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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喜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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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掩門聲落下後, 西邊屋裏再度響起景煦的詢問聲:“可醒了?”

尚在混沌中的景深一驚,微惱了問他:“你怎還沒睡?”

景煦嘆:“是教關門兒聲吵醒的。”

是先生出去時掩門聲,景深想到自己才來若榴那幾日,也是這般睡不好, 這才緩和了不滿坐起身來掀他被子:“那便起來。”

數九寒天掀人棉被, 景煦哆嗦著摸黑起來, 扶著腰背:“倒是苦了你, 不若你給你皇奶奶寫信撒撒嬌,她那般疼你不準就敲打四哥一頓接了你回去。”

景深倒不是沒想過, 可後來還是作罷了, 總得給他父王些顏面罷,於是只在給皇奶奶的信裏說了些問候話與平安語。

“你幾時走?”

沒聽他答話反被問幾時走的景煦撇撇嘴角,裹緊衣裳:“今兒臘八,我留下討一碗粥明兒再回京。”

他這回來若榴的時候倒巧, 景深趁機將過年問候親友的信寫好交給景煦交由他捎回去,又將這些日子畫好上真的卷《彤雲溪岸圖》收好給他:“今歲不能一道過年, 也不能替皇奶奶慶生,你將這卷畫交給她也算我的心意去了……”

好在明年才是老人家古稀大壽,到那時再盡心備份大禮就是。

景煦拿著畫看上幾眼, 嗤上一聲:“也就你拿得出這東西送人。”他收好畫與信問,“怎不見給若極先生的信?”

“若極師父上回回信裏說他在山中小居, 若無大事就不必給他寫信,書信拜年許不是什麽大事罷?”

“……”景煦敲了下他腦袋,逼著人坐下給若極先生寫信, 邊訓其沒良心,末了說,“頭回不在京中過年,也不見你有半分失落。”

“失落甚麽,又非回不去了,正好也想瞧瞧新鮮。”還是頭回要在鄉下過年,當然……也是最後一回,權當瞧新鮮好了。

……

午間往懸杪堂去時,夏意身後便帶著兩根長長兒的尾巴,又引來了好些人註目,她一路解釋下來到學堂後先倒了杯熱水喝。

景煦忍著寒意強行拽著景深圍著學堂看上圈兒才回小舍裏坐下,品評一二:“學舍挺大,只是我瞧沒幾個念書的。”

只見幾個跟景深一般大的,再幾個約莫學過五六年的少年,剩下的多是才開蒙不久的小孩兒。

正踮腳取門後掛著的撣子的夏意回他:“只若榴的人家會將孩兒送來學堂裏念書,別的地方要念書都去縣裏的大書院呢。”

“原是如此……”景煦不顧及形象地撐個懶腰,看景深長手已伸去幫人取雞毛撣子,欲使壞揭穿其面目。

是以做作地擡高眉毛,道:“許久不見,你當真跟變了個人似的,擱在以往是如何也想不到你還會幫人做事的。”

正遞撣子的給夏意的景深忽古怪地看去景煦,夏意聽了這話也轉轉眼,真誠地問景煦:“難道你家裏沒丫鬟麽?”

有了丫鬟,就有人幫他做事了呀,他何苦再幫人做?

景煦縮了縮腦袋,多出層俊美下巴……他沒有,難道那個全京城都曉得沒丫鬟伺候的景深有嗎?

“唔……外頭好似散學了。”景深想起往日信口胡謅過的話,箭步擋住夏意面前,攔住了景煦的眼神與夏意說道。

她遂才點頭,拿撣子掃幾下飯桌,而景煦也被他侄兒瞪了眼。

臘八粥是預備在晚間吃,午間學堂還是一如往日的清淡菜肴,景煦在桌上說了許多見聞趣事,末了提起冬月裏去南方待了許久的話,結識了一位住在竹塢間會造紙的冷美人,說到冷美人,不免又引出了曾在北邊兒一個官員家見過的兩個姿色不凡的西域舞姬。

夏意聽及此處,抱著木碗兒頗有興味問他:“西域舞姬跳舞很好看麽?”她還記得景深說過家裏也有兩個西域來的舞姬。

“自然是好看的……”不過不止舞好看,模樣也是絕色,景煦正喜滋滋回想時對上了夏先生淡淡的目光,立馬收斂笑意,端正神色問夏意在念些什麽書的話。

景深見他七叔在先生面前與在父王面前都是一個樣,忍不住無聲笑了起來。

待傍晚用過八寶粥飯後景深忽拉住景煦要拇戰,景煦一頭霧水:“一沒美酒,二少美人,拇戰作何?”

“以糖替酒,權當替你送別了。”至於美人,他瞧了瞧夏意,似是在說小姑娘姑且算個小美人的。

“無趣,不來。”

景深招手喚夏意來,在她耳邊低語幾聲。

夏意眼睛忽閃忽閃點頭,之後一番巧語後便是兩人便輪番上陣與景煦拇戰,她在前頭時景深就在身側出主意,先生擺了擺手由他們玩去,自回書屋閱文章去,聽到堂屋不住傳去笑聲與哀嚎時幹脆提筆留一小記。

及至月出時,小屋方桌上點上兩盞桐油燈,景煦面前擺著的是許多芝麻糖膏,夏意與景深面前卻是銀票跟碎銀。

“可‘送別’夠了?”景煦拉著臉,眼皮半闔問景深,心想他是多糊塗才答應他們用糖充銀錢的?

景深指節無聲點著桌面,走去圈景煦脖頸:“我覺著天色亦不早了,七叔明兒走得早,還是早些時候歇息罷。”

景煦甩開他胳膊,起身垂眼看他:“不是說過別總想著低頭看人麽?”

被俯視的景深推他往外去,一邊說:“您別惦記著我低頭不低頭的事兒了,等明年中秋時再見我,定比你高。”

“少說不切實的。”

夏意看著叔侄二人走開的背影笑了笑,而後將面前的銀錢分成兩份,景深說拇戰贏後一人分一半的,可她是聽景深的話才贏了許多的……她思忖片刻,又挪了些到景深那堆。

油燈底下,碎銀還泛著暖光,有錢可真好呀。

“這樣可就不一樣多了。”

少年帶著打趣的聲音在堂屋裏響起,夏意一驚,擡頭時景深已坐好在她對面了看著她笑,燈光襯得他張揚的眉眼雋秀起來,她呆呆兒問他:“你怎麽又回來了?”

“方才是送我七叔回去,總要回來跟你收拾的。”

兩個微渦又出來梨頰上,她將多的那堆推去景深面前。

“你真笨,說好的平分。”這哪兒像是平分出來的?

“我不笨,你想秋日裏分石榴時也是一人一半,可誰也不知是你的石榴粒多,還是我的一半多,分錢財時也一樣。”

真是謬論,景深低眉笑她。

***

臘八景煦造訪後,便近年關,大寒時學堂也停了課,便也到了去襄雲買年貨的時候。今歲夏、李、易、林幾戶人家是一道前去,還帶上芝婆婆,襄雲街巷人頭攢動,賣豬肉、梨橙、爆竹、燈籠、剪紙、香各色鋪子都熱鬧無比,一派喜慶。

京裏來的景深卻像是沒見過這場景似的,跟在夏意身後左右指點,這舉動將易小滿、林二月兩個姑娘惹得發笑,悄聲議論著。

一些小子也追著景深笑,他非但沒惱,還將他曉得的京中習俗說來吸引人。

既到了襄雲,觀文堂自是沒放過的,忙中偷閑的兩個離了大夥兒去觀文堂時小夥計果真將景深的畫收做二等,又得了些銀兩後便悄悄溜去書鋪裏頭買話本子去,書再往包剪紙的紙袋裏一塞便掩人耳目了……

夏意便一邊轉圈圈一邊允諾給他繡個新錢袋兒的話,景深覺得這買賣比給他買糖或是烤梨吃要好。

滿載歸去的路上,景深見田野上一群穿著衙役衣裳的人在勞碌,伸著脖子看了半晌沒看出究竟時聽先生問:“可鉆研出甚麽來?”

“先生,這些人在做什麽?”

先生也看了眼道邊的田地:“采冰,冬日裏放的水這時結了冰,切割送去冰窨待明年夏日用。”

聽了采冰二字的夏意想到冬日裏與景深一道攢的冰雪,頭鉆至二人中間道:“爹爹,我好想吃凍奶啊。”

“先生,我也好想吃凍奶啊。”挨著芝婆婆坐的阿寶也湊過來。

夏先生便一人戳了下腦門兒:“冬日裏吃凍奶,可是想凍掉牙去?”

見夏意被戳了腦門兒,景深笑著別過頭去,前頭李叔轉頭與阿寶說:“你回去多榨些豆油我做給你。”

阿寶回絕:“我回去要背書的……年後先生要查背論語的。”

“你今兒背了,過完年準又忘了。”

“可爹爹做的凍奶沒先生做的好吃。”

父子倆一人一句,直至說回若榴去也未消停,日暮前榨的豆油給芝婆婆裝一大罐後先生竟大發慈悲做了碗兒凍奶出來,不過只一份,幾人分了吃,皆凍得牙關不住地抖,偏還笑嘻嘻的。

阿溟雖只吃了一口,夜裏卻在信裏洋洋灑灑許多,生把監察督促的信寫成冬日食凍奶小記。

大寒之後,年味愈濃,不時來幾個捧著紅紙的小孩兒請先生給他們寫對聯,景深看了後蠢蠢欲動,寫了幾聯在先生跟前顯擺幾下,夏意則不是在繡香囊納鞋底,就是在爐邊剪窗花。

後景深便看似忙碌,實則無趣得勁,見著夏意時還好,夏意一回屋他就閑得慌,幹脆跟更無趣的阿溟磨豆子做起了豆腐,結果自是浪費了許多豆子。

夏意瞧見後,教他們弄得氣鼓鼓,幹脆拉著二人一起剪窗花來……

景深試著剪了幾張,捧著殘缺的薄紅紙張兒苦著俊顏:“我真剪不來,教我做這個還不如讓我做燈籠去。”

“只要你不浪費豆子去,就不管你。”

他乖乖將東西推還給她,揀起這些日子她剪好的看了幾看,蝴蝶、蜻蜓、胖魚兒的應有盡有,越覺著她手巧了——除了給自己塗抹大花臉時不太巧。

他輕放下剪紙,問:“家裏攏共才幾扇窗,你剪這般多,不成要貼得密密的才罷休?”

“還有給芝婆婆和李叔的呀,芝婆婆最近總說眼睛疼,李叔家裏沒人會剪紙的,過年了總要貼的。”她解釋時忽而耳垂有些癢,又像是疼,遂輕輕碰了下。

景深便順著她手看去耳垂上,問:“還是不能戴墜兒麽?”

“能是能的,不過我要等過年再戴。”紅彤彤的,跟年多登對啊,思索間手上又剪好一個雁陣給他顯擺顯擺。

家家戶戶忙碌至除夕時,整個若榴便成了紅通通的、喜慶的若榴了,像秋日時漫山的石榴那樣紅。

夏意起了個早,將存在小匣子裏的兩粒耳墜兒取出來,總算掛上耳,軟白耳垂教著小粒透紅襯的瑩白。冬日做的新衣也是棗紅顏色,穿上後便是通身的紅,她笑著轉了兩圈後又拿胭脂做口脂在唇上抹了些,不敢再折騰臉,抹點口脂卻是成的。

出去時正張桃符的景深一見她便大笑起來,驚得她捂住嘴,生怕是又塗厚了。

“你怎麽這般紅,再圓一些就像林檎了。”

聽是這話,夏意松開手轉上一圈:“紅通通的不好看麽?”

景深三兩下塗好漿糊,張好對聯後來她邊上:“還行,不過還是耳墜兒最好看。”

還行的夏意兇兇地看他眼,而後忙碌著貼窗花,剪了幾日的窗花在今日貼滿了好幾戶人家的窗,為圖熱鬧,李叔、阿寶跟芝婆婆近夜裏時都來夏家小院裏來,共做吃食守歲,比起平日,是要熱鬧得多。

待聽到閭裏劈啪的炮仗聲響時景深頭一個沖出屋去,阿寶和阿溟是並列第二,跟在景深後頭點燃兩串爆竹,夏意則落在最後頭替芝婆婆捂耳朵。

院前、院中都燃了一回,火紅火紅的燈籠底下是融融笑意,放完炮仗繼續守歲時嗑瓜子與一些甜糕,開了壇屠蘇,酒量還不及阿寶一個小孩兒夏先生兩杯進腹後只能強打著精神說話了。

阿寶當場笑:“爹爹,你瞧,我喝酒比先生厲害的。”

李叔今日也沒敲他,只假裝兇巴巴兒地瞪他:“你真當先生會記不得你這話?”

夏意在芝婆婆的管束下沒能多喝,這時抱著最後能飲的一盞酒慢慢啜著,心說爹爹雖記不得,她能啊,就算她不能,景深也一定能。

可看去景深時他和阿溟哥哥正一心喝酒,真是個酒鬼,吃很多飯的酒鬼。

是日長夜裏添了兩畚箕的炭墼才算守晚了歲,天快亮時眾人才各回屋小眠會兒,還未沈睡時又聞爆竹聲響醒來。

日往月來、灰移火變,轟天爆竹聲中寒意也隨除夜去。

立春日的小院裏,夏意正啃著蘆菔咬春時,就見小滿蹬蹬跑來院裏,易寔隨後也進來。

抱著根大蘿蔔咬的夏意笑:“你們怎麽來了?我去給你們拿蘿蔔。”

“還吃什麽蘿蔔呀,大橘的貓崽兒出窩了!”

她腳步一頓,眉梢盡是歡喜地問:“出來了?好看麽?有幾只?”

“能好看到哪兒去?有三只呢,不過富貴叔正逮貓兒要賣呢——”

夏意一楞,緊忙掉頭叫了聲屋裏正和先生洗蘆菔的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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