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人魚少年面無表情地吐了個氣泡。

他此時並沒有在那片海灘, 而是剛剛回到自己的海底，正坐在沈船的窗戶上。

氣泡包裹著氧氣，被水壓揉捏成各種奇怪形狀緩緩上升，他透過透明氣泡, 正對著一尊金子雕像發呆。

艾麗卡生氣了, 他在心底確認到, 否則不會一句話都不提, 就直接不來見面。

安特文酒紅色的發絲，在這片幽暗靜謐的海域裏, 隨著水流極緩地輕盈舞動。

隱約可見他平日裏被頭發藏在底下，有著精巧魚鰭形狀的耳廓。

艾麗卡為什麽要生氣呢？他嚴肅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他沒有對象能商量，打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沒有把艾麗卡的存在告訴任何同族。

艾麗卡, 就像是獨屬於他的寶藏沈船，他連一眼也不想讓別人過來看。

這不常見, 畢竟人魚通常十分享受與同族分享東西。

他還記得當時在自己, 問完艾麗卡是不是人類女性之後, 對方一臉震驚地表情。

因為實在過於誇張, 還讓他楞怔了一下。

“什麽玩意兒？”艾麗卡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反問道:“這, 你看不出來嗎？”

他將視線停在被對方，敲出哐哐聲響的特殊服飾上，不明白對方意思, 有些猶豫應不應該點頭。

這不能怪他, 人魚一向是對性別模糊的種族。

他們擁有二次選擇性別的能力, 所以常常自己內部都分不清楚, 更別提要讓他們分辨人類了。

安特文雖然沒有出聲, 但他的沈默似乎已經代替了他回答。

“我問你，”艾麗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擰起眉頭，語氣不客氣地質問道:“你平時都是怎麽看我的？”

“什麽怎麽看？”安特文眨了眨眼，不解道:“當然用眼睛看啊。”

人魚的視力可是海裏出了名的好。

“呆子，”他看見艾麗卡猛地站起身，嘴角下垂，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你給我好好想想吧。”

“今天就先到這吧。”艾麗卡留下這句話後，轉身就走了。

第二天的時候，安特文甚至比平時約定的時間，提早了許多來到海邊等候。

可一整天下來，艾麗卡都沒有現身。

這讓安特文感到異常心慌，他突然意識到，如果有一天艾麗卡決定不來見他，那麽他將完全失去與對方的聯系。

人魚的壽命和人類是不對等的，他現在獨處的每一秒，都代表著將在未來和對方相處少一秒。

直到夜幕降臨，為了避免族群長輩起疑心，安特文不得不離開。

他過來翻翻沈船，抱著僥幸心理想著，搞不好能找到答案，結局無果。

所以，到底是為什麽生氣？

安特文想得頭疼，一天沒有見到艾麗卡這件事，讓他變得十分煩躁不安。

他的魚尾不自覺地左右擺動，甚至在周圍造成了小型暗流。

這時遠處游過來，一位他認識的人魚。

對方湊到他身邊，圍繞著他轉了一圈，突然驚訝道:“咦？安特文你這是成年了？”

人魚成年一般說的是，二次性別確認之後，力量得到大幅加強，而通常刺激成年的條件，都是因為有喜歡的對象了。

“你小子一百多歲了，終於成年了啊，”另外一位人魚這時候，朝他擠眉弄眼地調侃道:“平時沒見你和誰走得近，是哪片海域的人魚姬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安特文渾身動作猛地一頓，墨綠色的雙眸明亮異常。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此時鼓動如雷，一下一下地跳得幾乎發疼。

“你沒事吧？”人魚同伴的聲音，在心跳聲的掩蓋下，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進耳裏。

安特文輕擺擺手，向同伴示意無事.。

他離開沈船，毫不猶豫地向那片熟悉的海岸方向沖去。

他的大腦好像因為突如其來的事情，變得混亂不堪，同時卻又像早就知道一般，心底清醒得可怕。

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所以才不敢細想，害怕自己也會得到，和那些離開海底的人魚一樣的悲慘結局。

安特文冒出水面時，帶動不少水花，它們如雨點一般落回海裏。

他發現自己想見的人，如命運安排一般，也在海岸等他。

他臉上帶著控制不住的笑，滿懷急切地游向對方。

“艾麗卡，我……”

他的話沒能說完，就被對方一把抓住肩膀。

艾麗卡危險地瞇著眼睛看他，比起按住肩膀似乎更想掐自己的脖子，低聲問道:“你們人魚是不是都不穿衣服的？”

安特文:……？

“說啊！”他感到艾麗卡掐住肩膀的手微微發力，湊近道:“你是不是看了太多漂亮妹子的身體，才對我沒有反應的！”

安特文盯著對方近在咫尺的臉龐，深吸一口氣，控制不住本能地靠上去，品嘗到了仿佛玫瑰花瓣的柔軟。

“沒有，”一觸即分，他對著艾麗卡滿足道:“我喜歡你。”

沒有，是他回答對方問題的。

而之後的，是他先發制人的告白。

艾麗卡猛地撤回手，動作快得仿佛他是什麽燙手山芋。

她瞪大眼睛，一只手捂著嘴，另一只手用食指對著自己，輕顫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安特文卻笑得很開心，困擾他一天的烏雲像是都消失了，他在水下的尾巴歡快擺動的頻率幾乎接近，他本人從沒見過的犬類。

他朗聲笑問道:“我喜歡你，艾麗卡也喜歡我吧，好麽？”

“你這個二傻子！”艾麗卡放下雙手，臉紅的不像話，口齒不清:“你！你…這樣……我……”

安特文手肘撐著身子，微微彎著腦袋註視對方。

他不清楚人類求偶的步驟。

沈思無果，他決定按人魚的辦法，向艾麗卡開始唱歌。

人魚歌喉曼妙醉人，像是在歌裏放入世上所有美好，又滿懷期待地把它獻給艾麗卡。

喜歡我吧，答應我吧，和我在一起吧。

人魚的種族天賦，在這一刻被少年使用的淋漓盡致。

艾麗卡原本滿臉通紅，然後又在某個瞬間，驟然變得蒼白。

艾麗卡沒有答應自己。

這讓安特文傷心了好久，但他只能絞盡腦汁的繼續討艾麗卡歡心，他變得更黏對方了，總是求著人別走。

他分明感到對方身上也有同樣的感情，但在那裏面又多出幾分，他看不懂的哀愁。

這份哀愁隨著時間，變得越來越濃，最後凝成艾麗卡的一句，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為什麽？！”他激動地質問對方，“你不是也喜歡我嗎？！”

“喜歡也沒有用，”艾麗卡身上的酒味極重，她筆挺地站在地上，低頭看著海裏的自己，道:“人類和人魚怎麽在一起？”

安特文完全不相信對方所說的，但他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無能為力卻是殘忍的事實。

於是，他義無反顧地回到海底，找到了海妖的住所。

如曾經所有來過這裏的人魚一樣，他也用種族天賦作為交換，得到了人類雙腿。

安特文心底只有一個信念，猶如烈火般熊熊燃燒，他要快點回那片海灘，這次他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他喝了藥，忍受著割尾剜骨的痛苦，疼得神智不清時，迷迷糊糊之間，好像聽見那海妖語氣覆雜地嘆息，“你會後悔的。”

安特文很想反駁對方，但因為體力沒能撐住，最終只能陷入了黑暗。

再次睜眼時，他已經躺在海岸上了，身上披著一件藍袍，下半身的魚尾變成筆直修長的兩條腿。

安特文顫顫巍巍的爬起來，熟悉如何用雙腿行走後，向陌生人問路。

他記性很好，艾麗卡說過的有關自己的話，他都記得。

艾麗卡喜歡看擊劍的對決，喜歡喝大麥甜橙酒……現在他擁有人類雙腿，那以後這些事情都可以陪對方去做了。

安特文走了一天，新得到的雙腳磨出水泡，終於在那間被提過名字的，酒館角落找到了她。

她喝得滿身都是甜橙味道，酒館老板見安特文和她認識，拉住他說要先付錢才能帶人離開。

他只好把原本打算，送給艾麗卡的珍珠拿出來抵賬了。

“你怎麽能來陸地了？！”艾麗卡瞪著眼問他。

“用在海底的寶貝換的。”安特文笑笑，一筆帶過。

他墨綠色雙眼閃著微芒，道:“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艾麗卡突然奔潰一般，抱著他開始大哭。

安特文第一次知道，原來對方是這個國家的公主殿下，肩上有他無法想象的責任與使命。

原來國王病重下了旨意，公主需要嫁給新任國王。

艾麗卡不可能放得下從小熱愛的王國，安特文不可能成為下任國王，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你不要說那句話多好，那樣我還能假裝只有我喜歡你，我還能騙自己誰離開了都沒關系。”艾麗卡道。

她哭得傷心欲絕，漂亮的臉上全是淚水，緊緊抱著她的雙手，全是不知所措的絕望味道。

安特文沒有落淚，他的表情甚至有些迷惘，如果真的無法在一起，那他接下來的漫長歲月該怎麽辦。

如果連對方活著的幾十年歲月，他都無法擁有，安特文覺得自己真的會瘋掉。

……

到這裏為止，安特文忽然產生一陣暈眩，靈魂再度離開身體來到上空。

以靈魂狀態看到的最後一段記憶，是艾麗卡臉上蒼白的往自己的酒杯裏，加入一種紫色粉末。

魔王魔力消耗殆盡，他回歸現實。

作者有話說：

靈感突然尷尬地斷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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