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洗心閣望出去，就是蜿蜒的立山山脈。她其實已經忘掉當初來的路，不過沿著山路下去，總能找到。以前翻山越嶺的苦處，現在卻是全不用擔心。

她遞了張煉氣後期的化鶴符給謝醉，自己一面喚出築基期的巨大仙鶴來。那仙鶴彎著弧線優美的長頸，一矮身，卻是匍匐蹲下。婉倩足下輕輕一點，身子便如輕羽飄落在鶴身之上。

謝醉在旁看得好不羨慕。到兩人駕著仙鶴往山下飛的時候，他還狠狠盯了一回婉倩的座駕，口中滿是艷羨，“築基期的符化仙鶴就是不一樣。光是通靈性這一點，便比煉氣期的好多了。”

“其實都是一樣的。”婉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不同的只在於引動它的，是什麽層次的靈力罷了。此時若是你趙師兄在這，用的是結丹後期的化鶴符，只會更厲害。”

“對了，你曾也給師兄送過一張。不過我卻沒見他用過。倒是之前你送我的那枚，我老早就將次數用光，已經化作碎片了。”謝醉說著，不好意思的捎了捎頭。

婉倩斜了他一眼，“你還跟我客氣什麽？什麽時候需要只管說一聲，莫非還有什麽顧及的麽？”

謝醉咧嘴一笑，兩個深深的酒窩現出來，“哈哈，早知這樣，那我就不和你客氣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婉倩只覺滿目一空，卻是已從群山中飛了出去，滿眼都是寬廣的平原大地。

這是……婉倩一時怔住，滿眼蒼茫的蜀中平原以無可媲美的姿態狠狠地撞擊在她的心上，令她幾乎震撼起來。劃分整齊的阡陌，青青綠綠的田野，環繞平原村莊緩緩流過的小溪，還有順著低矮山丘不斷東流的奔騰河流……

這就是……

“蜀國？”這個名字低低地在她口中徘徊兩聲，終於化作一聲喟嘆。

她們並沒有一直往平原中飛，反是沿著立山山脈的邊緣，開始慢慢尋找起來。又飛了一會，她們稍稍按落仙鶴，就見到大大小小的村落房屋開始出現。

凡俗人的世界，此時，就在他們的腳下。

婉倩開始還擔心自己兩人的動靜會不會太大，驚擾了村中凡人。不過後來，卻是慢慢放下了擔心。這仙鶴雖然伸出翅膀有一丈二尺多，大概是現在四米左右，但現在遠遠的飛在天上，大小尚算正常。他們又騎在鶴背之上，下面的村夫們卻又哪裏能看得清？

“——小倩！你快看！那是不是立山坡？”謝醉的聲音從風中傳來，驚得她一激靈。順著他的手看去，果見一片平緩的山下，靜躺著一座村落。在那山坡之上半山腰的位置，還有一片分布極廣的濃霧。

“啊！”她驚了一聲，趕緊叫停了謝醉，面色古怪地盯著那片濃霧看個不停。

“那是什麽？……咦？”謝醉本還沒在意，只是多看了那濃霧兩眼，也發現其中的不同來。“……好像是一座陣法……”

“嗯，是迷蹤陣。”婉倩回憶起當初年少之時，曾與村中夥伴進去的情景，口中下了推斷。她自己的洞府便是用迷蹤陣當護陣禁制的，當然明白其中的玄機。此時再結合當初的遭遇，卻是在一瞬間下了定論。

“不過，到底是哪一類的迷蹤陣，還要走近看看才知道。”她有些猶豫，轉而看向謝醉，“如何？要不要去看看？”

謝醉年幼時居住的地方，與他們這裏隔著幾個村子，且他又不如黃家村的那些孩子好動，因而竟是不知道這片有名的濃霧。婉倩便又將小時候的事跡給他講了，末了，又想起當初二寶的話來，“說是當年，連孫仙師都不知這是什麽地方——現在想來，他應該是知道，只是卻沒有對村民們說罷了。”

“嗯，能擺出範圍這麽大的一個大陣來，若說沒有目的，肯定不可能。我們現在……還是先回村中看看罷，待後面回的時候，再來看看也不遲。”謝醉想了想，提了個折中的意見。事實上，他對這大陣並沒有什麽特別興趣，不過看婉倩頗為鄭重的樣子，才這樣說。

婉倩聽了他的話，嗯了一聲，轉而將目光移向立山坡前的村落去。

那裏……熟悉的地形，熟悉的樹木，熟悉的河流，甚而，連那些黃土壘就的一間間房子，都沒什麽大的變化。至多，以前的房子更舊更老，且又添了不少新的屋舍，村落顯得更熱鬧起來。

此時正是太陽落山時節，天邊滿是紅彤彤的雲層，勾起金紅的邊線，很是瑰麗。在農田裏做農活的人們三三倆倆從田埂上往家裏去，老遠見了熟人，也要招呼一聲。守在家中的農婦們早生了火，家家戶戶的屋頂，也冒出陣陣炊煙。

一時間，炊煙裊裊，村落寧靜又溫馨。

“那是黃家村呢。”她心中突突地哽了一下，仙鶴翅膀一拍，緩緩往地下落去。

“我先陪你去你家看看……”謝醉在旁邊道，她側首看他，就見他抿著唇，神色中帶了幾分悄悄的懇求，“之後，你且與我一道回去看看，可好？”

婉倩看著他如孩子般的神情，心底莫名一軟，點了點頭。

兩人當下按落仙鶴，停在黃家村外的田野裏。此時正是收了小麥的季節，天地裏滿是割掉的短樁，一股青澀又豐裕的味道充斥在這天地。婉倩深深地吸一口氣，往四周望了望，“看來是豐收了。今年的村民，想必是能吃飽穿暖的。”

“走吧。”謝醉當先走出，淺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大袖飄擺，頗有幾分出塵氣質。婉倩身上穿的，卻是代表四代弟子的淺綠長裙，立在田間，如一枝亭亭玉立的蓮蓬，清新動人。

她腳下稍一期遲，卻是跟著謝醉往村中走去。

她記得自家的屋舍，是在黃家村的村尾。再往裏，就拐到山裏去了。與謝醉說了兩句，兩人的腳步卻是不約而同的快起來，常常是足間一點，人就飄去幾丈遠。他們本離黃家村不遠，很快，他們就進了村子，徑自往裏面而去。

路上有七八歲打鬧的幾個小孩，突然看到這打扮不同尋常的一男一女，不由呆了一呆，爾後齊齊放棄打鬧的對手，卻是跟了上去。婉倩見了，也不以為意。村舍裏的小孩子總是這樣，有陌生人進村，總會沒什麽理由跟在別人後面走，或者，也只是為了瞧瞧熱鬧。

路邊也有村人開始吃晚飯的，見到婉倩他們，也露出驚疑的神色來。婉倩只作不知，一路前行，果然，記憶中的那座農家土房終於出現在眼前。

那個時候，只覺得這幾間房屋太多，用籬笆一圍，就是一個大大的院子。以前總有做不完的家務，洗衣、做飯、餵雞、拾柴、曬谷，每天打掃房屋和院子，到了年末，還要跟在黃二後面修補房頂，為雞鴨做窩棚……

那個時候，再累的農活，她都忍下來，沒有發出一聲怨言。至多，看著那用籬笆圈起來的大大院落，想想人生的意義。

但為什麽，今日再回來時，這些記憶中那般神氣那般寬敞的房屋，卻變得如此矮小與破舊？就是在它的旁邊，也新修起一座簇新的屋舍來。

“宵兒！回來吃飯了！”新修的房舍中傳來一個聲音，緊接著，打開的窗口處，探出一個農婦的頭來。

跟在婉倩後面的一個小女孩不甚意願地應了聲，“哎……知道了。”她瞧了瞧婉倩他們，呶呶嘴，走進那房舍中去。

婉倩掃了一眼那窗中探出首來的農婦，發現她徑自看著自己和謝醉，眼中透出三分稀奇，和七分戒懼。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在這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小村子裏，家家戶戶都是熟識的，什麽時候外面來了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再加上她和謝醉的打扮，明顯有異於常人，這些人有這些表現，自是相當正常。

她也不去管那農婦，朝謝醉示意，腳下便往自家的老院子走去。

屋內是有人的。竈屋的炊煙絲絲裊裊，可見還在做飯。她在籬笆外張望了下，見到院子一角，原是擺著大水缸的地方，已經換成了幾塊爛石頭。那裏地勢低，一落雨便容易積水，因而生滿了青苔。

此時看來，那些青苔綠得發黑，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人在那個位置走動了。而那院角的旁邊，正是當年她睡的那間房。如今木門上滿是灰塵和蜘蛛網，一把大鎖牢牢將門鎖住，鎖上也早已是銹跡斑斑。

“哎！你們找誰呢？”她回頭一看，正見方才那探頭出來的農婦走到他們身後，滿面疑惑地問。

“我找……你是哪位？”婉倩眨眨眼，吞回口中的話，轉而看向她。這婦人大概二十六七的樣子，也有可能因為常年做農活的緣故，比實際年齡顯得要大些。之前那叫宵兒的小女孩從門後跑了出來，抱著她娘的腿，一面探出頭來看他們。

:“我？我是喜鳳啊。哎——我說你們到底找誰啊？”她回了一句，覺得面前這兩人古裏古怪，又盯了他們兩眼，突然朝屋裏喊去，“娘！爹！有人找你們吶！”

她喊了兩句，聽到屋內有人應了，一面轉過頭來看婉倩確認道，“哎，你們是來找我爹我娘的罷？——就是王大娘和黃大爺哩！”

婉倩沒有理她，因為此時，屋內房門響動，一婦人在圍腰上擦了擦手，應著聲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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