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章 小桃紅

關燈
雖展眼就是九月,可午間閑暇還是會小憩會兒的。

懸杪堂不大,鄉間學子卻也不多,如此學堂便空下好幾間。

夏先生從他屋裏將早先備著的套蘆葦被取來交給景深,將緊臨著小姑娘屋子的一間給他休憩用。

比之他在小院裏那間屋,學堂實在寬敞得多,何不就住在學堂?

景深想著翻轉幾下,竹床吱呀響著,許是方才的怨念太深又睡不好來。好容易熬到半夢半醒境地卻聽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不會兒又是木門掩上的聲音……此時已完全清醒過來,跳下床到紙窗邊張望時見著個模糊背影往外去。

出於好奇心思跟去,果真又見著那少年將提匣交還給夏意,還多附了包東西給她。

他不禁嗤笑聲,心道這小姑娘才多大年紀就曉得給人送吃食了。

這回不欲再做偷看人的小賊,便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也不怕那兩人難堪。

與夏意說話的少年正對著他,見他來好似認得他似的,沖他頷首一笑。

有什麽可笑的?景深想著還是還了一笑回去。這時才見清楚這少年容貌,眉清目秀,自帶著一派書卷氣。

看不出這若榴山水倒是挺養人……

“你醒了呀?”夏意回頭笑盈盈問他。

“嗯。”

答話聲教一陣誇張的笑鬧聲掩下去,看去山門時見三個約莫是才過了啟蒙的孩兒進來,俱是七、八歲的樣子。景深一見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就怕,總會讓他想到景隨。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其中一個徑直朝這邊來,景深認得他,李叔家的兒子阿寶,昨日便是在他家裏用的面疙瘩。

阿寶先咧著笑朝夏意道:“小意姐姐,我爹爹明兒要去縣城,你有要買的家去了記得說與他。”

“嗯,我省得了。”

阿寶又偏頭看眼景深,他臉上還掛著唬人的傷,阿寶便怯生生地問他:“阿深哥,你可認識個會飛的人?”

景深疑惑蹙眉,果真七八歲的孩子最是奇怪的,這又是從哪兒來的話?

阿寶搖搖頭,喃喃自語:“不能說不能說……”覆又擡頭叫易寔,“阿寔哥,時辰到了,我們上路罷。”

易寔:“……”

“阿寶,你從哪兒撿來的胡話?”

“說不得說不得的。”

易寔無奈,朝夏意道了別就領阿寶進學堂,才走了幾步又聽夏意身後叮囑他:“可別忘了和小滿說!”

“忘不了的。”

待一群人都進了學堂後,桂樹下頭就只有景深與她兩人在了,她依舊好心情地與景深說話。

“既你也醒了,我們就回去罷。”

“嗯。”他應聲,而後雙手抱於腦後仰頭看著樹梢山色闊步走去前頭。

夏意右手提著提匣,左手提著一捆油紙包,陷入沈思……

來時她只有一個提匣他都熱心來幫她提著,回去時候手上分明多了東西他反倒不幫了,不過她也不好意思開口教他幫提,只慢吞吞跟在他身後。

這才幾日而已,怎麽就想著賴著人讓他幫提東西呢,可不能被慣壞了。

***

再回去院裏時,景深又閑到不舒坦,坐在石榴樹底下想著這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這時節冷清寂靜到秋蟬都泯了聲兒,只有夜裏能聽見幾只夜鳴蟲的叫聲,若是能捉幾只來倒挺好的,可惜十六不在跟前,他空嘆息聲。

嘆息聲甫落第就見夏意從堂屋出來,手上拿著藥瓶兒徑直朝他來。

“該擦藥了。”

景深這才憶起臉上有傷一事,又想到方才那少年的笑,總算知道有什麽好笑的了……

他臭了臭臉,接過藥瓶兒,木塞一取便聞著股濃濃的藥味兒,蹙眉問她:“怎今日藥味這般重?”

“這可是我特意找來的傷藥。”

他轉轉腦子,他今日一直與她呆在一起的,她得了什麽東西他都該知曉才是,待想起那紙包適才恍然:“是那個小少年給你的?”

“嗯,”她點點頭,後糾他錯,“不過易寔比你還大上一歲呢,才不是小少年。”

“那他比你大上兩歲,你怎直喚他大名?”

夏意惑然:“我與他一同頑大的,才不在意稱謂。”

景深不語,默默塗起臉上的傷來。

可算知曉什麽叫雲泥之別了,“我與他一同頑大”幾字是雲,“你們京城人”幾字則就是泥了……果真跟小姑娘住在一處就是煩心,成日來心情起伏不定不提,還總憋屈。

不比他起伏不定與憋屈,夏意始終悠閑自在的很,看景深擦好藥後就去小書屋裏取了筆墨紙張出來,磨過墨便鋪平紙畫起鳳仙來。

鳳仙比芙蓉朵好畫得多,往年阿雙姐姐還在若榴時,每歲鳳仙花開時都會領她去小丘底下摘幾株回來染指甲。

想起來這事,夏意停下筆看眼自己幹幹凈凈的指甲蓋兒,心下喟嘆,原來這般長時日都沒染過指甲了,難怪她好似都不記得鳳仙花的模樣了。

“唉。”她因想起阿雙姐姐忽地垂喪。

景深才塞好小瓷藥瓶兒,準備走開時就見這場景。心說她不是成天笑著麽,怎這時候嘆氣了?

繞去她那邊一看,見紙上描了幾筆,只畫了半朵花,瞧著像是要畫鳳仙。心上愁雲散去,他笑出一聲來,方才看她大架勢地拿了筆墨紙硯出來,還當她做什麽呢,原是畫這等粗劣的花兒。

“你笑什麽?”

他不答她話,只問:“這是要畫鳳仙麽?”

“嗯!芝婆婆教我繡張鳳仙繡帕,不過有些畫不出了,”說著她轉轉眼珠兒,“你會畫畫兒麽?”

“咳,學過好些年。”教他作畫的師父還是大賾第一妙筆……

夏意微抿了抿唇,指指桌上問:“你能教教我畫鳳仙麽?”

“教你自是成的,不過得先自己畫好一幅來。”

“我省得了。”爹爹教作文章,都是學生們先作一篇他再講的,該是同個道理。

她換一張紙,繼而埋頭專註作鳳仙。他守坐在邊上,視線漸從紙張上墨色鳳仙身上轉去她握畫筆的手上,若有所思……

“你瞧畫的對麽?”好一會兒,她將筆架在筆格上指著畫問他。

他回神看畫道:“對是對的,可不打眼,”又問她,“家中可有朱砂、石青這類東西?”

“沒,”她搖搖頭,頗為驕傲,“顏色都在我腦中呢,我向來都是繡花時再填色的。”

他覺得她揚著下巴的姿勢有些好笑,問她:“夏先生素日也不作畫麽?”

她搖搖頭:“爹爹只作詩、作文章,不作畫。”

“那你見過的鳳仙是甚麽顏色?”

“紅色,還有紫的,不過那回沒染上紫色。”她比劃比劃指甲給他看。

他只手撐住下頜,壓疼臉上的傷才松手端正坐著:“那我與你說兩種鳳仙,你瞧可想得出它模樣來?”

夏意覺得新鮮,點頭說好。

“我見過一種鳳仙,俗名好似是叫灑金的,白質紅點,開花時顏色有如凝血,跟尋常鳳仙間植最是打眼的,你想得出麽?”

梨渦漸漸消失,小姑娘搖頭。

他又接著講:“還見過一種一株開五色的鳳仙——”

“五色?”她不可思議地打斷他。

“嗯,可不騙你。一株上頭有大紅、粉紅、深紫、淺紫、白碧五色,開花時候全京城的人都想要了去,這個你又想得出是甚麽樣麽?”

她再搖頭。

他這才指指她的畫:“若照著你畫的鳳仙繡,想來繡功再好也是繡不出好繡品的。”

這番話好似頗有道理的,夏意撐著臉頰也看許久,道:“可芝婆婆從未說過是我畫的不好啊。”

雖如今回想起芝婆婆畫的底樣,好似都比她畫的好看百倍。

景深也思索未果,道:“不若我將那五色鳳仙畫出來,你照著它繡,只瞧比以往繡出來的東西有什麽不同。”

“嗯……阿寶說明兒李叔要去縣裏的,你將要的全寫下來,全算在我頭上。”她闊氣地將筆墨紙張都推去他面前。

景深接過筆慢條斯理寫起來,邊聽她說道起李叔人來。

“李叔是村裏心腸最好的人了,只要他的驢車能帶上的,他都會替人拖東西回來。”

景深聽她這話,忽覺福至心靈,筆尖一頓,偏頭問她:“驢車?李叔家的驢可是養在你家屋後?”

夏意點頭,知曉他為何這般問,解釋句:“其實屋後那小山坡上的東西都是李叔家的,柿子和驢都是,那驢子只是有些夜裏吵一些……可是它吵著你了。”

“沒。”景深面不改色地偏過身,繼續列要的東西,心裏卻激起千層漣漪。

原來不是狼叫,那狼是怎麽個叫法呢?

罷了,他可不願聽。

夏意搓搓臉,又想到別的:“過些日子帶你去後邊小山上去瞧,到時候柿子紅了就跟掛了一樹燈籠似的。”

“好。”他應她,此時內心已歸於平靜。

日漸西沈,夏意將景深列的清單與筆墨都收好,鉆進廚房做好了飯菜先生便也回來了。比起昨日用饗飯時沈默,今日顯然有說有笑許多,縱是粗茶淡飯也吃得開心。

只歡笑時候院裏忽進來三個婦人,可不就是昨日來院裏鬧過一場的三人麽……景深眉心微鎖。

作者有話要說: #櫻桃的便簽#

鳳仙花一名小桃紅,有重葉、單葉、大紅、粉紅、深紫、淺紫、白碧之異。陳淏子《花鏡》中說鳳仙有一句“有一枝開五色者,但不可多得”,但沒說究竟哪五色,我就把鳳仙常見五色拉到一枝上加工了下,變成鳳仙的全家福。

其實→·→家裏誰做飯都是看作者心情啊(doge)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