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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和羞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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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先生與夫人初來若榴時, 受了李元與吳百順兩家許多關照,那時,阿雙尚且不足四歲,家中還未有小弟。

夏夫人對毗鄰而居的人皆是掏心掏肺的好, 對阿雙這樣大小的丫頭更是喜歡, 尤其生了夏意後, 常給兩個小丫頭編歌謠聽, 做糕點也不忘了阿雙,去襄雲時買東西也是雙份的買。

偏偏這般好的夏夫人, 在生下夏意後就重病了場, 在夏意將三歲那年的春日裏便去了。

阿雙那年近八歲,已是記事的年紀了,因將夏夫人的好揣在心中,待夏意便像是待親妹妹那樣, 陪著小夏意長大,夏意從記事來就數與阿雙頑得最好。

在夏意五歲那年吳百順家裏總算得了個兒子——百順媳婦念叨近十年的兒子, 從那後,原本就不哪般疼愛女兒的百順嬸對阿雙就更不上心了。

直到夏意七歲時的冬春之際,松然府又染上場瘟疫, 許多人都得病去了,那段時間夏先生將學堂閉了, 將夏意護在家中。這場瘟疫中,李叔娘子不幸沒了,留下尚在繈褓的阿寶, 而百順嬸娘家爹娘也去了。

百順這個名與吳這個姓搭在一起本就不對,無百順。

無百順的百順叔早年喪父,母親寡居養大他,沒見他著討媳婦便入了土,好在媳婦終是討著了,雖是個夜叉,卻也得了個乖巧女兒,後來還老來得一子。那場瘟疫中百順媳婦娘家爹娘去了後,她心孝便將家中積蓄拿去給二老辦了棺槨下了葬。

百順叔無二話,只是此後家中日子越發拮據,阿雙總有吃不飽飯的時候,原本跟著夏意在芝婆婆那兒學針線活的,卻教她娘給禁了,只教她日日下地做活,家中但凡有點好的都給她兒子,好似閨女不是她閨女似的。

夏先生念及初來此地時吳百順的關照,便婉言說幫助一二的話,可百順娘子不講理,只覺得是先生瞧不起他家,冷嘲熱諷地攆先生出門,便是捉著阿雙手玩的夏意都覺察了不對勁。

那之後,阿雙要是在夏家吃了東西回去就要挨罵,有時甚至還會挨打,可阿雙在夏意面前時還是那個愛笑的阿雙,先生將這些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只偷偷給阿雙些好的。

一直到阿雙及笄時,先生從學堂回來路上忽教阿雙攔住。阿雙哭著與他說,她娘要把她賣去京城做丫鬟了,先生大驚之下領著阿雙回她家裏,與阿雙爹娘說這事不妥的理,又將打消已久的接濟一二話說了番,結局卻是一樣的。

在吳家,吳百順說不上話,百順嬸拿著頂門棍將人趕了出來,口裏罵罵咧咧說她吳家的閨女輪不著夏家人管,更甚出言詆毀夏先生是看上她家阿雙的話,此話一出,縱是夏先生這般氣度的人也慪了火。

阿雙又是氣又是難過,那之後幾日都沒敢去找夏意,唯恐先生還慪氣,夏意則沒尋著契機去找她。夏先生再見著阿雙時她已定下了去京城的時候,她只敢支支吾吾地求先生幾句,內容卻是讓先生和夏意說做丫鬟其實是件好事……

阿雙走之前也和夏意說她是自己願去的,還說襄雲縣賣魚大伯家的姑娘也要去,夏意雖然不舍卻不能攔住阿雙做她歡喜做的事,紅著眼圈,笑得比哭還醜地送走了阿雙。

夏先生本以為這事如何都瞞不住、騙不過的,結果他家的傻姑娘真信了去,一信就是這許多年。

好在阿雙跟夏意一起學過寫字的,雖寫得歪歪扭扭的還時常詞不達意,但終歸是能寄信的,每年過年時都有個回鄉探親的貨郎幫她送信回若榴來,聽說是含玉人。

至於信上寫的甚麽,夏先生雖沒親自看過信,聽的卻不少。夏意每回收了信都要念叨幾日,多是阿雙說吃得好用得也好的話,還總給她買些稀罕玩意,說是一月能得幾百銅錢呢。

先生聽過後感念萬千,又心疼阿雙那丫頭總破費買東西來,還每年給家裏寄錢,故而每回都會在夏意給小貨郎的包袱裏頭會添些紋錢去。

只這中許多事,夏意都不曉得罷了。

方才午歇時教小姑娘一聲尖叫嚷醒來,走到窗邊時就聽見景深出聲,才曉得還是二人在打鬧,便又順勢在榻邊坐下,半開著窗聽兩人閑說話,才曉得是那個小貨郎來過了,聽到那番做丫鬟的言論時又嘆又愧時卻聽景深打斷了她。

他恐這個富貴窩裏小世子將話說破,只好開門將人叫了來……

***

景深聽過這話後,又將剛剛小姑娘和他說的阿雙姐姐是如何如何好的話想來……前後串了起來才真正對阿雙有了認知。

感觸頗深時又想,屋裏那小姑娘,真是修來好多福分,偏叫所有人都稀罕她。

不過想這話時,他嘴角往上微翹了翹。

書案邊的先生尚且惆悵著,將瞞了幾年的事說給了景深……說時舒坦,說畢了卻又要擔憂。

正要說話時聽景深出言:“只這事當真瞞得住?”

“還真瞞得住,”先生嘆聲,“將這事說與你可不是教你透露給她,卻是教你替我藏好來可省得?”

景深鄭重點頭:“省得的。”他稍想了想,問先生,“先生可知那阿雙姐姐在京中哪處做丫鬟?”

正飲茶的夏先生覺察他的意思,微笑了笑:“曾問過那貨郎,說在京城一陳姓閑官家裏,聽倒是個好人家。”

景深又想到些什麽,問來:“夏意說她想去看阿雙,先生作何不領她去京城?若先生來京,便住我家,父親他不是也與先生交好麽?”

我也與夏意交好。

“當初離開京城時——”夏先生說到這兒擺擺頭,覆端起茶盞睨景深,“今日是我言多,便到這兒了。”

景深頂著頭霧水,才被勾起好起來的好奇心思才不準他走,刨根問底:“當初離開京城時怎麽了?”

“你若是來學堂念幾月書就說與你聽。”先生淡漠道。

殺手鐧一出景深只悻然收問,苦著臉邀功:“近來都是我教夏意背書的。”

“那勞你再教她些時日?說來也該是念書的日子了……”

於是先生就此拿定了主意,俗言道一年之計在於春,讀書之計也該在於春。

只是夏意沒料到今年的春會來得這般早,才編造過兩句胡話打趣她爹爹,自己二十這日就也要念書寫字了。

春夜細雨之後,石桌上還濕漉漉的,第一日念書只能在書房裏頭,清致的小書房裏有張專程做給夏意的小桌。

今歲不同的是,有景深陪著她,哦,還有福寶,福寶乖巧文靜地蜷縮在一把交椅上,睡得安穩,肚子裏還呼嚕嚕嚕地響。

景深像模像樣地督促她念書,不過一到講文章時就露了本性,扯些趣事叨叨個不停,或還會說說作者的一二軼事,夏意難得地沒打哈欠學了一早,不過只聽了景深說的無幹話去……

午間去學堂時都還扯著景深問那些文人軼事從哪兒聽來,先生遠遠聽見些文人名字,擡擡眉想,還從未見過他家姑娘有這般好學的時候,連帶著將景深都暗暗誇了幾句。

春日易乏困,夏意午歇醒來時仍然迷迷糊糊困著,家去回小書房練大字時一個比一個醜。

景深也打著哈欠,此起彼伏的哈欠聲中取了她幾幅字來,其中一張上頭寫著“夏意景深”四個大字。

這幾字放在一起竟融洽的很,不過……

景深收住哈欠,眉心微鎖,將紙張拍到夏意面前質問:“作何將你自己名字寫得好看,寫我名字時就這般醜?”

收回手時上頭因無意碰到未幹的筆墨黑了一塊,他也沒在意,將手搭在扶手上晾著。

被質問的夏意仰頭,眉眼間盡是困意:“我寫自己名字當然好看的呀,你不會麽?”

景深對這個解釋不滿,要過筆寫下同樣幾個字,不過皆是橫著寫,擱了筆推去她面前。

她將紙張轉了圈看,混沌念:“景夏深意?”

念完擺擺頭,發覺是要橫著看,也發覺這幾個字確實都是好看的。

“可是……我是……我只練過幾年字啊。”她氣短辯駁。

“我不管,你今兒得把‘景深’兩個字練好看來。”

夏意打個哈欠,心想他可真霸道,和他玩得越好就越知曉他是什麽人,反正早先的孤獨無助又弱小全是假象。

想著又是一個哈欠,在紙上反覆走“景深”二字的筆抖了抖,“景深”就又醜上幾分,寫個不停、哈欠也不停,淚花都出來了。

院外伸懶腰的景深一回書房就見她噙著淚花寫字的場景,還當是寫字寫得哭了,忙跑去給她擦淚:“你不願寫也別哭啊。”

臉蛋忽被人覆上擦拭幾下,夏意一驚醒,擡頭定定看他,良晌不敢言,只暗暗安撫心跳,唯恐它跳出喉嚨。

怎麽就一直跳呀?

景深隔著書桌弓腰,久了腰有些酸,不過手還停在小姑娘尚有淚意的白——黑乎乎的臉蛋兒上。

唉,弄臟她的臉了,說是不說呢?

又過了會兒,他收回手,負手而立,一臉不認可地看著她:“你寫字可真不小心,臉比福寶還花。”

夏意一楞,摸了摸自己臉,指頭也染成黑乎乎的。

原他看著她是臉花的緣故啊,想到這裏面上又添了幾層不自在的紅,出去洗了把臉,之後雖清醒了,卻如何都不自在。

尤其不敢看景深眼睛,她托腮想,分明以前也是這樣看他的,還曾盯著他眼睛看過許久的,怎麽偏今日臉紅心跳……

字是練不下去了,她便拿著書假意讀,傍晚先生回來時發現她該背的書一字不會,練的字全寫著景深的名字,心下登時一驚,將紙張捏得皺巴巴的。

他的小意長大了……

於是是日傍晚的飯桌上先生一語未發,景深吃過一碗再要去盛飯時卻發現鍋中一粒米也不剩,抱著空碗委屈問:“先生,家中可是沒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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