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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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梔回到家後， 有些心不在焉。客廳裏聚在一起的一家人，正熱熱鬧鬧聊著天，楚梔背著書包進去後， 乖乖喊人，然後回了自己房間。
她坐在書桌前， 想著楚槐跟她說的那些話， 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
從她念高中開始， 家裏每個月月初都有人送花……送的是她在夏凡郗那裏收到過的小雛菊和滿天星。是她想的那樣嗎？
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楚梔低頭看著手裏的藍色滿天星，嘴唇抿了抿，忽然間， 心緒無比覆雜，忽然就很想很想見到夏凡郗，當著他的面問問那些花是不是他送的。
她匆忙拿出手機，準備發短信詢問的時候，看到了在那之上的消息。
她盯著她和夏凡郗在午休期間的聊天記錄，要打字的手忽然頓住。他現在應該在忙他的事，自己這時候問他關於花的問題，是不是不太合適？
想了想，還是算了。
“叩叩叩——”有人敲門。
房門打開， 葉術一笑吟吟走進來：“臭丫頭，在幹嘛呢？今天是你生日， 你怎麽一個人在房間裏悶著，不出去吃點好吃的？”
楚梔回過頭：“還沒吃飯呢。”
“但是有別的好吃的啊！一大堆呢！”葉術一在楚梔床上坐下：“而且每個人都給你準備了禮物， 你不想去拆開來看看是些什麽？”
“不著急。”
“你的生日， 你居然做淡定，姑姑都高興壞了，奶奶說她從早上就開始準備了。”
楚梔笑了下， 她媽媽對她一直都很好。很好很好的。
“欸，聽說你的生日蛋糕是你朋友送的，哪個朋友啊？”葉術一環抱著胳膊，面帶微笑望向她。
楚梔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僵住，而後笑著轉過身去，背對著葉術一。她可不會告訴葉術一，那蛋糕是夏凡郗送的，他要是知道，百分之百他會立馬拿出去丟掉。
“喲，男朋友送的？”葉術一起身走到她背後，伸出手按住她肩膀，輕捏了捏：“是誰啊？你們學校的嗎？”
話語溫柔，但從他笑瞇瞇的神情和手裏按肩的動作來看，他是帶著點威脅意味的。
楚梔身體略僵硬，不敢亂動，但也不準備老實回答。
她說：“你又不認識。”
“我不認識？真的嗎？”
“……真的啊。”
葉術一顯然就是一臉不相信。
要不是正好外邊葉慧曉在喊他們吃飯，他很有可能會追問下去。他莫名有種預感，那個蛋糕不是楚梔的什麽所謂朋友送的，畢竟，她這臭丫頭根本也沒幾個朋友。
走出房間時，葉術一使勁捏了下楚梔的臉。
“……”楚梔默默揉了揉被捏的位置，乖乖跟在他身後出去了房間。
F市，市中心醫院。
夏凡郗已經在這待了兩天，他想來見的那個人從他來的那天起就一直昏迷，期間有不少醫生和護士前來，但那個人就只是安靜的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如果旁邊的呼吸機沒有在運作，旁邊的心電圖上還有著些許波動，夏凡郗幾乎都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金澤拿著一瓶水走回來，面帶微笑站在他身側：“還要繼續等嗎？我覺得他不會醒了，可能這幾天就要死了。”
他的話輕飄飄的，好似就只是在說一個對他而言無關痛癢的人。但實際上，此時此刻躺在病房裏依靠呼吸機吊著一口氣的人，是他的繼父。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金澤和夏凡郗，算是兄弟。只不過兩人沒有血緣關系，那天在公交車站遇到他之前，夏凡郗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誰。
夏凡郗大概也能理解金澤為什麽對自己說那樣的話。
也許換做是自己，他會說的更難聽，而且會動手。
這個已經七年、還是八年沒見的男人，自己的父親，就那樣安靜的躺著，從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過眼。
金澤告訴夏凡郗，這個男人是肝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其實已經沒救了，但他媽媽非要執意用呼吸機吊著他的氣。也許他們是什麽所謂真愛，但他只覺得這是在浪費錢。
金澤喝了口水，說：“還是別等了，他不會醒了。”
夏凡郗緊抿著唇，隔著一道玻璃窗依舊固執的望著裏面的人。
金澤忽然笑了一聲，又說：“看你好像還有點難過的樣子，我居然覺得挺高興的，真是不枉我大老遠的把你帶到這裏來，你們這種傷感的畫面，讓人看著真是心情愉悅。”
“你來這裏見他最後一面，不過，他的最後一面應該是見不到你了。”
“走吧，這個時間我媽差不多要來了，她要是看見你在這裏，我可不好解釋。”
夏凡郗沒有說話。
他在玻璃窗前多看了一會兒，心情沈重。
是嗎？原來時隔這麽多年，見到的竟然是最後一面。最後一面……
見他沒動，金澤笑著問他：“你們以前關系很好嗎？這麽舍不得你這快死去的老父親啊？”
“……沒有。”他記憶中對於父親的印象已經不剩下多少，僅有的，也是他和母親之間的爭吵不休。
“但畢竟，他給了我那麽多年的生活費。”
“生活費？”金澤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你在開玩笑吧？他和我媽結婚這麽些年，為了表示他的忠心，他所有的錢都在我媽那裏，他連一次零花錢都沒給過我，他怎麽能每個月給你生活費？再說了，你看他那樣兒，像是能爬起來給你匯款的樣子嗎？”
夏凡郗一楞，眉頭不自覺緊蹙起。
他看向金澤，眼裏滿是疑惑，和不相信。他覺得金澤是在騙他。
金澤也是直脾氣，見夏凡郗那不相信的眼神，火氣也上來了些：“你該不會覺得我在騙你吧？我說的都是真的，他沒有錢。你讀職高，又一副不務正業的樣子，一個月生活費起碼幾千吧，別說給一半了，他連五百塊錢都給不起你！他都要死了，哪裏有閑錢給你，傻-逼！”
“……”
夏凡郗握緊雙手，剛才開始就緊蹙的眉頭這會兒更是皺的緊。怎麽可能……
可他的賬戶裏，明明每個月都有兩筆不同的轉賬收入，來自不同的銀行賬戶。
一個來自海外，是他母親給的。
一個是國內的……如果不是父親，那會是誰？
夏凡郗猛的一楞神，該不會是……
他迅速轉身，匆匆忙忙離去。
金澤望著他的背影，嘴角上揚，繼而轉頭看了眼病房內那個已經半死不活的男人，臉上笑容更明顯了些。
不得不說，夏凡郗還真是悲哀啊，到現在才發現他惦記著的父親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關心過他，沒有回去看望過他，連一分錢都沒給過。嘖嘖嘖。
金澤忽然覺得，自己對於夏凡郗的恨頓時減輕了一點。
因為他，實在是太可憐了。
可憐啊，真是可憐。
“哈哈哈哈哈！”安靜的醫院走廊上，卻響起少年放肆的笑聲。
但，不夠。
這樣還不夠！
夏凡郗安然生活的這幾年，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病房裏那個男人插足父母婚姻後，父親因為接受不了而自-殺，而他親眼看見了那一幕。那年，他七歲。
後來，母親擔心他破壞她的新婚姻，不由分說把他送到了英國，甚至，給他安上了一個英國國籍。
英國華人，聽起來很好，對吧？
但對他而言，全是噩夢。全都是揮之不去的噩夢！
病房裏的男人很快就要死了，自己報覆不了他，難道還報覆不了他兒子嗎？
痛苦與陰暗在他心裏滋長多年，他最喜歡的，就是破壞與毀滅。
他得不到的東西，他恨的人，也別想得到！
“哈哈哈哈！”走廊上，金澤依舊笑著。他站直身體，帶著笑意的臉龐上，眼神卻極其陰森可怕。
夏凡郗買了最近一趟的高鐵，慌張趕回了A市。從F市到A市的高鐵要五個小時，到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淩晨三點多。
好幾天沒睡好，從高鐵下來的時候，頭暈腦脹，眼前還有些模糊。他不得已找了個地方坐著休息。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以前通宵都沒多大事，這回緩了十來分鐘卻還是覺得不舒服。
他給鄭有柏打了個電話，讓他來高鐵站接自己。
鄭有柏當時正在酒吧收拾東西，一接到電話，就急匆匆跟自家老哥請了個假，打車去了高鐵站。
鄭有柏在高鐵站找到夏凡郗的時候，他正坐在一張公共長椅上，兩只手按著腦袋，看起來就很不舒服。
“郗哥！”鄭有柏匆匆忙忙跑過去：“你這是怎麽了？不舒服？我這就送你去醫院！”
夏凡郗緊皺眉頭，咬牙道：“不用，我還有別的事。”
“什麽事啊，能有身體重要？你看你這樣，能自己站的起來嗎？”
“……”
夏凡郗是很想自己站起來，但頭實在是疼得很，眼睛看不太清楚，剛想要勉強支撐身體站起來，才動了那麽幾下，腳軟，又跌坐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鄭有柏嘆了口氣：“行行行，別逞強了，我送你去醫院啊，先看看什麽情況，醫生要是說你沒事，你就再去辦你的事好吧。來，我背你。”
鄭有柏背著夏凡郗出了高鐵站。
去醫院的路上，夏凡郗有些熬不住，耐著頭疼在出租車上就睡著了。但即便睡著，眉頭也依舊擰在一塊兒，像是一個難以解開的結。
鄭有柏把他送去醫院後，還是讓醫生給他檢查了下，沒什麽太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休息好，再加上有點低血糖，掛兩瓶葡萄糖，睡一覺醒來之後吃點東西就能好。
鄭有柏這才松了口氣。
他搬過旁邊的椅子坐下，長舒了口氣：“哎呀，我也歇會兒，困死了！”
鄭有柏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披著一件外套，是夏凡郗的，但原本躺在病床上的夏凡郗已經不見蹤影。
他揉了下眼睛，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這會兒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手機上還有一條未讀短信，來自“郗哥”：【我有點事先走了，住院費我交過了，你直接回家吧，辛苦你了。】
消息發送來的時間是下午兩點零七分。
也就是說，夏凡郗兩個小時前就離開醫院了。
鄭有柏搖了搖頭，到底是什麽事啊，忽然跑去了外地，又忽然跑回來，現在又匆匆忙忙的走了……真沒把自己的身體當人的身體啊，都不知道好好歇會兒再去。
他起身活動了下身體，算了算了，反正他也管不住郗哥，隨他自己去吧。
而此時，夏凡郗已經到了市郊一處山腳下。
他要去的，是坐落在市郊一處山林深處的寺廟。山林僻靜而悠遠，風景甚佳，空氣更是清新。夏凡郗順著山間小路一直往前，原本急躁的心情不自覺便得到緩解，緊張和不安了許久的心情，這會兒倒是靜了下來。
走了大約二十分鐘，夏凡郗來到了他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叫做“觀音廟”的寺廟，外表看起來和大多數的寺廟相同。門口擺著一個大香爐，裏面正燃著檀香，周遭空氣裏彌漫著檀香的氣息。
夏凡郗在寺廟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決定走進寺廟大門。
廟裏人不多，但四處皆有香火。
寺廟大門正對而去，是觀音廟的大殿，站在門口便能看見大殿內那座巍峨聳立的觀音像。
大殿內，有個熟悉的身影在走動。
夏凡郗抿了下唇，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
站在大殿前面，夏凡郗擡頭看向那座巨大的觀音像，莫名有些敬畏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不信佛，自然也不信觀音。
但那種感覺卻真實存在。
蘇新芬看見有人在門口，以為是香客，便笑著轉身，結果看見的是夏凡郗。她楞了下，臉上表情很明顯的意外，她沒想到夏凡郗會出現在這裏。
哪怕風揚職高離這座寺廟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他在前面兩年也從未踏足過這片地。
這是夏凡郗第一次來這兒。
“你怎麽來了？”蘇新芬下意識皺眉，對他的嫌棄顯而易見：“你有事？”
夏凡郗早已習慣了她對自己的態度，因此並不在意她和自己說話時的語氣。他來，是想要從她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蘇新芬轉身時，夏凡郗邁開腿踏進了大殿，他知道她不想看見自己，也不想和自己多說話，所幸就開門見山問她：“這些年，每個月往我賬戶裏以我爸的名義打錢的人，是不是你？”
蘇新芬身體一僵，但很快恢覆如常。她神色淡然從旁邊桌上拿起一把立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來這裏之前，我去銀行查過了，每個月匯入我賬戶的錢有兩筆，一筆來自海外，那是我媽給的，還有一筆，原本應該是我爸支付，但是，他人在F市，錢卻是在咱們家街道對面的銀行匯出來的。”
蘇新芬猛的轉過身瞪了夏凡郗一眼，手裏緊握著那把立香，眼中慌張又帶著點可怕的情緒像極了被人拆穿後的應激反應。
她不用再說別的，夏凡郗就已經知道答案。
其實，查到匯款記錄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只是想再在她這裏確認一下。
夏凡郗嘴角扯過一絲苦笑，忽然覺得自己是個蠢貨。這麽多年，他竟然都沒有懷疑一下。
那個從未聯系過自己的父親怎麽會真的按照約定每個月給自己打生活費？！
他太蠢了……真是太蠢了！
蘇新芬抿了下唇：“你知道這個，有什麽意義？真是閑的沒事幹，去查這種有的沒的！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好好念書，不如去學點以後吃飯的手藝！”
話裏滿是嫌棄，一如既往。
夏凡郗卻說：“對不起。”
他低著頭，眼眶已經紅了。他以為這些年他肆無忌憚花著的是他那不負責任的爸媽給的錢，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揮霍掉的那些錢，其實是他奶奶的血汗錢……
心裏的難受與悔恨一時間全部翻湧而上，那種窒息的感覺差一點將他淹沒。他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蘇新芬楞了楞神，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自從夏凡郗十歲那年被他爸媽丟在她這裏，他們之間就沒有好好說過一次話。說實在的，蘇新芬不喜歡夏凡郗，他長得實在是太像他媽媽了，每次看到他的臉，就像是看見他媽媽。而她不喜歡那個女人。
這些年，她對夏凡郗是放養，幾乎是任憑他在外面自生自滅。但，他爸曾經允諾給他卻沒有給他的錢，她得給。
畢竟，他身體裏流著的是和自己相同的血液。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喜歡他。
蘇新芬用旁邊的燭火點燃手裏的立香，一小陣煙騰起後，淡淡的香味彌漫開。她輕晃了晃，而後朝著正前方的觀音像鞠躬，拜了拜。最後將立香插入前面的香爐中。
“不用跟我說什麽對不起，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蘇新芬淡淡開口。
“我也這麽大年紀了，活不了幾年了，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就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好好學習。你沒考上高中，但好歹還上了個職高不是？修車雖然不是什麽高檔的工作，但起碼，能賺到吃飯的錢，是踏踏實實憑自己的手藝吃飯。”
夏凡郗站在原地，垂下的雙手因為懊悔而緊緊攥住衣角，有點不知所措，也有些，茫然。
偌大的大殿裏，只有他們祖孫倆人。此刻，靜的出奇，靜的他們似乎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而後，有一聲滄桑無奈的嘆息聲響起。
蘇新芬嘆了口氣，和他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距離，他站著沒動，她也沒過去，低頭幹著自己手裏的活計。
“你還年輕，還來得及做出改變，別傻楞在那裏了，趕緊回去吧，你待在這裏，我不習慣，趕緊走吧。以後也不要再來了。”
“……”
夏凡郗擡起頭往蘇新芬看去。他看著她那雙已經皺巴巴、滿是溝壑皺紋的手，鼻子忽然泛酸。
“我……那些錢，我會還給你的。”
“不用了。”
“……以後，你不用再往我賬戶裏打錢了。”
“等你畢業後，就不會打了。”
“……”
夏凡郗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些。
他深吸了口氣，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可那些話卻硬生生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
最後他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奶奶，對不起。”
“……都跟你不用說對不起了！”蘇新芬莫名火大：“菩薩面前，你不要逼我罵你！”
“……”
“那都是你爸媽造的孽！”蘇新芬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你別重蹈他們的覆轍就行。”
夏凡郗望著蘇新芬。
蘇新芬側對著夏凡郗，依舊低頭做著手裏的事，他看不清楚她臉上是怎麽樣的情緒。
“我知道你喜歡楚家梔梔很久了，但你要知道，人家梔梔是個好女孩兒，成績好，性格也好，有著一片大好的未來，你要不是認真的，只是玩玩，你就不要去招惹人家。我不希望你日後成為你爸那樣拋妻棄子的混賬東西，也不希望你變成像梔梔爸爸那樣要房子不要老婆孩子的人渣……”
“你要是改變不了你自己，你就離她遠遠的，別耽誤人家。想必你自己心裏也很清楚，現在的你，配不上她。”
夏凡郗緊握著雙手，低頭，說不出反駁的話。
“你走吧，”蘇新芬說：“還有，不要再來這裏了，我不是很想看見你，影響我心情。”
“……”
夏凡郗抿了下唇，他站在原地看了蘇新芬好一會兒，見她也沒有要說別的話的意思，也就低下了頭，轉身走出了大殿。
走前，他回頭看了眼那座觀音菩薩像。
此刻他站在這裏，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苦笑一聲，轉身離去。
蘇新芬緩緩起身，蹣跚著步伐走到觀音像前面，恭恭敬敬雙手合十，跪在了前面的蒲團上。她朝觀音像磕了三個頭，低聲喃喃：
“菩薩保佑……”
“平安健康……”
“無病無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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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書桌前， 想著楚槐跟她說的那些話， 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
從她念高中開始， 家裏每個月月初都有人送花……送的是她在夏凡郗那裏收到過的小雛菊和滿天星。是她想的那樣嗎？
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楚梔低頭看著手裏的藍色滿天星，嘴唇抿了抿，忽然間， 心緒無比覆雜，忽然就很想很想見到夏凡郗，當著他的面問問那些花是不是他送的。
她匆忙拿出手機，準備發短信詢問的時候，看到了在那之上的消息。
她盯著她和夏凡郗在午休期間的聊天記錄，要打字的手忽然頓住。他現在應該在忙他的事，自己這時候問他關於花的問題，是不是不太合適？
想了想，還是算了。
“叩叩叩——”有人敲門。
房門打開， 葉術一笑吟吟走進來：“臭丫頭，在幹嘛呢？今天是你生日， 你怎麽一個人在房間裏悶著，不出去吃點好吃的？”
楚梔回過頭：“還沒吃飯呢。”
“但是有別的好吃的啊！一大堆呢！”葉術一在楚梔床上坐下：“而且每個人都給你準備了禮物， 你不想去拆開來看看是些什麽？”
“不著急。”
“你的生日， 你居然做淡定，姑姑都高興壞了，奶奶說她從早上就開始準備了。”
楚梔笑了下， 她媽媽對她一直都很好。很好很好的。
“欸，聽說你的生日蛋糕是你朋友送的，哪個朋友啊？”葉術一環抱著胳膊，面帶微笑望向她。
楚梔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僵住，而後笑著轉過身去，背對著葉術一。她可不會告訴葉術一，那蛋糕是夏凡郗送的，他要是知道，百分之百他會立馬拿出去丟掉。
“喲，男朋友送的？”葉術一起身走到她背後，伸出手按住她肩膀，輕捏了捏：“是誰啊？你們學校的嗎？”
話語溫柔，但從他笑瞇瞇的神情和手裏按肩的動作來看，他是帶著點威脅意味的。
楚梔身體略僵硬，不敢亂動，但也不準備老實回答。
她說：“你又不認識。”
“我不認識？真的嗎？”
“……真的啊。”
葉術一顯然就是一臉不相信。
要不是正好外邊葉慧曉在喊他們吃飯，他很有可能會追問下去。他莫名有種預感，那個蛋糕不是楚梔的什麽所謂朋友送的，畢竟，她這臭丫頭根本也沒幾個朋友。
走出房間時，葉術一使勁捏了下楚梔的臉。
“……”楚梔默默揉了揉被捏的位置，乖乖跟在他身後出去了房間。
F市，市中心醫院。
夏凡郗已經在這待了兩天，他想來見的那個人從他來的那天起就一直昏迷，期間有不少醫生和護士前來，但那個人就只是安靜的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如果旁邊的呼吸機沒有在運作，旁邊的心電圖上還有著些許波動，夏凡郗幾乎都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金澤拿著一瓶水走回來，面帶微笑站在他身側：“還要繼續等嗎？我覺得他不會醒了，可能這幾天就要死了。”
他的話輕飄飄的，好似就只是在說一個對他而言無關痛癢的人。但實際上，此時此刻躺在病房裏依靠呼吸機吊著一口氣的人，是他的繼父。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金澤和夏凡郗，算是兄弟。只不過兩人沒有血緣關系，那天在公交車站遇到他之前，夏凡郗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誰。
夏凡郗大概也能理解金澤為什麽對自己說那樣的話。
也許換做是自己，他會說的更難聽，而且會動手。
這個已經七年、還是八年沒見的男人，自己的父親，就那樣安靜的躺著，從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過眼。
金澤告訴夏凡郗，這個男人是肝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其實已經沒救了，但他媽媽非要執意用呼吸機吊著他的氣。也許他們是什麽所謂真愛，但他只覺得這是在浪費錢。
金澤喝了口水，說：“還是別等了，他不會醒了。”
夏凡郗緊抿著唇，隔著一道玻璃窗依舊固執的望著裏面的人。
金澤忽然笑了一聲，又說：“看你好像還有點難過的樣子，我居然覺得挺高興的，真是不枉我大老遠的把你帶到這裏來，你們這種傷感的畫面，讓人看著真是心情愉悅。”
“你來這裏見他最後一面，不過，他的最後一面應該是見不到你了。”
“走吧，這個時間我媽差不多要來了，她要是看見你在這裏，我可不好解釋。”
夏凡郗沒有說話。
他在玻璃窗前多看了一會兒，心情沈重。
是嗎？原來時隔這麽多年，見到的竟然是最後一面。最後一面……
見他沒動，金澤笑著問他：“你們以前關系很好嗎？這麽舍不得你這快死去的老父親啊？”
“……沒有。”他記憶中對於父親的印象已經不剩下多少，僅有的，也是他和母親之間的爭吵不休。
“但畢竟，他給了我那麽多年的生活費。”
“生活費？”金澤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你在開玩笑吧？他和我媽結婚這麽些年，為了表示他的忠心，他所有的錢都在我媽那裏，他連一次零花錢都沒給過我，他怎麽能每個月給你生活費？再說了，你看他那樣兒，像是能爬起來給你匯款的樣子嗎？”
夏凡郗一楞，眉頭不自覺緊蹙起。
他看向金澤，眼裏滿是疑惑，和不相信。他覺得金澤是在騙他。
金澤也是直脾氣，見夏凡郗那不相信的眼神，火氣也上來了些：“你該不會覺得我在騙你吧？我說的都是真的，他沒有錢。你讀職高，又一副不務正業的樣子，一個月生活費起碼幾千吧，別說給一半了，他連五百塊錢都給不起你！他都要死了，哪裏有閑錢給你，傻-逼！”
“……”
夏凡郗握緊雙手，剛才開始就緊蹙的眉頭這會兒更是皺的緊。怎麽可能……
可他的賬戶裏，明明每個月都有兩筆不同的轉賬收入，來自不同的銀行賬戶。
一個來自海外，是他母親給的。
一個是國內的……如果不是父親，那會是誰？
夏凡郗猛的一楞神，該不會是……
他迅速轉身，匆匆忙忙離去。
金澤望著他的背影，嘴角上揚，繼而轉頭看了眼病房內那個已經半死不活的男人，臉上笑容更明顯了些。
不得不說，夏凡郗還真是悲哀啊，到現在才發現他惦記著的父親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關心過他，沒有回去看望過他，連一分錢都沒給過。嘖嘖嘖。
金澤忽然覺得，自己對於夏凡郗的恨頓時減輕了一點。
因為他，實在是太可憐了。
可憐啊，真是可憐。
“哈哈哈哈哈！”安靜的醫院走廊上，卻響起少年放肆的笑聲。
但，不夠。
這樣還不夠！
夏凡郗安然生活的這幾年，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病房裏那個男人插足父母婚姻後，父親因為接受不了而自-殺，而他親眼看見了那一幕。那年，他七歲。
後來，母親擔心他破壞她的新婚姻，不由分說把他送到了英國，甚至，給他安上了一個英國國籍。
英國華人，聽起來很好，對吧？
但對他而言，全是噩夢。全都是揮之不去的噩夢！
病房裏的男人很快就要死了，自己報覆不了他，難道還報覆不了他兒子嗎？
痛苦與陰暗在他心裏滋長多年，他最喜歡的，就是破壞與毀滅。
他得不到的東西，他恨的人，也別想得到！
“哈哈哈哈！”走廊上，金澤依舊笑著。他站直身體，帶著笑意的臉龐上，眼神卻極其陰森可怕。
夏凡郗買了最近一趟的高鐵，慌張趕回了A市。從F市到A市的高鐵要五個小時，到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淩晨三點多。
好幾天沒睡好，從高鐵下來的時候，頭暈腦脹，眼前還有些模糊。他不得已找了個地方坐著休息。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以前通宵都沒多大事，這回緩了十來分鐘卻還是覺得不舒服。
他給鄭有柏打了個電話，讓他來高鐵站接自己。
鄭有柏當時正在酒吧收拾東西，一接到電話，就急匆匆跟自家老哥請了個假，打車去了高鐵站。
鄭有柏在高鐵站找到夏凡郗的時候，他正坐在一張公共長椅上，兩只手按著腦袋，看起來就很不舒服。
“郗哥！”鄭有柏匆匆忙忙跑過去：“你這是怎麽了？不舒服？我這就送你去醫院！”
夏凡郗緊皺眉頭，咬牙道：“不用，我還有別的事。”
“什麽事啊，能有身體重要？你看你這樣，能自己站的起來嗎？”
“……”
夏凡郗是很想自己站起來，但頭實在是疼得很，眼睛看不太清楚，剛想要勉強支撐身體站起來，才動了那麽幾下，腳軟，又跌坐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鄭有柏嘆了口氣：“行行行，別逞強了，我送你去醫院啊，先看看什麽情況，醫生要是說你沒事，你就再去辦你的事好吧。來，我背你。”
鄭有柏背著夏凡郗出了高鐵站。
去醫院的路上，夏凡郗有些熬不住，耐著頭疼在出租車上就睡著了。但即便睡著，眉頭也依舊擰在一塊兒，像是一個難以解開的結。
鄭有柏把他送去醫院後，還是讓醫生給他檢查了下，沒什麽太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休息好，再加上有點低血糖，掛兩瓶葡萄糖，睡一覺醒來之後吃點東西就能好。
鄭有柏這才松了口氣。
他搬過旁邊的椅子坐下，長舒了口氣：“哎呀，我也歇會兒，困死了！”
鄭有柏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披著一件外套，是夏凡郗的，但原本躺在病床上的夏凡郗已經不見蹤影。
他揉了下眼睛，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這會兒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手機上還有一條未讀短信，來自“郗哥”：【我有點事先走了，住院費我交過了，你直接回家吧，辛苦你了。】
消息發送來的時間是下午兩點零七分。
也就是說，夏凡郗兩個小時前就離開醫院了。
鄭有柏搖了搖頭，到底是什麽事啊，忽然跑去了外地，又忽然跑回來，現在又匆匆忙忙的走了……真沒把自己的身體當人的身體啊，都不知道好好歇會兒再去。
他起身活動了下身體，算了算了，反正他也管不住郗哥，隨他自己去吧。
而此時，夏凡郗已經到了市郊一處山腳下。
他要去的，是坐落在市郊一處山林深處的寺廟。山林僻靜而悠遠，風景甚佳，空氣更是清新。夏凡郗順著山間小路一直往前，原本急躁的心情不自覺便得到緩解，緊張和不安了許久的心情，這會兒倒是靜了下來。
走了大約二十分鐘，夏凡郗來到了他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叫做“觀音廟”的寺廟，外表看起來和大多數的寺廟相同。門口擺著一個大香爐，裏面正燃著檀香，周遭空氣裏彌漫著檀香的氣息。
夏凡郗在寺廟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決定走進寺廟大門。
廟裏人不多，但四處皆有香火。
寺廟大門正對而去，是觀音廟的大殿，站在門口便能看見大殿內那座巍峨聳立的觀音像。
大殿內，有個熟悉的身影在走動。
夏凡郗抿了下唇，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
站在大殿前面，夏凡郗擡頭看向那座巨大的觀音像，莫名有些敬畏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不信佛，自然也不信觀音。
但那種感覺卻真實存在。
蘇新芬看見有人在門口，以為是香客，便笑著轉身，結果看見的是夏凡郗。她楞了下，臉上表情很明顯的意外，她沒想到夏凡郗會出現在這裏。
哪怕風揚職高離這座寺廟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他在前面兩年也從未踏足過這片地。
這是夏凡郗第一次來這兒。
“你怎麽來了？”蘇新芬下意識皺眉，對他的嫌棄顯而易見：“你有事？”
夏凡郗早已習慣了她對自己的態度，因此並不在意她和自己說話時的語氣。他來，是想要從她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蘇新芬轉身時，夏凡郗邁開腿踏進了大殿，他知道她不想看見自己，也不想和自己多說話，所幸就開門見山問她：“這些年，每個月往我賬戶裏以我爸的名義打錢的人，是不是你？”
蘇新芬身體一僵，但很快恢覆如常。她神色淡然從旁邊桌上拿起一把立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來這裏之前，我去銀行查過了，每個月匯入我賬戶的錢有兩筆，一筆來自海外，那是我媽給的，還有一筆，原本應該是我爸支付，但是，他人在F市，錢卻是在咱們家街道對面的銀行匯出來的。”
蘇新芬猛的轉過身瞪了夏凡郗一眼，手裏緊握著那把立香，眼中慌張又帶著點可怕的情緒像極了被人拆穿後的應激反應。
她不用再說別的，夏凡郗就已經知道答案。
其實，查到匯款記錄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只是想再在她這裏確認一下。
夏凡郗嘴角扯過一絲苦笑，忽然覺得自己是個蠢貨。這麽多年，他竟然都沒有懷疑一下。
那個從未聯系過自己的父親怎麽會真的按照約定每個月給自己打生活費？！
他太蠢了……真是太蠢了！
蘇新芬抿了下唇：“你知道這個，有什麽意義？真是閑的沒事幹，去查這種有的沒的！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好好念書，不如去學點以後吃飯的手藝！”
話裏滿是嫌棄，一如既往。
夏凡郗卻說：“對不起。”
他低著頭，眼眶已經紅了。他以為這些年他肆無忌憚花著的是他那不負責任的爸媽給的錢，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揮霍掉的那些錢，其實是他奶奶的血汗錢……
心裏的難受與悔恨一時間全部翻湧而上，那種窒息的感覺差一點將他淹沒。他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蘇新芬楞了楞神，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自從夏凡郗十歲那年被他爸媽丟在她這裏，他們之間就沒有好好說過一次話。說實在的，蘇新芬不喜歡夏凡郗，他長得實在是太像他媽媽了，每次看到他的臉，就像是看見他媽媽。而她不喜歡那個女人。
這些年，她對夏凡郗是放養，幾乎是任憑他在外面自生自滅。但，他爸曾經允諾給他卻沒有給他的錢，她得給。
畢竟，他身體裏流著的是和自己相同的血液。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喜歡他。
蘇新芬用旁邊的燭火點燃手裏的立香，一小陣煙騰起後，淡淡的香味彌漫開。她輕晃了晃，而後朝著正前方的觀音像鞠躬，拜了拜。最後將立香插入前面的香爐中。
“不用跟我說什麽對不起，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蘇新芬淡淡開口。
“我也這麽大年紀了，活不了幾年了，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就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好好學習。你沒考上高中，但好歹還上了個職高不是？修車雖然不是什麽高檔的工作，但起碼，能賺到吃飯的錢，是踏踏實實憑自己的手藝吃飯。”
夏凡郗站在原地，垂下的雙手因為懊悔而緊緊攥住衣角，有點不知所措，也有些，茫然。
偌大的大殿裏，只有他們祖孫倆人。此刻，靜的出奇，靜的他們似乎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而後，有一聲滄桑無奈的嘆息聲響起。
蘇新芬嘆了口氣，和他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距離，他站著沒動，她也沒過去，低頭幹著自己手裏的活計。
“你還年輕，還來得及做出改變，別傻楞在那裏了，趕緊回去吧，你待在這裏，我不習慣，趕緊走吧。以後也不要再來了。”
“……”
夏凡郗擡起頭往蘇新芬看去。他看著她那雙已經皺巴巴、滿是溝壑皺紋的手，鼻子忽然泛酸。
“我……那些錢，我會還給你的。”
“不用了。”
“……以後，你不用再往我賬戶裏打錢了。”
“等你畢業後，就不會打了。”
“……”
夏凡郗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些。
他深吸了口氣，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可那些話卻硬生生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
最後他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奶奶，對不起。”
“……都跟你不用說對不起了！”蘇新芬莫名火大：“菩薩面前，你不要逼我罵你！”
“……”
“那都是你爸媽造的孽！”蘇新芬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你別重蹈他們的覆轍就行。”
夏凡郗望著蘇新芬。
蘇新芬側對著夏凡郗，依舊低頭做著手裏的事，他看不清楚她臉上是怎麽樣的情緒。
“我知道你喜歡楚家梔梔很久了，但你要知道，人家梔梔是個好女孩兒，成績好，性格也好，有著一片大好的未來，你要不是認真的，只是玩玩，你就不要去招惹人家。我不希望你日後成為你爸那樣拋妻棄子的混賬東西，也不希望你變成像梔梔爸爸那樣要房子不要老婆孩子的人渣……”
“你要是改變不了你自己，你就離她遠遠的，別耽誤人家。想必你自己心裏也很清楚，現在的你，配不上她。”
夏凡郗緊握著雙手，低頭，說不出反駁的話。
“你走吧，”蘇新芬說：“還有，不要再來這裏了，我不是很想看見你，影響我心情。”
“……”
夏凡郗抿了下唇，他站在原地看了蘇新芬好一會兒，見她也沒有要說別的話的意思，也就低下了頭，轉身走出了大殿。
走前，他回頭看了眼那座觀音菩薩像。
此刻他站在這裏，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苦笑一聲，轉身離去。
蘇新芬緩緩起身，蹣跚著步伐走到觀音像前面，恭恭敬敬雙手合十，跪在了前面的蒲團上。她朝觀音像磕了三個頭，低聲喃喃：
“菩薩保佑……”
“平安健康……”
“無病無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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