,因為法律規定您兒媳婦有自由決定是否生產的權利,她想流產就流產,您兒子想要賠償,基本是一分錢都拿不到的。”

“什麽東西?”馮大爺大怒,拍了下桌子,站了起來。

他一方面覺得掉面子,一方面惱怒這些人說的結論,害死他的寶貝金孫沒一點補償嗎?

他氣得顫抖,走之前,還回頭罵了兩句:“小年輕不懂法律,別害人了。”

陸合現在對這種評價很淡然了,還很輕地揚了下唇角,像是滿意自己還能把當事人給氣走。

趙延嘉有些無語地搓了搓他僵硬在臉上的笑容,浪費他情緒!

葉白瞥了他一眼:“別裝溫和笑了,有點惡心……”

正說著,又有人坐下來咨詢。

周織澄沒去打擾他們,走到了後面的廚房,見阿公在做螃蟹,便多說了一句:“周秉澄說他今晚回來。”

周國華只說:“知道了。”看著很平靜,卻又對周織澄說,“那你去把院子裏土地老爺那裏掃一下。”

周織澄忍不住笑了。

江向懷邁進周家這個舊式的院子,一眼就看到周織澄正拿著掃把清理土地公前面的落葉,再從屋子裏搬出來一個軟墊子,擺在了前面,案子上的瓜果供品已經更換了新的,有一樣新品還是周織澄最愛的巧克力,天公吃完,就輪到她吃。

當年他還問她:“你問過天公愛吃巧克力嗎?”

她一口肯定:“當然,我小時候扮過觀音的,菩薩跟我一樣,還喜歡喝可口可樂,百事可樂她就不喜歡。”

面前的周織澄洗幹凈了手,跪著給土地老爺上了一炷香,背脊挺直,面容平和,微微低眉,無聲默念著什麽。

江向懷站在門檻處靜靜地看了許久。

明月高懸,院裏寂靜,香火細細燃燒,味道慢慢地飄了過來。

都說故鄉月明,他卻覺得異鄉更亮,世人拜佛是為了求心安,而他的小菩薩就在面前,由他一人供著香火,單單一眼,便能讓他心鎮定下來。

好一會,他才走了過去:“今天是什麽日子嗎?”他以為是這邊的節。

“不是,只是周秉澄普普通通的受難日。”周織澄回答,“我們長大後,阿公都好多年沒用這招了。”

周國華不打孫子孫女,蔡梅大聲罵幾句,他都要壯著膽子替孩子們說上那麽兩句,然後一起挨罵,平時更是寵著兩個小的,吃的喝的都是小事,周織澄小的時候,街坊鄰居誰不知道他家有了個寶貝孫女。

南日縣是生了兒子才有各種繁覆的習俗,但周織澄出生,周國華也完全按照這個習俗走了一遍流程。

出生當天給街坊鄰居發小紅包,出生十四天辦了親戚小宴,打了各種金首飾,滿月更是煮了紅蛋、蒸了紅米粿,和周家沾點關系的人家,他都分了過去,還辦了出月酒,請了戲班子演出,不知道的都以為他又得了個孫子。

周國華才不理其他人怎麽區別對待孫子孫女的,反正他都愛,但人家爸媽把一雙兒女留在老家,讓他們兩個老的照顧,那孩子犯錯了,總得給人教育好啊,他思來想去,決定讓土地老爺教育。

誰犯大錯了,就自己跪在土地老爺面前反省。

“阿公覺得這樣就很誠懇嗎?”江向懷若有所思。

“當然,我犯再大的錯,跪一跪,天公和阿公都會原諒我的。”周織澄去拿手機,不知道周秉澄回消息了沒。

江向懷下意識地就想摸他自己的膝蓋,不知道要跪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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