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早膳，寧葉讓人把最近的文書放在了新擺上的長幾上，洛風華依稀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日子，厚厚的事務堆積在她的案頭，紫南動作不甚熟練地幫她把墨研開，冬日裏的水甚為冷凝冰澀，洛風華握著筆，在紙張上寫著什麽。

她不會過多地對這些事情加以置喙，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她理清楚而已，便是寫下來，也不完全是給寧葉他們看的。

紫北對著洛風華行禮道：“屬下紫北見過王妃。”

洛風華擡頭，竟然是昨晚站在寧葉身邊的那個暗衛，洛風華略一點頭，放下筆來，道：“西延現在如何？”

紫北道：“宮家和羽家爭鬥不休，商家主已經讓出五律世家家主之位，小姐在接手商家，皇帝那邊封鎖了宮殿，除了太子不容許任何人進入，不過剛剛接到青乙山的消息，若是發生什麽，青乙山會拿出合適的態度。”

洛風華就有些冷笑了，青乙山在西延的地位極高，據說往上數八百年還是什麽修仙門派，連錦就是在青乙山長大習武的，但此前斐休這邊就和青乙山接觸過，青乙山端著不問世事的世外高人的態度，說不可輕易幹涉俗世，如今看著老皇帝要死了，又說什麽“會拿出合適的態度”來，就這嘴臉也是夠反覆的了。

洛風華敲敲桌子問道：“連錦那邊說什麽？”

紫北道：“小姐說，青乙山能人眾多，叫王妃用起來不要手軟。”

洛風華淡淡地笑了笑，話是如此，哪裏這樣輕巧。

青乙山讓她看見了辰國和西延一般無二的地方，那就是趨利性。

任何一種勢力能夠存在，都是要靠利益支撐，洛風華要打交道的就是這些人，他們不可信任，如果你夠強勢，能給出足夠的利益或威脅，那麽他們將會安安分分的，如果你處於弱勢或者讓他們看不見利益了，那麽他們就會立刻拋棄出賣你，抽幹你的骨血。

揭開所有為了天下百姓的溫情脈脈的面紗，是赤果果的利益交換和圖謀。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洛風華拿起筆，在手邊的紙上隨意劃了兩道。

濡濕的筆尖帶著略顯幹澀的墨，把曾經的字跡掩蓋，只能依稀看出“五律”二字。

組成所有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就是由金錢串聯起來的絲線，而這些絲線的節點上，匍匐著一個個如蜘蛛般的官員商人，他們堆積著或多或少的金錢，等著把這些錢拋出去，或者吸進來，來謀得更大的利益。

洛風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斐休是一切的總領，他是所有信息和渠道的把控者，她在苦於如何代替他才能讓一切不會錯亂，卻忽略了本質。

斐休是斐休，於她而言，他是那個居心叵測的大叔，是那個紫衣沈沈的美人，是那個目盲溫柔的哥哥，但於別人而言，他是主子，是西延的成王殿下，或許寧葉這些心腹對著他還能有些不同，可是更多的斐休的屬下，比如杜明衡和晴綃，那是根本沒有接觸過他，對於他們而言，斐休這個名字所能代表的，不過就是一個命令的發出者和利益的提供者而已。

在利益不變的前提之下，她是不是斐休並不重要，不過，要是他們知道了斐休的失蹤，估計能像嗅到血腥氣的禿鷲，來趁火打劫一波。

但是同樣的，要是拿捏好了，這些人就能相安無事，或許在這空檔裏頭，她就能把斐休找回來，抑或，能等到斐休自己的歸來。

洛風華搖了搖頭，不再去碰觸這兩個可能。

計劃是本來就有的，既然已經有了，那麽她去做，去實施就好，再想這些有的沒的，只會衰減意志，徒增妄念。

洛風華理了理手上的東西，對著紫北道：“外頭的天氣如何了？”

紫北想了想剛才進來的場景，天氣且冷，天色且黑，看不出什麽，道：“雪大約是停了，不過風聲漸漸起來了，冷得很。”

洛風華略有遺憾道：“冬日裏的天總是亮得這樣晚。”

紫北道：“正是了，寧統領還在打著燈籠處理外頭那些人呢。”

外頭那些逃離的辰國人亂糟糟成了一團，洛風華沈吟道：“那外頭的雪崩呢？蔓延到了什麽範圍？”

紫北沒想到洛風華這樣問，略有猶疑道：“回王妃的話，屬下不知。”

他們這些暗衛負責保護主子，處理消息，抑或接受主子私下的命令，而外頭的事情全是寧葉在負責，他們界限分明，職責清晰，如果沒有斐休的命令，那麽他們是不會主動探查這些的。

洛風華點頭道：“先下去吧。”

紫北道：“是。”

明明一覺而醒，又看了那許多消息，可是這長夜寸寸走過，時間卻如此難熬，仿佛看不見盡頭似的。

比起手頭上這些她一時之間根本無法全然掌握，她也不怎麽想掌握的事情而言，她的迫切在於天亮，在於斐休，可盡管是這麽不太情願，不太容易，她卻又不得不承擔起他的責任。

斐休轉移了多少雪崩她不知道，不過雪的停下顯然讓外頭那些原本安靜如雞的人躁動了不止一星半點，就像冬眠了的爬蟲，在得知寒冷和危險已然遠離了以後，又開始窸窣地覺醒了。

可是唯獨斐休不在了。

斐休不知道如何想的，卻是實實在在地蔭庇了這些人。

這些裏面甚至可能有背叛了他的人。

他卻不在了。

拿著筆的手在紙上反覆勾畫，洛風華最終放下，對著紫南道：“帶我去找王飛燕。”

沒道理斐休生死不明，直接引起他失蹤的王飛燕還能如此輕松自在，更何況，今晚的事情寧葉和暗衛忙於處理外頭的人和收集情報，也沒有斐休的命令，那麽幕後之人的探查肯定就會耽誤一些。

洛風華覺得人生有些奇妙。

畢竟何處不相逢對不對？

紙張一翻，露出一個名字：姜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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