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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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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休眼中的笑漸漸地沈澱了下來,帝不豫,帝不豫,這裏的帝講的自然不是辰國的皇帝,辰國皇帝現在估計還沒下朝呢,帝不豫的帝,是西延的帝。

洛風華那句不可置信的“你說什麽”猶在耳邊,知道會被拒絕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斐休忽然覺得委屈了。

——叫我分割線——

高飛的死是斐休做的,把那個小倌說成是餘氏遺孤,卻是洛風華教唆的,斐休做事幹凈利落,那個小倌的身份絕對有跡可循,而且那種地方本來就是藏汙納垢,來路不明的人多了去了,二來高飛他娘盛怒之下已經把給人家做了個斬草除根,那小倌的身份,就成了洛風華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地步。

當年餘氏也是朝中武將的一大勢力,失掉永州一事,王家串通了高家——說完全把鍋推到餘氏頭上也不是完全正確,餘氏當年的主將餘有德在相當重要的向川之戰中出現了判斷錯誤,出現了挺大的紕漏,高王兩家把那個罪名扣到他頭上也不是全然沒有根據理由,但是歸根究底,這其實是王家的鍋。

洛風華能給那個小倌安上這個似是而非的身份,同樣能讓餘有德變成一個全然無辜的“忠臣”,當年餘氏“發配三千裏”,可憐辰國現在根本沒有三千裏的地盤,“三千裏”也只成了一個虛指,說到底,這樣一個朝廷,能堅持到現在簡直就是用錢堆起來的奇跡。

不能否認的一點,就是辰國貧富差距非常大,但是辰國,尤其是帝都這一塊兒,非常地有錢,那位仁敏陛下讓辰國遷到千丈江畔絕對不無道理,水路交錯,發達的手工業和工商業使得這裏的財富積累得非常豐厚,加上西延不斷吞並,原先在西邊的世家大族同樣開始動遷,進一步拉動了消費。

這些大族最不缺的就是累世積累下來的財富,驕奢攀比在帝都蔚然成風,整個辰國,唯一能和帝都相比的地方,就是山陽。

洛風華想得有些漫不經心,斐休似乎為她的立場而有些擔心,可是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她沒有扭轉乾坤的力量,阻止天下統一是不可能的事情,前世的她也只是希望在更改辰國政權後再吞並西延,現在想想,要是沒有莊子卿的支持,那樣的想法就是癡人說夢。

她不知道西延是個什麽模樣,但是她知道辰國是個德性。

最初的最初,當她第一次獲得父親的允許,扮成少年去外頭看看的時候,她的三觀就重塑了一遍又一遍。

揭開丞相府為她營造的,尚稱得上溫情的面紗,外頭的東西顯得就殘酷的多了,她不知很懂,為什麽她只是給了一個乞討的人一塊很小的碎銀子,就招來那麽多乞丐的爭搶,甚至混亂中有人很下流地趁亂摸了她幾下。

從沒有這樣多,臭烘烘又醜兮兮的人圍在她身邊,甚至把手伸到了她的身上,避無可避的身體接觸,女兒家的矜持,世家小姐的驕傲,讓她在短暫驚訝後就是羞怒和惡心,一瞬間她很想殺人。

等到洛平甫派在她身邊的暗衛把她從這樣的難堪解救出來的時候,旁邊人眼見著這位小公子估計是家世不凡,自己好像也占了便宜,迅速地一哄而散,洛珞站在哪裏,覺得全身都臟,握住了拳頭才避免自己氣得發抖,卻甚至都再看不到一個人可以發洩。

人群來來往往,重新若無其事地從她的身邊經過,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就像一群食屍的動物,嗅著腥氣過來,然後等你想打的時候,又逃到你抓不到的地方,等到你懈怠的時候,再撲過來,惡心,煩人,黏在身上揮之不去的陰險,偏偏無處著力,空懷了一腔怒意。

天下腳下尚是如此,這些刁民怎麽不去死。

這想法很陰毒,但是洛珞在洗澡換到第五遍水的時候,依然不能抑制地這麽想著,她以為家中若有若無地刁難已經讓她很不開心,卻是這樣直白地第一次接觸到這樣沒有掩飾,直接落在她身上的惡意,而她的初衷,卻只是最單純的善意。

第一次出去就是這樣,換成一般的女子肯定不想再出去第二遍,洛珞不同,自己的事情,她一定要討個結果,更不能因此從今就再也不敢出門。

昨天她想著這些刁民怎麽不死,今天就真的有刁民死了,洛珞把那個人記得很清楚,在洛珞給了那乞丐一塊碎銀子之後,是那人率先從她的手上幾乎是搶地從她的錢袋裏奪過一把碎銀子,口中還道:“公子您行行好,好歹也接濟我一把。”呼出來的口氣帶著惡臭,長著長長黃指甲的手有意無意地和洛珞做著接觸。

法不責眾,但是記得這樣清楚,這樣惡心的,洛珞難免要小人一把,何況當街搶劫,就是送到官府也是要有個說法。

可是那人今天卻是死了。

死因相當簡單,昨天從洛珞那兒搶了錢,轉眼進了酒館,真金白銀,喜上心來,酒喝多了,邊罵人邊可勁折騰,大聲嚷嚷,出了館子,腳下一沒輕重就栽倒向了墻根,扶起來的時候就沒氣了。

洛珞滿心的嫌惡,看著暗衛給她搜集的信息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早年的秀才,後來一直沒考上,父親死了,母親被祖母賣給了一個鰥夫當媳婦,後來輾轉又被低等的窯子裏,什麽時候死的都不知道,他好容易放棄功名,用賣他母親的錢娶了個妻子,生了個兒子,當一個私塾裏的窮酸秀才貼補家用,日子還算平穩。

後來的某一天,妻子說給某戶人家送件刺繡去,回來割點肥肉給兒子吃,妻子出門了,但從今再沒見她回來過,他那只有三分姿色的妻子,是不知道跟人跑了,還是被拐賣了。

家裏還有個祖母,還有個兒子,祖母年老,不敢吃東西留給曾孫子,天天靠喝涼水充饑,最後算是餓死了。

後來再有一個某一天,在某個角落裏,他發現自己被野狗啃了一半的兒子,說是不知怎麽惹了一個貴家子弟,被人打得半死,然後被狗趁機吃了的。

那人做的事情和帶給她的惡心不會因為這些話而改變什麽,因為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但是……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人的生活原來可以過得這樣絕望,絕望得那麽骯臟又那麽不由分說。

她能說什麽呢?站在道理的制高點上去批判,可是人已經死了,但若說同情,他給她帶來的反感和他做的事情絕對讓她說不出來,更何況,那種人也絕對不需要。

然後的然後,洛珞看見了更多的東西。

她看見良家女子大庭廣眾被人拖走,旁邊兩個男人在交換錢財,其中一個是她的丈夫,她看見未婚女子帶著面紗上街,都會有浪蕩子弟去揭開她的面紗調戲,她看見男人用骨瘦如柴的手扯著另一個人的衣襟,說著些他們不該不能只給這些錢的話,然後被打到吐血……

等她回到家,依舊是仆婢成群,錦衣玉食,外面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個荒誕的夢境,因為處處都已經妥帖完備,就連她乘坐馬車的時候,都會有人跪下來,讓她踩著背蹬上去。

她不悲天憫人——任何一個朝代,甚至是一個年代,這樣的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但年少驕狂,彼時她想,如果可以,就換一個朝代吧。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再後來,她垂簾聽著那些文人邊坐著邊喝茶談論天下大勢,講到激動處茶沫子在空中噴得老高。

洛平甫看她一直沒有什麽厭倦神色,倒開始有意無意地把朝中地方種種勢力牽牽連連地講給她聽,末了,說了一句:“生女如此,天下輔才。”

平鋪直敘,端雅從容,那一年,她的父親初登丞相之位,不過三十如許的年歲,從未遺憾過她是女兒身。

洛風華手指按上太陽穴,從那些有些遙遠的回憶中醒來,暗佩遞給她一張紙條,估計是密信一類的東西,拆開來看了,和斐休說的大同小異,並沒有什麽稀奇的,唯一有點意思的地方在於,杜明衡在上官繼指出餘氏遺孤和高家有關系以後,當眾向皇帝提出了讓上官繼入刑部的請求,而皇帝,竟然也答應了。

由吏部轉刑部,未來再由刑部轉兵部,要不是這些都是由洛風華一手操縱的,她都要覺得上官繼前途不可限量了。

洛風華在看紙條的時候,神色淡淡,沒有什麽言語,刻意晾了晾,而暗佩也真的站在一邊,沒有她的吩咐,一動不動,一個字都沒有多說。

想要調教這些尚未被調教完全的人,果然只能用武力讓他們心服口服,只是以洛風華現在的性子,真的要難為他們不可能,但卻是永遠不可能再信任一點了。

什麽樣的人會教出這樣一群不算暗衛的暗衛呢?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些人還是有優點的,比如暗佩擅長易容,暗影的武功謀略不錯,暗夢會催眠審訊,尤其在對待前任主子的時候,忠心而又偏心,比其他暗衛多了那麽一點活氣——盡管洛風華很是不需要這一點。

洛風華道:“暗佩,那位是個什麽樣的人?”

暗佩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洛風華口中的“那位”指的應該是教他們的連錦,放在先前,洛風華這麽問一定讓她覺得洛風華有些不自量力地和連錦比,因為在先前的他們看來,連錦堪稱是他們所能見過的,最完美的女子。

他們身上的這些,很大程度上都是跟著連錦學的,而他們所學的也只是一部分,連錦本身會的還有多少根本無法度量,她並非完全精通,但是所懂所學廣博,偏偏本身明艷傾城,給人一種身觸手可及又仿佛身處高處不可觸碰的矛盾感覺。

可是在真的看見了洛風華的本事以後,她又不得不覺得王上選擇的人,還是令人敬畏的。

他們當中,武功最好的就是暗影,當年連錦特意對他進行了一番訓練,畢竟是暗衛中的統領,別人猶可,他卻不能不是武功最高的。

洛風華拿著那把兒戲似的木劍提出要和暗影比劍術,她聽到的時候是簡直覺得可笑的,暗衛中暗衛,死人堆裏出來的人,她一個深閨中的小姐,拿什麽資格和他們比?彼時她身上被商玄打出來的傷還未好得完全,但是心中還是隱隱不服。

連錦是個倔強的人,她平時不說也沒有特意表現出來,但是卻在無形中影響了他們,尤其是暗佩,幾乎是把那個女子當成神明一樣尊敬崇拜的,世間若是有人能和王上比肩,她心中只有連錦。

她勉強支撐著去看,她要看看王上選出來的,到底能有幾分的本事。

於是她看見了此生最為震驚了一幕,這震驚甚至超過了當年連錦驚世之容,絕世之才給她帶來的沖擊。

暗影先出劍。

劍光如電,明暗晦變,閃爍得幾欲恍花人的眼。

暗衛出劍,講求無聲無息,一劍致命,暗影這樣的招式,顯然是打算趁著洛風華避開的瞬間,從劍光中橫穿過去,打掉她的劍,這樣既讓洛風華明白自己的實力,不再不知天高地厚要求比劍,也不會因此傷著她。

——一招定輸贏,但到底留手了。

暗佩微微地有些冷笑。

一劍圓鈍無華,一眼平淡無波,一手穩如泰山,一步不動不移。

滿目劍光淩厲中,以暗佩的武功根本找不出暗影的劍到底在什麽地方,於是同樣的,她根本看不清洛風華是如何出手的,或者說,她看見了,也根本難以揣度明白。

洛風華只是一翻手,扣住劍鞘,平平常常地擋住了暗影遞過來的劍。

大巧若拙,樸實無華。

她的劍甚至沒有出鞘。

她的腳甚至沒有移動過一步。

然後這位暗衛統領的劍不能再向前一步。

她寬大的衣袖垂下,被風吹得飄飄蕩蕩,她的長發半攏,頭上的一枝白玉步搖脆脆地發出聲響,這樣明顯不利於比武的裝束,現在才知道她為何如此理所當然。

因為沒有必要,因為輸的一定不是她。

三招,暗影整整出了三招。

除去最開始那為了放水的一招,後面的劍詭譎難測,不見身形不見劍,只有偶爾的劍光一閃,才能讓人意識到藏劍袖中,引而不發的隱忍和等待。

但始終不過一劍。

------題外話------

卡在這兒吧,等明天接著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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