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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踏花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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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檐下的人輕問聲。

她點點頭, 嗯一聲。

景深抿下唇,繼續明知故問:“先生不在麽?”

“隨易伯伯到田埂上去了……”

“那,我——”

“主人家?”屋外一個面生的小子探頭進來,斷了二人的呆板交談。

經他一叫, 景深倒真端出了主人家的架子問他何事。

“我是從襄雲來給一位王富貴大爺送馬的, 卻不曉得他住在哪處?”

“送馬?”

年青小子點頭:“前兒個他來馬市挑的, 說放晴時給他送將去。”

馬這活物, 打他七叔回京後就再沒見過了,聽是給富貴叔送的馬就更奇了, 上月還為了一頭牛撒氣的人怎會突然買馬呢?不成真為了當初他說的話?

景深往外走了幾步, 經夏意面前時停下步子,望著她問:“去瞧瞧嗎?”

“嗯……”

院外守著一匹馬轡鞍韉皆配好的幹瘦棕馬,鬃毛有些糙,瞧著還不及李叔家的驢子結實, 景深無奈扯扯嘴角,像是失了樂子, 然下一瞬就靈光一現閃過個念頭,回屋裏取了樣東西便引那人朝富貴叔家去。

而夏意,她也不知怎麽就跟他來了, 就好像她的腿是由景深使喚似的……

那個送馬小子與景深年歲相仿,牽著馬走在泥路上時說個不停, 走到楝樹底下時笑彌彌道:“今早義父差我送馬,我本還不情願,如今看, 我算是個有眼福的,能見著像你們這般標志的兄妹,可比縣令家的公子姑娘好看。”

誇他二人好看的話聽得多了,說他二人是兄妹倆的話也不少聽。

可這一次,景深就是不願聽這話,斜睨眼那少年:“我和她不是兄妹。”

小少年希詫,睜圓眼摸著腦袋又不著痕跡地打量眼兩人。

景深狀若無意地瞥眼夏意,從道旁一棵柳樹上折根柳條下來捋葉兒,道:“我是她最好的玩伴。”

一路上東張西望地夏意總算定睛看向景深,他正假意玩著那根嫩綠柳條,耳根一片緋紅,要是他有尾巴的話,現在定翹得高高的罷……

腦子裏像是出現了景深翹尾巴的一幕,夏意忽笑了聲,聲音像是從雲端漏了一縷天光。

好些日子沒聽她這樣笑過了,景深揪著柳條的手又緊上些,指節微微泛白,心又怦怦跳快來,咽著大氣躑躅問她:“你笑什麽?不是嗎……”

還是她覺得她和別人更要好些?

分明在冷鍋裏躺了幾天的兩顆豆子,這時候因一個牽馬小子的話總算感知到了斧底柴薪的溫熱。

夏意垂頭看著腳尖,腦袋輕點點。

那少年看兩人模樣,笑呷呷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來:“這我就省得了……”

也不知他省得了什麽,接下來一句話也沒說,就牽著溫順馬兒靜靜跟人去了買馬人家。

這時辰的富貴叔正打點他新買來的牛,見馬也送來趕忙仔細迎了來,眉開眼笑,倒顯得瘦巴巴的臉龐上有些肉。

夏意聽他們說了幾句便分了心,尋覓起大橘身影來,生了小貓的大橘總愛往臨戶易家院裏去找它的小貓崽兒,她探頭看進院裏時只有兩只貓兒在打轉兒。

早間才見過的小滿這時抱著菜從後院出來,看見一顆畏畏縮縮的小腦袋時驚喜挑眉:“你怎過來了?”

於是她又和小滿蹲在一處嘀嘀咕咕小會兒,興抖抖交談起各自家裏的奶貓時就聽景深在外頭叫她。

像往常那樣,她有了景深丟了小滿,小滿望著她背影氣郁,咕啜幾句才抱著簸箕回屋裏去。

***

勸農日的靜寂屋舍間守著一匹瘦刮刮的棕馬,馬上坐著一個唇紅齒白、眉清目朗的紫衣少年郎……

夏意揚著頭,丹唇微啟,呆打頦問他:“怎麽是你坐著?”

景深拍拍腰包:“騎一回十個銅板。”

呆定夠了,她總算才癟癟嘴,又是一個福寶的錢。

少年上身微傾,問她:“可騎過馬?”

她瞧一眼比她還高的棕馬,吞吞嗓子:“小時候去襄雲時,坐過的……”

不過單是坐過,那時襄雲來了個變戲法的,騎著匹白馬,爹爹看出她喜歡就與人說了幾句,然後便把尚不及馬腿高的她抱去了馬背上……以故她也是坐過馬的。

“想騎嗎?”

他坐在馬上,問這話的意思明白如畫,她又斂縮看看馬,馬兒滴溜圓的眼睛對上她的,呼哧一聲。

她往後退一步,然而著看景深點頭。

然後就見一只勻稱修長的手伸來眼底,一如既往的好看,也一如既往的教她覬覦。

她會意,慢慢伸出手去搭在他手心,少年的手心像是有個小暖爐,從手心直熱到臉上,到整個人都熱起來……景深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結果便是在景深數了幾聲後她仍呆呆鄧鄧立在原地,還險些把獨自飭力的景深拽下馬來。

饒是風姿特秀、爽朗清舉的少年郎也給她嚇著了,然而苦懷不得言。

夏意回神,臉上皺出些歉疚:“我……”我沒聽。

話沒敢說完,景深無奈堆笑,松了從方才起就握在手心裏的軟綿小手,一躍下馬教她。

“這馬性子溫馴,我馬術是兄弟們裏頭頂好的,無需害怕。”

他以為她方才無動作是害怕的緣故,夏意背對著他悄悄紅了臉,有些心虛,然後才專至聽他話,握好韁繩,單腳踩上馬鐙,爾後在他指劃下一蹬地躍上馬去,登時比景深高出半身來。

景深看她面色紅撲撲的,笑粲問道:“如何?”

“不哪般……”她對上他笑,別別扭扭地偏過頭去,臉色仍像猴兒屁股,原因只一個,方才上馬時景深無意碰著她屁股。

他無知覺,只她一人難堪。

景深聽她這麽說暗暗撇了撇嘴角,後才駕輕就熟地上了馬,喜得是少年少女二人,這瘦巴巴的馬才不至過累,只在景深上來後不滿地甩甩腦袋便罷。

少年從身前小姑娘的發絲間聞到種木槿葉的清香,早前他就無意中聞到過,但這是頭一次挨得這般近,好似比他曾在王府時用的茶籽還香,更比如今用的皂莢清新……害得他也想用木槿葉濯發。

“啊,景深,它動了!”夏意手探去摸著馬鬃毛時身下馬忽悠哉走起來,不禁屏息,收回手身子往後傾。

景深忙伸手去握韁繩,指顧間竟像把她圈在了懷裏,少年意動,她會不會不自在?

她當然會不自在,待被鎖在景深兩臂間時人就比鎖還硬邦。

景深覺得自己懷裏有根樹樁,晃了晃韁繩,在她頭頂說:“你別僵著。”

“噢。”

她還是僵著脖頸,他只好收回手摁了摁她腦袋瓜:“你別怕,我先慢些騎,待不生分了再跑快來。”

“噢。”

“想去哪兒?”

夏意順著雨後小路看,問:“能去田埂上嗎,今兒許多人啊——”

她話才說一半景深就牽了韁繩,按轡徐行,往田埂方向去,她先是驚呼一聲,隨後看馬兒走得慢才漾了淺笑。

騎坐在馬背上離樹巔都近來,路過一棵柳樹底下時她也學早間的景深折了枝才冒嫩葉的柳條,笑溶溶揮著問身後人:“景深,我有沒有和你講過啊,懸杪堂外頭那棵小柳樹就是我小時候插的……”

“未曾。”

聽是這樣,她就樂呵著和他講插柳之事,景深不時被她把玩的柳枝戳戳撓撓臉頰,雖癢,卻還是堅定抓著韁繩,一言不發地掛著笑。

這些日子的不溫不火,在夏意不知覺間就蹉跎過去……

田埂邊的樹新綠初成,花朝日的百姓皆笑意融融,俯仰間有人見著了緣著田邊小路走的一馬二人,詫異指去。

一傳二,二傳三,話便傳到了村正和夏先生那兒,村正言笑間順著看去,也是驚訝,問一旁欣然的夏先生道:“夏老弟,那二人可是你家小意跟景深?”

夏先生看將去時二人已策馬遠去,不禁瞇了瞇眼。

好兩個頑皮的,又是從哪兒尋來的馬?

又想,這下可是和好來?

連夏先生自己都沒想到,這二人鬧別扭他作為老父親會有這許多不適。

***

馬蹄特特,在幾日綿雨後的泥路上濺起泥濘,從若榴北面田埂出去,沿途能見矮陂上的桃李樹。

春分將至,桃始夭、李方白,微濕杏梨花各自粉白一片,比秋冬時節看竟是兩方天地。

“景深,我們走這條道罷。”

柳梢指去一條小道上,他便轉了方向,這時坐在他前頭的“木樁子”已經沒了起初的僵硬,靈活得能轉身了。

田連阡陌,直到看見西面兒那片湖馬兒才被馭停,景深利落下了馬,望著上頭人伸長胳膊:“我托你下來。”

夏意畏瑟伸手,任由景深拖住她胳膊,一齊施力才下來,臉挨著地時還有些飄飄然,忽若踩在一團雲上頭……

於是低頭一看,果然踩在軟趴趴的泥地上,苦懨懨與景深埋怨:“我鞋臟了。”

“咳,臟便臟了,雨後本就這樣。”

罪魁禍首說著就牽著四只蹄子都臟兮兮的馬往垂楊下去,栓好它回頭時發現夏意正踩在一塊石頭上,暗笑聲她真是個呆木頭。

不過後來,呆木頭還是下了地,隨景深一同坐去了楊柳底下的石頭上,垂楊蘸水,湖面微縠,少年少女並坐草地上雙雙笑脧的場景清雅得像幅畫。

遂而也成有人筆下的畫中人。

冷豆子從在馬上時就成了熱豆子,這會兒又說了些趣話就算真正和好來,夏意拿那根柳枝劃了劃湖面,對著湖裏生了褶皺的雲朵問景深:“你那日為何同阿夢玩啊……”

“阿夢是誰?”若不是這兒只他在,他準會覺得她這是在問別人,反問一聲後自己也思索來。

她對著湖一瞬不瞬,半晌聽他覺悟,且委屈道:“可是說吳阿婆家的孫女兒?好不冤枉,幾時又同她頑了,不過是在河邊踢石子時踢去她腿上害她走路疼罷了,總要賠禮道歉的。”

說完問她:“你就是為這個和我慪氣的?”

夏意聽得心怦怦跳,還是拿柳枝攪和著湖面,湖裏的雲已一團糟:“才不是,我是氣你莫名其妙。”

“我幾時——”說至一半,景深便啞了聲兒。

他那日的確莫名其妙了,可他有什麽法子,就是忽然很不快啊。

“我好餓啊,回去吃晌飯罷……”她說著起身拍裙擺。

景深頓了頓,明白她是不計較了才笑笑,隨她起身時從腳旁捋了一朵粉白的小花,背在身後看呆木頭踮腳走去馬旁邊,等托她上馬時悄悄在她發髻間別了朵粉花……兼根雜草。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上馬比方才容易得多,景深只托著她腰一助力人便上去了,也沒碰到哪處不該碰的地方惹得夏意臉紅。

如此又駕著馬回富貴叔家,一路回到小院時先生正坐在秋千上噙著笑候他們,嚇得兩人趕緊乖乖站好。

到午後念書時,好巧夏意在書上看到個“踏花歸去馬蹄香”的典故,懊悔不已,只恨方才沒湊去馬蹄上聞聞。

景深撐著下頜,懶拖拖笑:“既聞不到馬蹄想,不若聞聞自己腳丫,今人景深有一句‘踏花歸來豬蹄香’……”

不巧的是這話落到夏先生耳朵裏了,於是是日傍晚,景深又只有一碗兒面吃,而另外二人碗裏除了面還有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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