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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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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往後數兩天,是周織澄的 27 歲生日,也是她作為一個所謂的“名校法律人”自甘墮落,回到老家十八線縣城南日縣的小律所工作的第五年。

她微信裏除了一堆生日祝福的信息,還有一條是她師父何開倫發來的語音,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方言腔:“今天北城那個明迪律所的律師們和節目組要到我們這了,你穿時尚點啊,拿出我們開倫律所的風範!你以前也在明迪幹過,這些大律所的律師肯定眼睛都長在頭頂,看不起我們縣城的。”

周織澄一本正經:“不僅呢,大律師還長了三只眼睛,四只手,五條腿。”

何開倫發了個“砍她”的老年表情包,再次叮囑了遍:“你是我們開倫大律所的門面,好好打扮,知道沒?”

周織澄當然沒聽他的,照常襯衫褲子,騎上她的電動車,就去律所了。

周阿公拿著鍋鏟從家裏追了出來,在後面喊她:“澄澄,我今天買了很多菜啊,晚上記得把你們律所幾個律師還有今天來的新律師們都喊回家,一起吃飯過生日啊!”

“知道了。”周織澄笑著回道。

她到律所樓下的時候,正好接到姜黎的電話。

姜黎是她的好朋友,兩人都是律師。

不同的是,姜黎碩士畢業後就留在北城,現在是一家每年營收業績穩定全球前三的外所三年級律師,做的收購兼並方向的業務,高收入的同時擁有著高強度的工作日常,項目堆積的時候,一周工作時長 100 小時也是有的。

她顯然又在律所熬了個大通宵,電話一接起,就是她長長的哈欠聲和咖啡湯匙、杯子的碰撞聲,她的聲音困倦含糊:“澄澄,你的生日願望該不會就是折磨江向懷吧?”

周織澄上樓的腳步微頓,不明白她怎麽提到了他。

“明迪帶隊下鄉去我們老家的合夥人,是江向懷,不是明迪瘋了,就是江向懷瘋了,吸血資本家、賺錢機器、法學世家貴公子,居然下鄉法援了,之前節目組沒跟你說,來的人有他嗎?他一個做資本市場的大律師去縣城做訴訟也是挺奇怪的,圖什麽呢?名利他都有了。”

夏明寧律師的確沒告訴周織澄,帶隊來的人是江向懷,她的前男友。

她微微走神,剛上二樓,一擡眼,看到開倫律所門口正站了幾個人,她的目光一頓,落在了中間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心臟墜了一下。

27 歲生日的第一天,她在南日縣又遇到了江向懷。

他站在縣城律所簡陋的白底藍字招牌前,穿了套純黑色的西裝,輪廓挺拔,正背對著她,身旁還站著兩個年輕男孩,應當是明迪律所的實習律師。

有個男孩看到了周織澄,扯了下江向懷的手臂,還給她取了外號:“哥,那個縣城律師來了。”

江向懷轉過了身。

兩人目光相接,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沒近視,眼球就不會微微浮起,雙眼皮褶皺只有淺淺的一條,瞳仁的黑色很深。

周織澄先掛斷了姜黎的電話。

江向懷對她溫和地笑:“你好,你是開倫律所的周織澄律師吧,我是江向懷,明迪律所的合夥人。”

客套得如同陌生人的初初相見。

他怎麽敢的?

十年前,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樣。

那時,延遲叛逆的她逃了補習課,在網吧裏打游戲打得昏天暗地,周圍煙霧繚繞,燈光暗沈,她的電腦屏幕後卻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臉,眉目含笑,眸光瀲灩。

他看了她一眼,又照著手機裏的相片對了對,這才微微俯身下來:“你好,你是逃課的周織澄同學吧,我是江向懷,你哥哥找來逮你的幫手。”

那時的她沒理會他,只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就繼續在游戲裏大戰了,理由很簡單,她哥哥親自來,她都不會給面子的。

十年過去,她已經從當年的那個小鎮不良少女變成了南日縣出了名的好脾氣周律師。

但她依舊做出了和當年一樣的反應。

她沒理他,繞過他,打開了律所的門,只對另外兩個男孩笑了笑:“你們進來吧,開倫律所歡迎你們。”

江向懷除外。

趙延嘉默默地在心裏補上了這句話,他是江向懷的表弟,也是被人所鄙夷的、走後門進律所實習的地主家傻少爺,人稱律所 VIP。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江律師熱臉貼人冷屁股,他沒憋住,就笑出了聲,笑完又擔心會被他哥記恨,便違心地恨恨咬牙,義憤填膺:“這小縣城的土女人就是不識相,沒眼光,big 膽!居然敢無視我們大名鼎鼎的江 Par!”

明迪三人組進了律所後,開倫律所的其他律師都還沒來。

他們參加的是一檔北城電視臺自制的普法紀錄片,對焦鄉鎮基層訴訟律師的辦案日常,制片人為了增加節目的趣味和戲劇性,便想方設法讓她老公夏明寧律師從律所裏的非訴精英裏挑幾人也加入下鄉普法行動,這正是明迪三人組會來參加節目的原因。

而開倫律所的參與錄制是周織澄一手包辦的。

她師父何開倫律師常說,開倫律所是宇宙第一大所,但事實上,別說宇宙了,連南日縣第一律所都沾不到邊,五年前周織澄剛來開倫,所裏就只有何開倫和他兒子何硯銘兩個律師,典型的家庭小“作坊”式掛牌律所,小規模,無制度,無案源,無精英。

所以,她參加這個普法節目,一是人情,明迪律所的夏明寧合夥人以前對她幫助良多,二是為普法盡一份微薄之力,三是想為開倫律所增加知名度,拓展案源。

周織澄從她師父的辦公室裏搬出了茶具,燒了水,打算泡茶待客。

趙延嘉沒跟另外兩人待一起,反倒像牛皮糖一樣跟在周織澄身後:“周律師,我叫趙延嘉,是江向懷的表弟……”

周織澄跟江向懷認識這麽多年,自然聽說過他的名字。

“那個,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他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你是不是就是五年前甩了我哥的那個前女友?”

顛倒黑白。

她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你哥說的嗎?”

“當然不是,我哥死鴨子嘴硬,就算我會成為太監,他也絕不會承認他被女人甩了,我是看他那段時間心情特別不好,而且,早上我想用我哥手機聯系你,才發現我哥的手機號和微信號都被你拉黑了,沒點愛恨糾纏,哪會拉黑呢。”

“你成為太監?”

“只是個誇張手法,為了表達不可能的意思,懂不?”

“不懂。”她的確不懂這個從高中就出國鍍金的大少爺的語文水平。

趙延嘉也不在意,用氣音八卦道:“你知道嗎?我哥被甩了後,傷心過度,戒煙戒酒了,聽說他前女友嫌棄他酗酒抽煙。”

聽到這,周織澄倒水的動作停頓住,壺口的水卻依舊不停歇地往外倒著,滿得溢出了杯口,她的指尖被燙了下,才回過神,自覺失態,收回手,從旁邊抽出一張濕紙巾,擦了擦指尖。

江向懷以前工作壓力大,抽煙喝酒都挺兇的,但戒掉,應該跟她沒什麽關系,雖然他們分開的時候,她失態罵他抽煙酗酒,敏感自大,她再也不會喜歡他了。

她當年下定決心離開他,是被他的冷漠傷透了心,但回老家工作也是她深思熟慮後的重要決定,當時疼愛她的阿公生了病,她不願子欲養而親不待,再加上,比起資本市場的非訴業務,她更想做訴訟,她也相信她在南日縣會有一番職業新天地,只要她願意為之付出努力。

趙延嘉自顧自打量了周織澄一會,盯著她的臉看,最終完成了邏輯自洽:“算了算了,那個女人應該不是你,雖然你好看,但你不是我哥會喜歡的那種類型,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周織澄做好了他要說出什麽兩個階層不同的大道理的準備。

結果,他伸了伸懶腰:“他是城裏律師,你是農村律師。”

“……”

“他是非訴律師,你是訴訟律師。”

“……”

“他做資本市場股權並購上市,你做討債離婚打架一條龍。”

“你幹脆說他是男的,我是女的。”

趙延嘉表示認同:“也行,勉強也算得上一個理由。”

周織澄被他逗笑了。

趙延嘉離開後,沒一會,又有人走了過來。

周織澄沒擡頭也知道是江向懷,他看著她,溫聲問:“和延嘉聊了什麽?他是我表弟,你以前沒見過他,他之前都在美國讀書。”

他現在倒是不裝陌生了,改裝熟稔了,仿佛兩人之間沒有五年的空白隔閡,沒有分離前的痛苦決裂。

江向懷探身取了一杯茶,周織澄下意識地看了他的手一眼。

瘦直有力,指甲蓋幹凈健康,中指的骨節處有著常年握筆磨出來的薄繭,除此之外,曾經煙抽得兇,而留下的煙黃痕跡,已經消失不見了。

江向懷知道她在看什麽,平靜地笑:“你說你討厭抽煙酗酒,一討厭,就是五年不聯系,我再不戒,怕是這輩子都沒辦法跟你說上話了。”

那只是氣話,他們之間根本不是這樣,她不願讓自己失態爭執,走神地想,她是不喜歡人抽煙,但是,她曾經戀愛腦上頭的時候,他是那個例外。

她甚至還拍過一張,他靠在車門上吸煙的照片。

那天是他的生日,而很巧的是,他們倆是同一天生日,所以也是她的生日。

她那時剛跟同學們慶祝完生日,回到宿舍,就收到了他的消息,他拍了張蛋糕的照片,問她:“澄澄,要不要吃蛋糕?我就在你們學校門口。”

她不顧一切地往學校外面跑的時候,第一次覺得這樣小的校園也那麽大,她好像跑了好久才到門口。

江向懷就站在了他黑色的車子旁,路燈昏黃,光線朦朧霧起,他微微低著頭,光影的變化映襯出他淩厲的線條,垂著眼皮,嘴裏咬著根煙,兩頰微陷,猩紅的煙頭時明時暗,煙霧繚繞。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沒有人陪他過生日麽?

如果當時姜黎在場,大概就會精準地一針紮醒她:“醒醒吧,別心疼男人,想排隊陪江 counsel 過生日的女人,繞一百個法大都繞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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