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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最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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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深終究沒問出來那蓮蓬的玄妙之處, 卻還是許諾不會丟了它忘了它,後就隨夏意剝起蓮蓬。

新鮮的蓮子外連著層青綠色的薄皮,裝在簸箕裏,像一堆綠石頭, 剝至一半屋裏師生二人就說笑著出來, 易寔又在院裏停留會兒, 直到阿溟提著殺好的雞回來他才家去。

先生趁著天尚早進廚屋燉雞湯, 預備好好給景深補上補,免得他成日拄著藜杖難受。

雞湯味鮮美, 景深一沒留意就多喝了幾碗, 餐後就苦惱子策杖散步……

如此苦懨懨呆到七月初,總算無需藜杖就能走路,只不過還微有些跛,瞧著不甚雅觀, 有失他世子顏面。

天上初流火,人間乍變秋。到立秋前幾日忽落了雨, 二人閑閑無趣,便又縮在屋裏畫了幅五色鳳仙,帶盆一起畫的那種, 縱然景深腳傷未痊,夏意提的主意卻還是要聽的。

再說這五色鳳仙, 四五日前就全開來,當真集五色於一枝,夏意給她的小姐妹們倒豆子, 小姐妹們又和其他人倒豆子,傳著傳著全若榴的人都知夏家有盆五色花了,不時前來探看。

起初夏意還有些自得,後來人一多她又心疼。就好像她始初與景深說起這五色鳳仙時是說她也想要盆,屆時花開就能在指甲上染五種顏色,可真到了這時候,她才舍不得糟踐。

雨歇後就到七夕,是日夏、李兩家又結伴去了襄雲,此行是為陪芝婆婆和夏意過乞巧節,一老一少挽著胳膊走在前頭,添置不少彩線布匹。

身後男人們從夏先生到景深再到阿寶,每人手上都抱著些東西。

阿寶看著前頭正喜孜孜吃著果食的夏意,吞了吞口水,仰頭問他爹:“為何只姑娘婦人們能過乞巧節,我不能過?”

“你問先生。”

就在一旁的先生:“……”

至夜,小院裏列巧果兒,芝婆婆坐著領小姑娘望月穿針以乞智巧,後又低低絮絮同她講起一二姻緣巧事。

書房裏同先生敲著棋子的景深耳跟廂雖嘈嘈雜雜,卻是一句也沒聽清,幾次落錯子,先生不由攢眉:“安心下棋。”

景深這才冷了耳朵,拿出本領和先生抨棋,奇得是今日這局竟是他勝。

“我信不及,先生可是讓我了?”

先生啜口茶,聲喏之:“讓你做甚,你靠本事贏的哪需推我頭上。”

笑次間景深又借燈觀摩起棋局來,喜不自勝時又聽先生開口:“可是快走了?”

景深擡起頭來,踧眉應:“估摸著就是中元節後的事。”待孤魂歸地府後方能啟程。

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與這麽個傻趣少年呆了近一年時候,先生也生出不舍之意。

趁夜裏與景深又長談一番,這回多是諄囑他回京後不得再似往日那樣頑皮,即便無心學術也要聽小孟先生教誨,又說及畫畫一事,道既他有心力,不若多在作畫上下些功夫,將來也不至無所事事成庸碌之輩。

景深連連應承,等先生說夠了才問:“先生可是與我那拗爹爹同窗讀書的?”

當初夏意說京裏的孟先生時他就想到這裏,只一直沒問的罷,今夕既說了這許多,多問些也無妨。

“卻系同窗。”先生將茶盞頓在小幾上,“作何好奇這事?”

“我就想探探先生與我爹淵源有多深?怎就想著送我來您這兒。”

先生發笑,問:“那你覺得我這兒你來得好是不好?”

“自然是好。”景深擡高聲,怕驚擾到外頭的人又斂笑,“幸而我當初是個憨皮的,不然也見不到夏意……和您啊。”

“……”先生興致忽低,沈默會子深奧開口,問他,“你可知同為束發之年的我與如今的你有何差別?”

景深參解不透,問:“有何差別?”難道是不及他聰穎?

“差別就在,那時的我早便能藏住所想之事,你卻不能,”先生頓了頓,“甚麽心思都寫在臉上。”

景深心下面上都是一緊,這話的意思是,先生其實一早就看破了他的心思?

那他……他略為局促地看向先生,昲悅不堪:“那先生何意?”

先生瞇了瞇眼,放下茶盞:“世事分為兩種,一時與一世。若榴於你乃是一時之事,京城於你才是一世之事,若混淆二者,錯把一時當成一世,誰來擔這中的愁怨?”

“那要是先生錯把一世當作一時呢?”

先生頓了頓,沈聲答:“那便來日再談,你年歲尚輕,未必擔得起大話。”

“先——”

景深話未出口就教先生打斷,下了“逐客令”,他抹了把臉,心知時機不對,便順禮出去。

院中擺設的瓜果已撤,亦不見人影,只有一股涼風兒吹著,景深又揉揉臉,有些挫敗。方才書房裏的話實在轉得快,猝不及防便罷,先生還不許他將話說完。

甚麽他年歲尚輕,擔不起大話?他活到十六,從未言而無信過。甚麽若榴與京城,分明都在大賾,又有何不同?

短短十幾步路教他走成苦活兒,直到推門進屋時,他也沒能留意到仍駐足在書房外的夏意。

***

此後幾日景深一見著先生就擺副出小獸好鬥的表情,先生依舊往日那副澹泊樣,不鹹不淡看他犯傻。

夏意則靜悄悄坐在兩人中間,要麽細口細口扒飯吃,要麽就專註做針線活。

是月辛巳,立秋已過去四日,往後數三日便到中元節,景深再候不住,於是在從學堂回來的路上叫住夏意,藉口說想四處走走。

幸而今日天陰沈,不及前幾日熱,不然他又算做了件傻事。

他領著小姑娘胡亂穿過屋舍籬落,像是不識路似的,直躥到畦壟間才停下。

夏意目光鎖在他後背,在他轉過身時細咬咬唇肉,指著不遠處,先開口截他話:“那邊有一小塊地是李叔劃給我家的,不過我和爹爹都無暇照料它。”

她說著要領他去看,景深腳步遲疑下,片刻後乖順跟上,田畦邊的籬笆間結著一串串的青綠豆莢,莢上頭生著細白的毛毛,看上眼就覺心癢剌剌的。

走近豆籬,夏意伸出指頭輕觸了觸一串微癟的毛豆莢,時值孟秋,豆莢裏的豆子鼓將起來,就好像心裏的古怪情思脹起來。

這時身後刮來陣風,豆莢叢被搖得嘩啦啦響,連天色也變得黑沈沈的,令人不安。

“約莫是要落雨了,我們回去罷。”

景深自然不願,穩住她:“我想同你說些話再回去。”

又一陣大風,吹得夏意腦袋昏沈,她甩甩頭,為了遏制心底的古怪,她又叨叨咕咕起來,點了點豆莢殼:“可惜你走的時候早,若再晚上一月,就能吃上晚收的香珠豆了,豆珠又大又嫩,煮過後用酒——”

若再瞧不出她的反常,景深就是白長了腦子,聽她截了幾回話,劣時明白過來,打斷她香珠豆的言論,直截了當地問她:“你省得我想說甚麽?”

夏意啞默,倏時垂下頭。

她當然省得的,今日這場景與春日桑林裏所見何其相似,更不論他還偷偷親過她,而她也偷聽見了七夕夜裏他與爹爹的談話……雖使人傻,卻再明白不過的。

見她默默不語,景深登時賭鱉氣來:“你不說話我就當你不知,橫豎我就要家去了,你不願聽我也要說。”

夏意知道他又在使性子,膽一薄仰頭看他,年來他的個頭又高不少,從低處看他時原本就飛飏的眼梢更囂張,眼面上兇,偏偏耳朵又全紅。

待欲開口,又刮來陣風,隨風卷來的小石子險些迷了她的眼睛,片時間,雞鳴狗吠聲順風從不遠處的屋舍間傳來,田壟間寂靜不覆,暝色緩緩吞沒天光,直至天地間黑朧朧一片。

晦暝星見,咫尺不辨,耳畔唯有風葉與百姓驚嚷、雞鳴狗吠之聲。

“景深……”她教這場景嚇得手心都滲出薄薄一層汗,漆黑中手探向面前,將碰到一絲溫熱手就落在了他暖烘烘的手心裏。

“別怕。”他從容安撫她,另只手緩拍著她後背,聲音啞澀,“不過是日蝕罷了。”

“日蝕?天狗吞了它嗎?”

幽暗中,少女聲音軟丟丟的,顯然還是在害怕。

都這時候了她還在好學?

景深左手圈著她右手,另只手仍然輕拍著她後背,不滿問她:“當真不願聽我講?”

她動了動手,卻被他抓得更緊些,四周黑咕隆咚的,心底生起種在夜裏做壞事的錯覺,不過倒沒方才怕了:“天都這樣了……”

“便是這樣了才好。”他說完,在暗色中伺機抱了抱她,感知到懷裏的小姑娘又變成僵木頭時得逞低笑聲。

一瞬便松開,繼續說:“可知日蝕會被史官載進史冊裏?”

“那又如何?”她瞢然仰頭,只依稀辨別出他的輪廓。

“所以,”景深肅虔道,“所以我要在能載入大賾丹史的時刻與你說,我心中喜歡你。”

良久良久,他面上熱意退去也沒等著這小姑娘出聲,倒先將天色等明,四周曠亮,恍若隔世。

好在,心上人還在眼前。

天色覆明,夏意驀地偏轉過身,垂眼看掛著豆莢的籬笆,心旌搖搖。

原來,就算早知曉了心也會怦怦跳。

景深側腰,躬身瞧她,笑道:“你回我一句罷,不然我多難過。”

她便把頭埋得更低,像極了他在宮中見過數面的天方國鴕鳥。

“爹爹說了,你年歲尚輕,勘不破這事。”

景深頓了頓,明白過來她是聽著了那夜的話,怪到她知曉,撇撇嘴:“我是真心說這話的,你盡管不信,它也是真。”

說完見鴕鳥轉身走,忙跟上去:“正是我年歲輕,我才不敢妄言輕動,若你我再長上幾歲,我定有不同主意——”

“可你方才就抱我了。”這也是輕言妄動,她說著腳下步子更快。

“方才,”景深懊惱,“方才是天狗吞了我腦子,是我唐突,但我一生中只唐突過你一人,今後也不會再唐突他人……”

已紅成石榴的夏意揪著衣角,腳下生風往家院去,她今日再聽不得景深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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